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枝
董武道,“要什么样的书?诗集么?还是话本?”
宋篱道,“随意吧,我就想看看书而已。”
想来书本不是平民消费品,价格应该不菲,他觉得还是不要对董武要求过多。
董武听他这样说,便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箱子,他把箱子放到桌子上,道,“这里面是我以前用的一些书,没有什么新鲜的,你看看喜不喜欢看吧!”
董武开了箱子,把里面的书拿出来,都是线装的书,是正统的考试教材,还有几本历史方面的书,书都有些旧了,上面很多地方还写着批注,是很端正的正楷,这应该是董武的字迹,看着就像他的人一样地端正正直。
宋篱伸手拿了一本史书翻看,董武面带笑意地看着他开始翻书看,便又坐回去编竹篓,说道,“你要是喜欢看野史,我明天再给你买两本。”
宋篱翻着书,字大部分都是认识的,慢慢看,便也能够猜出其他的不认识的字的意思和读音。
“不用买了,这些书就够我看很久了。”宋篱回答道。
他再拿了两本书翻看,在《论语》和另外几本书上有些字上面还用简单的字标注了音,想来是董武以前的教材,只是他没想过董武是读过书的,他还以为董武是文盲呢,而且,董武的字还写得很好,在书的扉页上面还写有名字,只是不是董武,而是董文和。
宋篱看着那个名字,问董武道,“你的字是‘文和’?”
董武编着篓子,露出个笑容,道,“父亲给取的,不过,也没有谁会叫我的字,除了这几本书上写着,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个字了。”
宋篱看了看董武,洁白优美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摩挲了两下,笑道,“这个字是很好的,你父亲很会起。”
“是啊,他当年是秀才,只是没有考上举人,我们村里很多人的名字都是他给取的。”说到父亲,董武露出很怀念和尊敬的神情来。
宋篱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董武道,“你没有去考秀才吗?”
董武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抬头看宋篱,道,“父亲去世后我就荒废了,而且我本身也不是很想考功名,比起考功名,我对做生意还感兴趣些。”
宋篱低低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学而优则仕,这是这里的普遍观点,董武还有些担心他的小娘子因为他不考功名而看轻了他,此时去注意宋篱,宋篱对他倒没有不满或者看轻的神色,只是,他似乎也不太高兴,之后董武才想到,以宋篱以前的家世,怕是也是要去考功名的,现在嫁给了自己,这个就不可能了,想来的确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董武想安慰安慰宋篱,但是却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化为心底的一声叹气,心想以后一定要对得起宋篱,不然让宋篱男儿之身做他娘子,太委屈他了。
宋篱可没想董武这么多,他把装书的箱子收拾好,除了一本要看的书,其他的便又装回箱子里去,他想把箱子端到一边的矮柜上去放着,用了力气却发现自己依然端不起来,而且还差点摔倒了,董武看到,赶紧过来帮了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道,“这种活都叫我来干,你别伤着自己了。”
午时的时光宁静又安详,宋篱坐在椅子上看书,慢慢就睡过去了,整个人歪在椅子扶手上。
董武见到,抽出他手里的书,将他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去,给他脱了鞋,拉过薄被给他盖了。
宋篱一直没醒,睡得很香,眉宇舒展开,长长的眼睫安静地伏着,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含着无限风情,白嫩的脸颊染着红晕,浅红的唇瓣微张着……
董武坐在床沿上看了他良久,终究受不住诱惑,低头在他那嫩嫩的红唇上亲了一下,柔软的感觉让董武心里一阵悸动,想要再亲亲他,但还是克制住了,又看了他一阵,手指在虚空中描了描他的眉眼,心中泛起一股无法描述的感动和温情。
他这才起身把篓子和竹篾拿到堂屋里去做事,以免声音把宋篱扰醒了。
这个时节,田里水稻已经种下去了,地里种的玉米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各种瓜果蔬菜正是长势最好的时候,村里人算是比较闲。
而大姚村水利非常发达,属于很富裕的村落,加上当今皇帝勤政爱民,休养生息,整个国家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大家日子都过得不错。
宋篱梦到了自己的前世,父亲重病,但下面的财产继承人却个个争锋相对,大哥狰狞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一下子吓醒了过来。
睁开眼,他压抑着狂跳的心跳从床上坐起身,四处看了看,发现是在董武家里,午后的阳光在窗户外面明亮地照着,有知了在不时叫两声,这才让他安下心来。
他靠坐在床头,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
“你先去吧,我这就过去。”这是董武在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那个人道,“那武郎你快点来吧,那小伙计一直等着呢。”
然后听到有人走出院子的声音。
一会儿董武就进屋来了,看到宋篱已经醒过来,他便说道,“鱼塘那边有些事情,我先去看看,我把门关上,你要看书就看,要喝水就自己倒,饿了就吃些糕点,过一阵子李婆婆要来,你……”董武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她要是说话不动听,你别往心里去,药要喝了,我看完了那边的事就回来。”
宋篱点点头,道,“你快去吧,我没事,你别挂心着我。”
董武朝他露出个笑,这才出了卧室门。
宋篱又听到了董武将门上锁的声音,然后他就走了。
宋篱不知道董武所说的鱼塘的事情是指什么,想来这么大中午别人找来是重要的事情吧!
