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只是很那方才闪现的温柔,却又让人觉得眼前这个唐时才是错觉。
很多人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那时度小和尚忽然变成了这个人,并且在战场上忽然光华闪耀。
只是这种不知道,不会妨碍他们用那种劫后余生的友善目光看着唐时。
可唐时,看着枯心禅师。
枯心禅师却一抬手,方才落入海底的二重天的碎石和地板,忽然就全部上来了,并且拼凑到原来的地方,于是这广场上一南一北,一边白,一边红。
一面是碧落,一面是黄泉。
枯心禅师似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唤道:“是非。”
是非知道枯心禅师为什么叫自己,那无数层台阶中间,有一个小平台,便是此刻枯心禅师站着的地方,枯心禅师无法从那里下来,只能他走过去。
是非重新回到了金丹期,只是这一枚金丹不同于以往,它是黑红着的。
一步一步,所有人看着是非上去了,便整个广场上安静极了。
“你可知错?”枯心禅师那看破红尘的眼注视着他,一名年轻的僧人,便像是注视着当年的枯叶师弟。
看不破这红尘的人,太多。
是非却跪下来,闭了眼,在苦心禅师身前一拜,“弟子知错,却看不破。”
“你还不肯说——何物是你心魔?!”
执迷不悟,为何要执迷不悟?小自在天已到如此危境,此子——
苦心禅师抬手,便要一掌落到是非的头顶,他是怒其不争,又想起当年的枯叶来,却觉得一切都是无用的,当下手上的气势便弱了——
然而便是在这一刹,一道清朗的声音起来了:“上师且慢。”
枯心禅师停手,目光从是非那已经没了血肉的右手枯骨上移开,便看向了广场正中央的人。
那道袍上染着血的一名年轻人。
唐时摇摇晃晃地迈开了脚步,像是累极了,他每一步都踏着刀尖,只是脸上的笑却前所未有地讽刺和灿烂。
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方才握过笔的手指上,低落了鲜血,从台阶一路往上,便站在了平台之上,让众人仰视。
唐时脊背挺直,便在是非的背后一丈远的地方站定了,冷风吹过他的袍角,有几缕血腥的味道,他声音平静,却传遍了整个二重天。
“我,便是他的心魔。”
第62章 三重天
“他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儿了,只是似乎还很虚弱。”
“药继续熬着吧……是非呢?”
“在……”
唐时听得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瞧见了一片苍翠的竹叶上闪耀着水珠,而后轻轻地落下了,唐时像是能够听到那水珠落下时候的声响,说不出地让人迷醉。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浑身酸痛,针扎过一遍一样,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指,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掌心当中的图案,虫二宝鉴和风月神笔都没有什么异样,所以现在唐时很安心。
在看到那一名灰衣僧人进来的时候,他脑海之中才回想起之前的情景来,他似乎让整个小自在天的人都惊诧了一回,只不过下一刻便因为脱力昏倒了。
好丢脸……
“时度……不,唐时师兄,你醒了,喝药吧……”
那灰衣僧人是唐时以前没有见过的,似乎是杂事弟子。
唐时看了自己身上一眼,穿着的是一件青色的道袍,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他怔然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叫自己唐时师兄,应该只是道修与佛修之间的称呼而已。
他看了那僧人端着的一碗药一眼,心说这都是什么时代了,竟然还有汤药这种东西。
那僧人将碗放在了桌上,看唐时是想起身,便要过来扶他,不料唐时却一摆手,自己站了起来,虽然差点一瞬间给跪到地上去,不过很快便用那手掌一扶桌面,站定了,这才感觉出自己体内似乎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消失了。
没有灵力……
唐时瞳孔剧缩,这种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内心之中充满了不安。
像是知道他内心之中的想法,那灰衣僧人解释道:“听枯心禅师说,唐时师兄是因为使用了一些对自己身体伤害性特别大的灵术,所以才有现在的这种情况,不过造成的伤害是可以治疗的,您还是喝药吧。”
