作者:缘何故
股票发展初期,许多对此不了解的人几乎将它当做洪水猛兽,群南也掀起了一场国企工人远赴申市炒股的热潮,以至于很多工厂一听工人炒股,便认定这是歪门邪道,直接开除。
对这个指认,周父几乎百口莫辩,下岗通知一出来,他和妻子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而那个指认他炒股的工友,也在此事之后凭借夫妻双职工的名额,分到了一套梦寐以求的房子。
周家夫妇万念俱灰,周海棠也同样,他直到现在才知道父母给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居然是借来的,这个数目几乎等同于他父亲一年的工资。
也是第一次直面人心阴暗,那个指认他父亲炒股的工友,在此前与他父亲关系十分亲密,时常把酒言欢,可却能为一套房子就翻翻脸不认人。
高胜对这件事里的许多参与者十分愤怒:“真的太过分了!”
林惊蛰听完之后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波澜,毕竟对他而言周父下岗只是迟早的事。国企绩效一日不如一日,就连钢铁煤矿都是如此,更何况小小一个生产暖瓶的工厂呢?
一套国企的福利房,远在郦云,没有产权,连后世升值都升不到普通商品房的水平线,有什么可稀罕的?
想到后世下岗后周父的下场,提早一些离开那个地方,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周父周母现在住的地方是暖瓶厂的职工宿舍,下岗之后厂长迅速走程序让夫妇俩搬了出来,现如今无家可归的周家夫妇正借住在邓麦家里,到处找房子。
周海棠好像经由这件事情一下成熟了,他竟然没有胡乱说什么不读书之类的话,而是打电话朝父母斩钉截铁地发誓:“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不浪费你们借来的钱。”
林惊蛰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芒,有点欣慰,电话那头的周家夫妇明显也为此松了口气,他们深知儿子的性格,之所以隐瞒自己下岗的事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儿子会犯犟冲动,现在听他还愿意好好念书,顿时放心了不少。
周父道:“爸爸妈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只要你好好念书,我砸锅卖铁都会供你上学!”
周海棠道:“上个月你们给我寄的生活费我还没花完,明天我就去汇给你们,爸,以后不用给我生活费了,燕市这里大学生也可以找工作,我自己会赚钱的!”
周父很不赞同:“你好好读你的书比什么都重要,给你付学费不是为了让你去打工的,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钱也不要汇给我们,我们自己会找到工作的。”
又道:“前几天你高叔叔听到消息来电话了,他告诉我省城的工地工资很高,有时候一天有二三十块,我已经决定了,和你妈这周末就动身去找他。”
这年头一天二三十块的工资完全是超高收入,周父显然对此充满期待,林惊蛰却听得悚然一惊。
他绝不会记错,上辈子周父就是在工地因为一场意外去世的,钢筋穿透身体,死状凄惨到医院都不敢给家属看望。周海棠声嘶力竭的哭声穿透了时空扎进他的耳朵里,林惊蛰一下站直。
父子俩聊完天后,他安慰周海棠别多想好好休息,离开学校后找到传达室拨通了那个刚才记下来的电话。
周父疑惑地接起来:“喂?”
“周叔叔,是我,惊蛰。”
周父意外地问:“惊蛰?刚才不是刚挂电话吗?怎么了?”
“周叔叔,您能来燕市一趟吗,最好带着阿姨一起。”
周父有点为难:“你跟周海棠说,我们真的没有问题,去燕市还是算了,郦云过去车费多贵啊。”
林惊蛰压低声音道:“是这样,周叔叔,海棠他情绪有点不对,我现在是在外面给您打的电话,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跟您说。”
周父的声音一下拔高了:“他怎么了?电话里听起来不还好好的么?”
“您最好带着阿姨来燕市劝劝他吧,路费有问题的话我可以打给你。”林惊蛰竭尽所能地危言耸听着,“您别直接电话里问他,我怕他会干傻事。”
周父一下被吓住了,那头兵荒马乱着,随即周母的声音交替他从听筒里传了过来,满含焦虑:“惊蛰,你可要看着他啊,别让他胡来!阿姨叔叔这就去买车票!”