第八章 指伤
有了书时间似乎就要过得快很多,宋篱看的是《论语》,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在被子上画字的笔划,这样便于记忆。
下午李婆婆又来给他熬了药,端药进来让他喝,看到他在看书还皱了一下眉,想来农村里的媳妇看书是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她倒没有说出什么反对或者告诫的话,也算对宋篱比较包容的了。
傍晚时分董武才回来,他向宋篱说到鱼塘的事情,“县城里东乡楼的管事要鱼塘里的活草鱼做鱼生,总是嫌鱼不够鲜。他还让小伙计来看我们的鱼是不是每天早上现打起来的,我只好去了县城一趟给他做了说明,这才花了不少时间。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么一个时辰的路程都不够鲜,他要更鲜的鱼,也只能在鱼塘边来开酒楼了。”
宋篱不太懂他说的什么,于是只是专注地听着,然后问道,“鱼生?是把鱼鲜吃?”
董武笑道,“是这样,你以前没有吃过?”
宋篱不明白董武为何这样问,不过,鲜鱼片他倒是吃过的,点头道,“吃过,不过我不喜欢,觉得有点腥。”
“做鱼生要用刚从鱼塘里捕起来的鱼,渔网打起来的也不太好,要钓起来的鱼,趁着鲜活马上就切来吃,这样的才好,等你病好了,我做来你吃,你就知道味道很好了。”董武说着,本还想问宋篱以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家里有水塘,家里有水塘就能吃到自己钓起来的鱼,但想到这样问无疑让宋篱想起旧事,便没有问。
董武说要给宋篱做鱼生的时候很是宠溺,宋篱被他感染了这种温柔,笑着回道,“那好啊,我尝尝吧。”
董武接着说道,“这种吃法在城里比较时兴,村里人倒不怎么这么吃,这费功夫又浪费材料。我也是给几个酒楼送鱼的时候偷学来的方法,还没试过做。”
宋篱看着董武笑道,“那你做来我吃,我更应该赏脸了,毕竟还是你第一次做呢。”
宋篱自己也没发现他这样说话是对着很亲密的人才用的语气。董武听他这样说高兴极了,道,“我再去和东乡楼里大师傅学学,《论语》里也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鱼生切得越薄越好,到时候你看看我的刀工,不会让你失望。”
宋篱笑着望着他,觉得和董武的相处很快活。
之后他想了想,对董武提出了一个建议道,“我倒有个法子,你说将酒楼开在鱼塘边,倒也不是不可行。谁要吃鲜鱼,自己到鱼塘边来钓,钓起来就自己做着吃,这样也就能够保持鲜美了,象征性地收点他们的钓鱼钱也就罢了。总比酒楼里的管事再来找你说鱼不够鲜好,这不是你省事,吃鱼的也享了口福。”
宋篱也就是随意说说,没想到董武会真去和酒楼里说起这事来。
睡觉的时候,宋篱坐在床上欲言又止,好几次想说自己去住厨房后面的那间卧室的事,但是想到要是自己和董武分房住被人知道了,他们该说董武的闲话了,说董武新娶的媳妇就管不住,而自己定然也会在这个村子里无法立足,于是犹豫了一阵最终没能说出口。
不过好在董武也并没有对他做出无礼的事,宋篱和他相处了两天,董武性格好,又细心,总是照顾他,让他便也不是那么特别排斥和董武睡一张床了。
宋篱毕竟年龄还小,身体恢复能力很好,过了几天,董武再给他换药的时候,宋篱额头上的伤,结出的痂已经非常明显,而且下面有粉嫩的肉长出来,宋篱额头也没有再发过痛,相反因为长肉而有些发痒,他把这说给董武听,董武高兴地道,“这是好事。发痒说明伤口的肉在长,很快就会好了,不过,你可不要去摸,不然会伤到。”
听到自己终于可以和纱布绷带告别,宋篱也很高兴。
宋篱身体好一些便开始跟着李婆婆学做事,对于他主动提出来想学着做饭,李婆婆看着他便是一脸鄙夷,道,“你以前莫不是连灶房也没进过?”