喝药?唐时扭头,看了一眼那褐色的汤药,有些皱眉,这东西真给人一种到凡俗间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竹叶,于是转头看向窗外,“这里是……”
那僧人合十道:“这里是三重天下的禅门寺,唐时师兄还请安心。”
他听了这话,也隐约猜到了,三重天上面是带着飘渺的烟气的,这里却有一种很亲切的烟火气息。
端起药碗来,唐时一闻这味道,便知道这里有疗伤圣药大还丹的药剂成分了,这一碗虽然是汤药,只是却很珍贵。他张嘴想问怎么给自己这么好的待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停止了。
他之前站出来说自己是是非的心魔,现在想来只是觉得有些看不惯那枯心禅师,一时的意气而已,刚刚打完一场架的自己,大约是不能够用常理来推断的。
现在他只觉得是自己给是非惹下了麻烦,又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唐时喝了药,便觉得身体之中暖融融的一片,坐在桌边,身周的刺痛都开始减轻。
那僧人收了药碗,只说道:“唐师兄可以四处走动,只是最好不要离开小自在天,现在天隼浮岛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怕会有危险。”
唐时点了头,并没有拉着这僧人问太多,待那僧人走后,唐时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之后,打量了一下这屋里的情况,便跟自己当初的禅房差不多,简单得很,只是窗外的景色似乎是很不错的。
他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打坐调息了一会儿,感觉到灵力在慢慢地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这才推了门走出去。
这是在僧人们居住的僧舍里,推开门便能够看到院落前面有高大的古松,颇有些遮天蔽日的味道。
这里似乎是刚刚下过了雨,地面上带着潮湿的味道,泥土里也散发出清香,唐时从屋里出来,顺着台阶往下走,便到了院中,抬手一摸那五六人环抱粗大树的树干,坚硬而有些硌手的树皮,开裂的树皮的缝隙里,还有很细的水流。
想必是树大根深,下过了雨,这个时候还将雨水顺着这树皮的裂缝输送下来,又在这大树的根部缓缓地下渗。
这一幕,让唐时忽然想起了落叶归根这一句话。
只不过,下一刻想起的便是是非了。
他的手掌,缓缓地离开了这一棵大树,却不想头顶上忽然来了一声轻笑:“哈,有本事,有本事,之前还在小自在天上大逞威风,杀了我妖族无数的徒子徒孙,现在却落得一身灵力空荡荡,真是报应啊……”
这声音带着调笑,有一种说不出的轻佻,只是又迤逦极了。
唐时心中一动,抬头,便瞧见一名穿着华丽织金蓝袍的女子坐在那树枝上,手中捏着一枚松子,在半空之中掂着,用一种很亲切的嘲讽的目光看着他。
殷姜。
唐时想要张口喊她,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声。
殷姜笑道:“是不是觉得我来了,你有些激动?只可惜啊,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妖族入侵的时候你都没来,这个时候倒要为那些人报仇了,我倒是没有想到的。”唐时的恍惚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对殷姜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这个女人是大乘期的妖修,一点也不若,一届妖修竟然直接来了小自在天,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兴许是觉得唐时说对了,殷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你说得也不错,来小自在天找茬儿根本就是那群傻子找死……鹏族跟孔雀族倒是戮力同心的,只可惜后面还有虎族和豹族,你看到的也不是天隼浮岛的最强战力。”
“你这是在为天隼浮岛的失败辩解吗?”唐时虽然知道这一次的天隼浮岛的确不是最强的阵容,可是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殷姜从树上跳下来,一拍自己的手,便站在了唐时的面前,她笑道:“我早就跟你说我,我不是个主战派。虎族和豹族一向跟我猫族关系不错,鹏族和孔雀族却是从来不和。若不是我这一次先直接杀了鹰王,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若是我之前不曾对鹰族下手,你遇到的便是鹰王,而不是巫旭那种了。”
“……”唐时看向她,道,“你怎么来了?”
