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
海风腥咸,码头喧嚣如旧,与西陆的岘港极为相似。登船下船,卸货上货,起锚的号子声和送别的呼喊声混在一处。
殷璧越一时恍惚,好像与洛明川,段崇轩同行时的情景,还在昨日。
只是他们如今已在不同的大陆。
殷璧越与剑圣登船,和往东陆的商队一道。
东陆魔修猖獗,近乎闭塞,却也有修行者的势力割据。商队往返一次的利润巨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实力不弱的商行愿意去的。
剑圣现在的身份是沧涯山的第三代弟子,和殷璧越都是破障境,不用交船资,只在海路上协助护送商队一段,免受海兽和海盗侵害。
这是殷璧越第一次横渡这个世界的大海。
水天一线处飞掠的白色海鸟;大船撑起阵法穿过骇浪浮天的飓风;或温和或残暴,千奇百怪的海兽;日出日落的万里金光;夜里腥咸的海风和无边的银辉。
船行海上,昼夜交替。剑圣在甲板上和水手们打牌九讲段子,输了牌要一起大声骂脏话。还教会了自己徒弟怎么打。
殷璧越在海上不曾执着于分秒必争的修行,但心境开阔,境界反而提升很快。
他不知道师父去东陆做什么,也不多问。
七日之后他突破了小乘境,终于知道了师兄燕行在荒原上行走,便自行破境的传说并非世人夸大。
他们在东陆下船,与商行分别,船队老大还拍着剑圣的肩膀招揽,“小兄弟啊,你们出师以后来跟老子跑船队吧,好吃好喝,有老子一口就有你们的,一趟挣个十万灵石,买宅子娶媳妇都不愁了哈哈哈哈哈。”
殷璧越不知所措。
剑圣从善如流的应道,“谢谢大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港口本是冷清,秋风里孤零零的停着几艘船。商队的到来让这里活了起来。殷璧越随师父顺着人潮方向走,一路上听见晦涩的口音,令他生出人在异乡的陌生感。
但他莫名觉得师父对路很熟,因为看似走的随意,目光却始终坚定。
日落荒野,苍穹如燃火。
他们走在草木凋敝的旷野,孤鹜长风,极目远望,隐约可见天边云雾缭绕的雪峰。
能看到并不是因为它近,他们距离茫茫雪原至少还有千里。
而是因为那座雪峰很高,在东陆任何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都能看到。
百万年前辉煌一时的魔宫就在那里。现在则由魔道十二宫中势力最大的金宫占据。
殷璧越在书上看过很多次,无垠雪原,还有通天雪峰。
飞鸟难渡,难于上青天。
剑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眯起眼,
“见过魔修么?”
“见过两次,在南陆的叶城和缇香山脉中。”
“交过手么?”
殷璧越点头,但想起自己那时的糟糕表现,一时有些赧然。
剑圣又问,“你觉得,魔修和我们的区别在哪儿?”
殷璧越觉得师父在考校自己,谨慎答道,
“我辈修行中人,以天地灵气化为自身真元,吐纳的过程中,吸取生气,吐出死气,是谓生生不息。而据说魔修的功法,百无禁忌,无论生气死气,一并吸收,甚至连活物的血肉,尸体的煞气都可以收为魔息……”
他不曾见过魔修练功,这番话也是从典籍记载中得来的。
剑圣沉声道,“不错。但魔修也分为两种。十二宫的弟子,在入门时,会由师门长辈将经脉寸寸打碎,催灌魔息。经脉重生之后,强度最高能提升十倍,更能忍痛吃苦的,还会让骨骼皮肤都再造一次。人类的身体构造被改变,他们也不再认为自己是人类。通常自诩魔族。”
殷璧越蹙眉,正常修行者随着境界的提升,身体状况和五感也会变化,但也不至于产生偏离人类的自我认知。
剑圣似是知道他想什么,
“如果你见过那些被扔在崖底,经脉尽碎,生存都是问题,却还能互相厮杀,直到活下的人可以拜入魔宫,就会明白他们的想法。”
殷璧越沉默。
世人大多认为魔修残忍嗜血,是因为修炼邪祟功法的缘故,但剑圣看到了更深层的原因。
东陆资源枯竭,势力割据,弱肉强食,没有一家独大的宗门能制定规则。只要修行,渴求自保的实力,就会活在没有尽头的争抢中,无时无刻不在考验人性。长此以往,很多人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东陆便愈发闭塞。
“师父对东陆很熟?”