一个女人,不会厨艺是会遭人鄙夷的。不仅小户人家的女儿要有一手不错的厨艺,连大户人家的女儿也要会两个拿手菜,不然到公婆家里去后会被认为不能干。
宋篱心想以前自己倒是会做一些饭菜的,而且还会不少,但是,那是在有天然气、电饭锅、烤箱这些东西的情况下,面对古代的厨房,他的确是束手无策。
看到宋篱那尴尬的模样,李婆婆总算不再刁难他,道,“你先烧火吧!会烧火了才能够做饭。”
宋篱赶紧表态,“哦,好,行。”
在厨房的旁边还有一个门,不是通往后面的储藏室,而是通往旁边的柴房和茅房。
大姚村所在的珉阳县多水,河滩不少,有非常多的杨柳和芦苇,这里人家所烧的柴禾大部分是杨柳枝和芦苇,富贵且对吃食很有品位的人家做某些菜时才烧从远处运来的松柏枝,而农村里,一年只有一两次烧山上的松柏枝的机会,那就是过年时候用松柏枝做熏肉,且并不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熏肉,比较殷实的人家才行。
董武家的柴房里大多数便是芦柴,有一部分木柴。
宋篱从柴房里抱了芦柴出来,才刚把芦柴放到灶口,他手上就是一痛,拿起来看,发现手指被芦柴叶割了几个口子,其中两个口子在流血。这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真不知道他的这个身体娇气若此,这么容易就被割伤了。
正巧这时候董武回来了,应该是先去卧室里看了宋篱不在,便进灶间里问李婆婆道,“宋篱到哪里去了?”
董武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必定是关心宋篱在哪里,李婆婆只见过一个人这么疼媳妇的,那就是董武他老爹,所以面对董武的这种行径,她也见怪不怪了,说道,“她说她要学做饭,我让她烧火去了,在后屋呢。”
董武家里的厨房是比较“先进”的设计,烧火口在屋后面没在厨房里,这样不仅可以隔烟和阻隔柴灰,还可减少失火的概率。
董武走到后面烧火的棚屋,看到宋篱正蹙眉看着手上的伤口,他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正在流血,董武一惊,走到他面前去,关心地问道,“怎么流血了?”
宋篱看了他一眼,有点丧气地道,“被这柴禾给割的,不是什么大伤,没事儿。”
董武执起他的手,然后想也没想就把他受伤的手指含进了嘴里,宋篱呆愣了一下,手指上被舌头舔过的濡湿温热的感觉让他背脊麻了一麻,瞬间面红耳赤,小声提醒董武道,“先放开我。”
董武把他手指上的血吮干净了才放开,他的面色严肃又认真,宋篱本来还觉得很尴尬和不自在,此时看到董武这样正直又肃穆,似乎他割伤了手指是做错了事情,宋篱便因此倒不好意思再羞赧了。
董武看宋篱手指不再流血,便放开他,又将宋篱衣服上沾上的几根茅草扯下来,道,“我来烧火,你在旁边坐着吧。以后再要抱柴禾,用布条把手缠起来,不要再割出口子来了。”
厨房里是李婆婆切菜的声音,咚咚咚很规律。
宋篱站在一边,看董武将火烧了起来,然后觉得还蛮简单的,也想自己试试,却被董武阻止了,道,“别又把你手给割伤了,你进屋去问问婆婆有什么事要你做吧!”