周海棠的倔驴脾气太容易走极端,就如同上辈子他能如此坚决放弃学业混进黑帮那样,这是个认定一条道就会走到黑的傻孩子,很明显周家父母也深知这一点,丝毫不怀疑林惊蛰话语的真实性。他俩拒绝了林惊蛰汇钱的意思,只说自己身上还有,就打电话这会儿功夫,平常表现得对儿子尤其不耐烦的周爸爸已经狂奔出门去买车票了。
安抚好周妈妈的情绪,向对方保证好自己一定会看好周海棠,林惊蛰挂断电话后,算了下时间。
周家父母明显不会去坐飞机,那郦云来燕市路上走走停停就少说要二三十个小时,倘若今晚或者明天启程,周父周母最迟后天或大后天就能抵达。
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出现了变动,林惊蛰实在不敢确定提早去工地工作的周爸爸是否还会遭遇那场意外,但他也实在没有理由阻止对方去打这一天二三十块的高薪工作。
毕竟不去工地打工,他们能干什么呢?这年头工厂工作是分配的,在这个单纯的环境里接受老套的教育一辈子,周家父母的循规蹈矩早已经刻入骨髓。安安静静、不争不抢、随遇而安,他们一定不会明白,这年头稍微大胆一点出来单干的个体户们收入有多么丰厚。
隔着电话,林惊蛰就算是费尽口舌也不可能跟他们说明白,但昂贵的路费注定了这对夫妇不可能无缘无故来燕市。
林惊蛰挂断电话后,在心里有一点点负罪感,就凭他刚才说的那些东西,他保证周家夫妇绝对不敢打电话询问周海棠根由,因此来到燕市的这一路,他俩注定要担惊受怕几十个小时了。
嗨——
林惊蛰甩着手里的那串珠子敲敲大门又敲敲栏杆,一路听着响回到寝室,他斜倚在大门口看着屋里周海棠认真看书的背影,在心中愧疚地说——
哥们,对不住了,你怕是要挨打啊。
第三十二章
真正的汉子就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林惊蛰坑完兄弟, 很快遭遇到反噬。
小红车被拉去修理了, 方文浩开了辆不知道哪来的大吉普, 特别邋遢,车身上全是泥,油门动力太足, 一脚颠簸一下。
十五分钟的路急刹了七次,林惊蛰都没脾气了,只抓好安全带静静地听他念叨。
“他怎么就不相信呢!”胡少峰约饭时点明了几个意思, 一是方文浩和始于地产之间肯定有关系, 第二就是始于地产想拿那块不起眼的地肯定有深意,这两个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可任凭方文浩如何拼命解释,胡少峰豆怎么样也不肯相信。
“你说胡少峰是不是傻?我拿这事儿骗他干嘛, 你盯九号地这事儿我本来也不同意,互通个屁的有无。”
这顿什么谈合作的饭他本来是不想去的, 但胡少峰搬出了肖驰,又说这个局是肖驰攒的,方文浩没法不给这个面子。
林惊蛰快被他热情的车技摇吐了, 脸色发青地摇下车窗:“你不老想坑他吗, 不看好九号地不是更好?”
方文浩闻言一愣,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中对这个建议似乎有一瞬间的心动,但随即还是一脸坚定地打消了:“不行,我得用阳谋光明正大地弄他。”
*******
肖家, 肖驰下楼时胡少峰已经等在了楼下的客厅里,正在同肖奶奶说话。
这幢小楼里四处弥漫着厚重深沉气息,住在里头的人也各有各的气场,胡少峰打小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他爹的棍子外最怵的就是这里,一头银发的肖家奶奶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脸上还带着微笑,但宝相庄严一身正气,压得他气儿都险些喘不过来。
进家门前他朝身上喷了有一斤的柠檬水,漱口三次,现在端坐在在沙发上,双腿并拢挺直脊背,强笑着听肖奶奶问候自己的学习。
他的另一侧沙发坐着个小姑娘,花儿一样的年纪,些微有些自然卷的长发梳拢在脑后,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生的眉目姣好体态端方,就是气质太过平静了,眉头还微蹙着,显得十分冷漠,看不出一点情绪。
她正斜倚在沙发上看一本厚厚的书,看书封面的粉蓝撞色,这本书本该风格轻快,可这姑娘锁着眉头,视线却极度锐利,又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大概是一本深刻黑暗的纪实文学。
她谁也不搭理,纤细的手指偶尔捻过去一页,胡少峰答肖奶奶话时朝那边偷瞥,只能看到满眼搞不懂内容的文字。
这是一本原文书。
时而轻轻响起的翻书声中,胡少峰坐立不安十分痛苦,可却又不敢跟这个屋里唯一和他同龄的年轻姑娘搭话。
这个气质和他肖哥如出一辙的姑娘,就是肖驰的亲妹妹肖妙。这是肖家几代小辈里唯一的姑娘,整个家族的掌上明珠,好些年前就被送去海外留学,据说在外表现十分优异。胡少峰小时候,大概十岁左右吧,还暗恋过她,做过诸如和他敬重的肖哥亲上加亲的白日梦。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长大后,胡少峰却开始越来越怕她。
肖妙性格冷漠孤高是出了名的,也很符合肖家人在外的设定,奇妙的稳重和威严感萦绕在这个年轻女孩瘦削的身躯上竟也奇异地不显违和,因此从小到大,她在同龄人中的形象都格外高大和不食人间烟火,是许多同圈男青年们心目中标准的高不可攀的女神。
女神感知很敏锐,胡少峰多瞥了两眼,她锋利的视线就从书本上挪开,犀利地射了过来。
然后在胡少峰瞬间僵住的面色里,她啪的一声合拢了那部膝上的大部头,拢了拢鬓角蜷曲的碎发,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我去楼上。”
生气了!