殷璧越本是随口问问,想来剑圣游历多年,哪有不熟的地方。知道十二宫如何收徒也不奇怪谁知道卫惊风回答,“熟啊。我就出生在东陆,和李土根一个村。”
殷璧越无语凝噎。
剑圣也不欲再提这个话题,又说起了魔修的种类,“还有一种,没有师门,自己摸索着修行。他们没有依靠,同样没有束缚。擅长杀人夺宝,以抢掠为生,不在意代价,也不怕死。”
殷璧越道,“可怕。”
不怕杀人也不怕死。不受任何规则约束,更不用说道德良心。他不禁想到,如果遇到这样的对手,即使境界相似,取胜也难。
剑圣点头,“对,确实可怕……喏,你看,这不就来了一个。”
殷璧越停下脚步,蓦然侧目看去。只见半人高的荒草丛里,有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没有感情,擅长隐蔽,很有耐心,是兽类盯着猎物的眼神。
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剑圣提醒,他根本不曾注意到那里有人。
如果他是一个人,那么极有可能,今天就会被偷袭致重伤,甚至死在这里。
殷璧越的手按在了剑柄上。草丛里的人影依然没有动。一时间,只有风过荒野的呼啸声。
但他知道,对方极有可能在进行一种试探,或者在蓄力暴击。
剑圣突然开口,声音响在他耳边,“这和你打过的折花会不一样。现在是真正的生死之争,你死以后,有符文的道袍都会被对方拿去黑市买掉。”
“战斗不需要讲礼节,杀人也用不着美感。你只需要拿着剑,斩下对手的头颅,或者刺穿心脉。”
“能做到么?”
有剑圣在,他们的对话自然不会被听到。
殷璧越实话实说,“我没有学过这种。”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师父说的那样。
剑圣叹了口气,“老夫也没教过,因为这是杀人的剑法。但你需要学。”
这个天下也需要你学。
殷璧越发现草丛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一下,不是风。是对方的试探结束,耐心也耗尽。
剑圣向后退了两步,站在自家徒弟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周身展露出的境界,竟变成了凝神期。
就像明晃晃告诉对方,“我很弱,他很强,他罩我。”
殷璧越只能硬着头皮拔剑顶上。
第72章 只论生死,不看输赢。
说是要拔剑,但殷璧越的倚湖只来得及抽出半寸。
草丛里的黑影蓄势已久,既然一跃而出,就绝不会让他抢得先机。
四野的枯草狠狠向下折去,黑影一掌拍向殷璧越右肩。浩大的魔息压来,殷璧越横剑去挡,倚湖尚在鞘中,嗡鸣一声,与魔息对冲。
忽而眼前明光一晃,对方袖里的匕首直袭面门,锋锐的光令他双眸刺痛一瞬。殷璧越手腕一翻,倚湖由挡变刺,挑开匕首,脚下却猝不及防倒退两步,这才看清了黑影。
不同于在南陆见过的那两位肤色苍白的魔修。对方周身都包裹在严实的黑布里,境界内敛,看不出深浅,只露出一双冰冷而锐利的眼睛。
很久以后,殷璧越才知道,这类有着如出一辙装扮的人,还有一个统一的名字,荒原上的打猎者。
他们生活、游荡并劫掠在荒原,猎物是落单的赶路人。通常懂得战斗,经过耐心的观察,漫长的埋伏,判断猎物实力,然后一击必杀。
而现在,打猎者行迹暴露,猛然出手又没能杀死殷璧越,按照经验,他该以最快速度离开。但他没有。
因为这两个人道袍做工华美,看起来很富有,神色又有不谙世事的天真。打完这次猎,应该够吃半年。很划算。
殷璧越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事实上,从横剑到挑匕首,不过瞬息之间。倚湖剑没能第一时刻出鞘,让他慌乱一时,又很快镇定下来,退后的两步已下意识使出了‘踏山河’。
这两步快到极致,为他赢得了时间。
倚湖剑铮然出鞘,白色身影高高跃起,伴着旷野间回荡的嘹亮长鸣,如飞鸟投林般向对手压下。
他人在半空,地上的荒草却猛然向两边分开,一路延伸十丈远。
剑气纵横,如大海翻波。
正是沧涯剑法的‘鹤唳云端’。
他如今已是小乘境,真元与剑道都今非昔比。这一剑的威势远胜折花会上十倍。
出剑的同一时刻,殷璧越识海中已飞速计算出对手的百种应对,甚至算到了自己二十招之外。
但他没有想到,对方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剑。
匕首划破空气,割向他喉头。干净利落,就像去割挡路的杂草。
因为简单而快到不可思议,以至于所过轨迹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圆弧光芒。
打猎者自信比他更快,或者至少一样快。那么在殷璧越的剑刺穿他心脉时,他也会割断殷璧越的喉咙。
“刺啦——”
短匕的锋刃燃气白气。是小乘境修行者护体真元被破开的声音。
毫厘之间,殷璧越甚至已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冷意。
即使他的剑已经刺进了对手的身体,离心脉不过半寸,但被迫变招,回剑防御。
因为他确实怕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理解了剑圣刚才说的话。
这是真正的生死之争。对方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和折花会岂止天壤之别。
面对毫无畏死之心的敌人,一切精妙的剑招与计算,统统失去意义。
殷璧越落在地上,打猎者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短匕锋刃的黑色弧线割裂空气,所过轨迹凝成细细的线条。
无数枯黄的草叶在线条经过处被割开,切口平整。在秋风中狂舞。
匕首的轨迹变成一张网,将荒原上的空间凌乱的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