殷姜是有事来的,她侧过眼看了那大松树一眼,抬手一抚摸,眼底便沾上了几分沧桑。
只道:“反正不是为了你来的,我不过是顺便来看看你而已。”
口是心非的女人。
唐时也不戳穿她,千万年的老妖怪,总归还是要一点脸面的,“三株木心。”
殷姜一听这话便瞪眼:“你这道修心太黑!”
唐时似笑非笑:“殷姜老祖可知道,您那一掌让我变成什么样?莫名其妙地钻到了一个小和尚的身上,离开自己的肉身长达半个月,我这才是大难不死。”
一节两尺长的木盒被殷姜抛给了唐时,她只将那两手一抱,便看着唐时:“你这么快到了金丹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没有?”
当初殷姜说他中毒,他还不信,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殷姜这古怪的嘲讽表情,顿时让唐时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捏紧了那木盒,打开一看,便只看到一节很普通的黑色木头躺在盒子里,拿起来一看,却是入手沉重,这三株木心看着倒像是铁,不像是,木头。他自然是听到了殷姜的话了的,便是脸色一白,只是强忍了暂时没说话。
等到将那三株木心重新放到了盒中之后,便收了起来,道:“过去的事情,再提没意义。”
“哪里是什么过去的事情?”殷姜笑了一声,目光转向了悠远的天际,看着上面三重小自在天,“小子,你知道得还不够多,才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唐某庆幸自己知之甚少。”唐时也只是笑。
殷姜回头看他,那目光之中隐约带着几分怜悯,只是像是透过了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她似乎看够了,唇边的弧度收起来,便转身要走。
唐时一皱眉,叫住她:“殷姜……”
殷姜止步,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岛之间的历史。”唐时停顿了一下,看殷姜肩膀抖动了一下,便觉得她是在嗤笑,兴许是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长吧?这根本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唐时干脆地换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行的话,现在小自在天是什么情况?”
殷姜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唐时知道她知道得很多。
比如自己跟是非之间的那些个破事儿……他老是觉得,殷姜是早就料到有如今这样的结果了的……
毕竟是九命猫妖,还是妖族的老祖级别的人,问她大约是不会有什么错的。
这院落比较空旷,只有不少的大树,周围的墙上还画着佛像,写着一些字,便跟三千多年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唐时会成为下一个自己吗?
她缓缓道:“第三重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你如果问的是那个是非的话,他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还在思过而已。因为他是罪孽深重之人,已经去了体内的灵力受罚,此刻境况大约不算是很好。至于三重天的那些老秃驴们,现在是没功夫理会下面的人的。现在小自在天自顾不——”
话音忽然顿住,殷姜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沉默了片刻,感受着唐时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怀疑和打量的眼神,便笑道:“你且放心,兴许你们能有善果。唐时,你修无情道吗?”
唐时愣住,无情道?
“我为何要修无情道?”他有些不解。
在唐时看来,这世上还是很有一些东西值得珍视的。
殷姜只觉得他傻,兴许他还不知道吧,有的东西既然有了一个开始,便应当有一个解决。她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枚黑色的玉简,扔给了唐时,便道:“小自在天的事情你不必着急,这茫茫东海,总有一日会暴露出自己所有的秘密的。静观其变便好……无情道给了你,你他日若是想修极情道,也可来找我。只是无情道不易受伤,我不看好你们。”
对现在的唐时来说,殷姜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又觉得似乎是透露着什么玄机。
他想到了殷姜跟枯叶禅师,便问道:“枯叶禅师是真的圆寂了吗?”
枯叶禅师为什么要将殷姜封印在折难盒里?这之中必定发生过一件大事,之后枯叶禅师便圆寂了,怎么都觉得这中间有隐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