胡少峰暗骂自己眼贱,张嘴却不敢挽留,肖奶奶宝相庄严地点了点头:“去吧,让你哥快点。”
又转回话题接着聊胡少峰:“……上次文浩说你老逃课……”
啊!!!!
胡少峰恨不得此时此刻瞬移离开这里,他想死!!!!
肖妙登上楼梯后表情瞬间一变,小心地翻过书来审视了一会儿封面,肖驰出现在楼梯上方,目光落在她展示出的页面上,肖妙立刻想藏但被他逮住了,肖驰低声教训:“你又看这种书!”
肖妙把书掩在后背,想逃却又忌惮家里有外人,见他哥一步步从楼梯上方逼近,有点想哭:“我看什么书你也管!”
肖驰仗着个高,一手摁着她的脑袋另一手微微一探就把那本大部头抢了过来,翻开看了几眼,果不其然见内容乱七八糟,挡住肖妙想要夺回来胡乱挥舞的胳膊,他沉声道:“好的不学学坏的,你回国四五个行李箱里装得就是这个?”
肖妙气得踢打他:“你还给我!”
“没收了!”
“还给我!”
“那我拿楼下翻译给他们听。”
“不行!!!”
两人顾忌着楼下有外人,动静都压得很小,论耍阴的肖妙从小敌不过他哥,见抢不回那本书肖驰还真的作势要下楼去念,吓得立刻服软:“你拿去吧拿去吧拿去吧……”
肖驰转身上楼,任凭妹妹屁颠屁颠跟在身后,进屋后径直走向书柜,将这本没收到的日文书陈列进了书柜的一处空缺里。
肖妙心如刀割的眼神落在附近一个格子里几乎崭新的全套漫画书书脊上,肖驰教训她:“出国那么多年,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肖妙恨恨地瞪视着他宽阔的后背,突然目光一厉。
她一踮脚探手进肖驰外套衣领里,眼疾手快抓出一个忘记被剪掉的吊牌:“哦~~~~”
肖驰平静地回首看她。
肖妙脸色古怪,侧头斜眼审视他的表情,却发现哥哥果然技高一筹,真正做到了情绪不形于色,她有些不甘心地开口:“新衣服哦?”
“嗯。”肖驰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要大惊小怪,“帮我剪一下。”
“我才不帮你!”见探查不出任何情报,肖妙只好不甘心地松开了手,抱臂围观哥哥平静脱衣服剪吊牌的动作,她眯着眼在一边旁敲侧击,“这件针织衫是tt的秋冬新款吧,国内都没专柜,你什么时候买的?上次出国看病的时候?穿得那么着急连吊牌都忘了拆?吆!着急忙慌什么呢!”
肖驰不为所动,她凤眼一眯,将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半头的大哥从头到脚细细扫了一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瞎了,你还搭了鞋子?这纹路跟外套是不是一个系列的?!发型也搞过吧?”肖妙一肚子坏水都险些扑腾出来,阴测测问,“说!是不是有情况了,在外头找姑娘了吧,那么风骚。”
肖驰剪完吊牌面色如常地把开衫穿回身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谈工作去,想什么呢。让你少看点这些歪书,脑子都看傻了。”
“我艹!”肖妙气得扑上去就要打,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猛然停住了动作。
胡少峰终于找着机会脱离肖奶奶一环扣一环的问题,上楼后哭丧着脸扑向肖驰的书房:“肖哥你好了没咱们能走了——”
吗字还没出口,看到屋里的人后他猛然收起浑身吊儿郎当的气质站得笔挺。
书房里肖家兄妹静对而立,看起来刚刚讨论过什么严肃的问题,肖妙站得亭亭玉立,浑身都散发出清冷的气质,静静地回首看了他一眼。
肖驰道:“好了。”随即和肖妙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三人站在楼梯处,肖驰锁好书房门,温和朝肖妙道:“早点回房间休息。”
“嗯。”肖妙微微颔首,纤长的天鹅颈点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声音轻柔悦耳,“哥哥路上小心,少喝点酒,早点回家。”
双方对视一眼,都是沉着稳重的性格,分别时却微微一笑!
嘴角的弧度都特别明显!
教科书级别的一对互相呵护的兄妹!
上天欠我一个妹妹啊!
胡少峰泪流满面地羡慕着身边这个被童年高不可攀的女神百般关心爱戴的人生赢家!肖驰踏出家门后咽了口唾沫,肖妙真是越来越贼精了,这样不行!
他抖了抖今天出门前在穿衣镜前搭配了十多件才选择出的最合适灰色条纹开衫,抬手拢了一把多花了一半发胶仔细固定了两遍的鬓角卷发,平静开口:“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