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他们交手说来缓慢,实则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如今四方台在急速下落,高手过招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可唐时跟夏妄的斗法却似乎陷入了胶着状态。
没有人想要死在四方台下,也没有人愿意这一场战斗无疾而终,所以唐时跟夏妄,不约而同地决定了速战速决。
之前那白龙没了头,却被夏妄指诀一起,便道:“龙生九子!”
一龙化九,竟然从九个不同的方向直接向着唐时扑过来了。
唐时大笑了一声:“你算数不好!”
夏妄没理会他,之前唐时的每一场战斗他都是看了的,师尊已经特意提点过了他,唐时这人最厉害的其实是一张嘴,万不能被这人说的话给乱了心境,破坏了自己原有的节奏。
其实夏妄的师尊是错了,唐时的嘴固然是厉害,但修道之人大多心性坚定,不会出现被蛊惑或者被激怒的情况,除非是有各种各样条件的相互作用——比如,战况陷入了胶着。
若唐时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怕是不会有人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的,只因为唐时是与他们势均力敌乃至于高过他们的对手,他们才会如此在意唐时的话,所以不独独是唐时的嘴巴厉害,更有堂叔修为本事在作怪。
如今夏妄虽说自己不能受唐时的影响,可唐时说的话毕竟要传入他的耳中,只唐时道:“龙生九子,你这九子九龙是有了,却不知,生九龙的那一条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唐时手中那一把斩楼兰剑便横斩出去,甩出一道惊天剑气,那黑色的剑气弥漫开去,初时还觉得散漫,可在接触到九条白龙的时候便忽然之间凝聚了起来。唐时长剑指天,便轻轻地落下,往那黑气的顶端一点,道:“阴玄,化龙!”
一条黑龙,便这样凭空之间出现了。
九龙雪白,一龙玄黑,便已经厮战在了一起。
这黑色的龙乃是与白龙相克的。
太极阴阳之道,阴阳相克,那九头白龙便是阳,唐时的那黑龙则为阴,此刻是黑龙以一敌九,竟然也不落下风。
只是这样靠灵术缠斗下去也不是办法,唐时直接手一松,便任由自己手掌之中斩楼兰长剑激射而出,被那黑龙一口吞入腹中,紧接着黑龙喷出一团墨汁一样的黑气,竟然直接腐蚀了九条白龙,白龙转黑,便是要着道了。
此刻头顶那阴影,越加浓重了起来,交手不过是片刻,那四方台下降的速度却似乎越来越快了,整个四方台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趋近于蓝色。
浅碧色像是海水一样荡漾了起来,唐时一看之下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不敢慢待,只将自己那三株木心笔取出来,凝眸看向夏妄,然而夏妄的眼神,却也在同时撞了过来,二人对视,唐时忽然觉得有一种很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种直觉,来自生死之间的明悟。
唐时经历过多次大战,也多次死里逃生,知道在战场上这样的直觉可以说是难得,所以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便直接脚下一踱,忽然腾空而起。
在唐时腾空的一瞬间,一座黑白双鱼图忽然从他脚下的地面上冒出来,唐时站着的位置便是那阴阳双鱼图的眼。
太极图是很奇妙的——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
太极图,又名为阴阳鱼图,左阳右阴,在阳鱼之中有阴眼,阴鱼之中有阳眼。这便是传说之中的“阳中有阴,阴中有阳”。
可夏妄的这一招,来得特别凶险。
也不知道他是使用了什么秘法,唐时一点也没感觉到他是怎么施法的,在看到的时候,那一座太极阵已然成了。
夏妄自己站在阴中有阳的那一点阳鱼眼上,而唐时则站在阳中有阴那一点阴鱼眼上。
这东西,不仅是相生,更有相克。
夏妄乃是阵法的主导者,若是唐时被困在那黑点上,周围的都是阳白,只要将那道力向着中间挤压,管他唐时有多大的通天本领,不说死,最起码也要脱层皮的。
这一招,下手之果决,本事之狠辣,唐时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内心感叹了一阵这乾坤无极心法的厉害,却也生出了较量之心。
同是道门,今日便来斗法一回。
此刻什么危险,什么一人尊,什么四方台,通通抛之脑后了!