宋篱进厨房去,李婆婆让他切豆腐,这个宋篱比较在行,很快就完成任务了,李婆婆见他将豆腐块切得很规整,还赞了他一句,“你这切菜手艺还行。”
锅热了起来,宋篱看着李婆婆有条不紊地开始炒菜,烧了瓜菜,又做了一碗腊肉烧一种白色的瓜,再做了一个酸菜豆腐汤。
这顿午饭就这样了。
宋篱在这里吃的每顿饭都属于菜色很简单的,但是,这里的菜天然无污染,又是刚从菜地里摘回来做的,异常新鲜,故而即使这样简单的炒一下也味道鲜美。不过宋篱觉得自己会用这里的厨房后,可以做几个拿手菜出来让董武尝尝他的手艺。
因为董武的邀请,李婆婆还去叫了她的女儿过来吃饭,这是宋篱第一次见到李婆婆的女儿李春英。
她跟在李婆婆身后进屋来,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裙,低眉顺眼的,因为她并没怎么晒过太阳,皮肤很白,脸上有些麻子,她和李婆婆长得不像,按照宋篱的审美观,还是长相不错的一个女人了。
她对着董武福了一下礼,然后才看向宋篱,她看到宋篱便愣了一愣,然后不敢再多看,似乎是脸红了一些。
宋篱对她道,“春英姐,你坐吧。”
她很拘谨,一直没说话。
这次是在堂屋里的大桌子上吃的饭,随着米饭蒸出的一碗鸡蛋羹被摆在宋篱的面前,这是在给宋篱开小灶,董武目光温柔地给他夹菜,又让李婆婆和春英多吃菜。
午时的阳光在门槛外面屋檐下留下影子,房间里很亮堂,屋外的高大桃树上有知了不时在叫,屋里是吃饭的咀嚼声,带着一种生活的安宁与温馨。
宋篱看了看低眉顺眼吃饭的春英,将碗里的蒸蛋给春英舀了半碗给她,道,“春英姐,你吃。”
春英摆手说不要,神色有些慌张,董武赶紧道,“英姐,你吃吧,别和宋篱客气。”
春英这才吃了,李婆婆看着宋篱的目光也柔和了些。想来这些天的相处,她对宋篱也改观了一些。
宋篱嫁给董武便撞墙求死这件事,李婆婆定然是很介意的,对宋篱的印象一直不好,而且宋篱皮肤细白若凝脂,手上无茧,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而且宋篱还有一双大的桃花眼,不笑也含情,笑起来就更惹人了,给她的印象更是勾人的狐媚子样貌,她当然就更喜欢不起来,不过这几天宋篱愿意做事,而且人性子柔和,话不多,也从不反驳她的言语,很柔顺,且和董武也相处地很好,这才让她对他喜欢了些。
午饭用完后,李婆婆和春英收拾了桌子和厨房后就走了。
董武去关了院门,又掩了堂屋的大门。
坐在卧室里,宋篱问董武,“那个春英姐是不是有些问题?”
宋篱觉得那个女子太拘谨了,似乎很害怕见外人的样子。
董武答道,“她以前在公婆家被公婆骂得很了,性子便很躲闪,也许多见见人倒会好些,不过李婆婆不让她多见人,她自己也不乐意出门,没有法子。”
宋篱想到她是一个很温柔和顺的女子,便心生怜惜之情,很惋惜地叹了口气,道,“以后倒可以多多让她来我们家吃饭,我倒愿意和她说说话。”
宋篱很自然地随口说出“我们家”,这让董武愣了,紧接着就带上了笑容,他看着拿着本书的宋篱,眼里满满的温柔和幸福。
“好,以后经常让她来我们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