唐时眼底露出几分带着血色的兴奋,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牙齿一咬,便在下唇上磕出了一点点血印子,将下唇上的鲜血卷进口中,唐时便道:“你无极门又太极图,便当我洗墨阁没有吗?”
他提了笔,为三株木心笔注入灵气,便是吹笔落墨,他指甲盖上的墨气注入了笔管之中,于是那笔尖之上便落了一点墨出来,点在了唐时脚下站立着的虚空之中的一点上,瞬间铺开了。
于是乾为天为阳,坤为地为阴,人则在天地间,于是有阴阳鱼图的人部。
夏妄道:“此图名为乾坤无极。”
唐时则一笑:“吾图——太极丹青印!”
话音刚落,便见那三株木心笔从唐时的手中消失了个干净。他站在半空之中便是一脚,竟然直接将脚下的太极丹青印踹得飞速旋转起来,只将黑与白搅混,再也分不出谁黑谁白,谁是谁非来。
唐时高高地一掌扬起,直接印向了下面的夏妄。
夏妄不甘示弱,这是两个太极图,两部功法,乃至于两个门派之间的较量!
原本所有人以为撞击会产生的轰然巨响没有产生,只有一种奇怪的寂静。
像是声音太响,而导致了众人都已经听不见。
唯一弥散开的,只有无数的气浪,漩涡,黑白的灵力,黑白的世界,脑交错纵横到了一起。
两张十丈方圆的太极图,在旋转之中碰撞到了一起,各自在旋转之间破碎。
它们是浑圆的,却很薄,在撞击到一起的时候竟然像是两片镜面琉璃,一瞬间便破碎掉了,无数黑白的琉璃碎片似乍破银瓶,原本应该有那清越之声,却似乎又在这样的破碎之中消弭干净。
各自破碎,并不代表着结束。
谁强,谁弱?
拼的还是各自的本事!
唐时卑鄙无耻,便在这两张太极图同时破碎的时候翻手一张,便有那黑白的碎片被他这一掌吸住,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掌影,横亘在夏妄的头顶。
这一回,轮到整个北山的人齐齐地站起来了。
之前两图破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平手了,哪里想到唐时行动竟然如此迅速?
不管是这心机,还是这反应力,或者是狠辣的程度,都是唐时要更胜一筹!
夏妄在唐时看来,很像是那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而他唐时,是暴风雨里打出来的顽石。这二者之间,其实一开始就没有可比性。
花朵再娇艳,也不如顽石没脸没皮下手狠毒!
这一掌落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夏妄要完了。
这一战,似乎便要这样结束,然而夏妄能被大多数的人称为北山弟子之中修为第一之人,自有他不简单的地方。
唐时心机固然深,在出第一招的时候便已经算计到了后面的三步,他在生死关头磨练出来的那种算计的惯性能够让他拥有超乎寻常的反应力,可却也因为这样的反应力太快,而可能无暇顾及到旁的。他一旦真正地陷入了战斗状态,便容易陷入无法自拔之中。
所以在现在,他一心想要一掌将这样的一场战斗结束,可事实上——夏妄知道自己短缺在何处,之前在观察唐时的战斗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唐时根本就是个灵感决定战斗的人,没有一定的章法,也不会在战斗之前有过什么规划,打到哪里算哪里,能打多狠打多狠。
可夏妄不一样,他习惯规划自己的每一场战斗,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能经过多少场……
夏妄跟唐时,有不同的战斗风格。
因为夏妄乃是在门派之中的试炼场战斗的,所以一场接一场,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战斗,也知道每个对手的风格,所以他习惯的是在战前便算计好,这便养成他规划型的战斗风格;唐时遇到的事情几乎都是突发性的,说打便打了,情势变化之快根本不容唐时多考虑,一犹豫便是生死局了,之前有人说唐时的战斗是野兽的直觉战斗,这一句虽然看似夸张了一些,本质上却贴切到了极点。
一个是随心所欲自我发挥的追求效率的唐时,一个是有强迫症要让战斗按照自己节奏来的夏妄,两个人的战斗风格不一样,如何继续?
还用想吗?
管你妈什么风格,打完了再说!
唐时咬牙之中,便狠狠地一掌拍到地面上,也将夏妄所站立之处拍出了一个巨大的掌印。
夏妄不闪不避,竟然硬生生地承受了唐时的这一章,同时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他竟然不顾自己唇边流溢出来的鲜血,手指一拉一牵,唐时只在他指诀起来的瞬间便感觉到自己头顶有什么东西盖了下来。
忽然之间有一点喘不过气来。
唐时眼也不抬,强大的灵识便已经扫到了自己头顶那四方台的底部竟然亮起了冷光,这一回也是太极图,只不过这一个图不一样,两条鱼,收尾相衔地连接在一起,一条黑身白眼,一条白眼黑身,竟然就在唐时的头顶游动,像是将那四方台的底部当做了养鱼的水缸一样。
太极本来便已经是天地了,什么东西 ,能将这天地装下,变成两条小鱼?
那一瞬间,唐时生出一种无法抵抗的感觉,若是他心智若几分,兴许就被这磅礴道术给压倒了——
唇边挂着血色的夏妄,那眼神异常地冷冽,甚至是冷静,与唐时战斗到了一定境界便要疯狂的状态不同,他越打越是冷静,可心里越是疯狂。唐时这贱人,却是看似疯狂,心里越来越冷静,甚至是冷血。
杀的人多了,便不觉得杀人是怎样的本事了。
夏妄道:“乾坤无极,遂有乾坤,超脱天地外。”
是了,夏妄修炼的乃是乾坤无极心法,紧紧是太极图,不过是太极而已。
太者,至也。
极者,极限也。
所谓太极,便是“至于极限,无有匹敌”。
可无极呢?
无人、无我、无天、无地、无世界!
何物能养天地为鱼于湖池之中?唯有无极!
天是修道者掌中一尾小鱼,地是修道者掌中一尾小鱼!
人站立于天地之间,便已经卓然于世,天有何能,地有何能?人,以心逆天!
这一刻,唐时才终于知道,乾坤无极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刻,那坐在浮云阶上大荒逆阁第八层层主章血尘,第七层层主天御,忽然之间眼神明亮了起来。
原本以为此子不过是无极门的一枚子,却不想如今竟然有这样冲天的逆意。
修士修士,顺天而为不算修!
天地有极,而无极门却修炼“乾坤无极”!
两尾小鱼,在出现的时候很小,可在唐时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很大。
高手过招不过瞬息,所谓瞬息,不过是决胜之机而已。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像是一只巨手,将所有人的心脏捏紧了,碾压。
唐时一口鲜血喷洒出来,却又缓缓地渗入了他的袍中,消失不见了,只有那画裳之中的墨色,忽然浓重,一身白衣,竟然骤然转黑!
他站在四方台之下,独尊台之上,山风凛冽,无法吹动他衣角,罡气四溢,无法撼动他容颜!
于是那双眼一抬,便是光芒闪烁!
豁然抬首,活的鱼,便这样映入他眼底。
他夏妄是逆,我唐时便不算是逆了吗?
只是他不仅是逆天,他是逆一切可逆之人,逆一切逆他之人!
天地宇宙洪荒玄黄,万物生灵三界灵长,但凡挡路者,杀无赦——那刻在石板上的三个字,不知为何,一下便浮现在了唐时的脑海之中。
他提笔,便像是当时伸出手指轻轻勾勒那字迹一样,以这三株木心为笔,以自己指甲盖之中修炼出的气韵为墨,以这四方台为纸,以吾敢逆一切逆吾者之心为印,挥毫而去!
四方台轰然落下,千万年来,何曾有人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则三:敢有对四方台不敬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