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这是方才想问却没问出口的话,现在提起,正好合适。
是非正襟危坐,点点头:“忙不完,暂时告一段落。”
这话也是,唐时动也不动一下,又道:“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初来的目的了。
——为着那些不一定能解决的谜团。
“建阁。”
两个字,言简意赅,
若是在这里听是非说话的不是唐时,而是大荒十二阁的阁主,估计已经勃然色变了。
要在大荒建立十三阁何其艰难?谁愿意缩小自己扇区的地界儿,将地盘让出去呢?更何况这件事还要涉及到十二天阁印,即便是跟是非没有利益冲突,这件事都要三思而行。把关系一阁生死的印借出去,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要建阁,先要借印,别人肯不肯借又是一个问题了。
唐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一句句全部问了出来。
是非则道:“不为所动,不过是其利不足。”
——这话竟然从是非的口中说出来。
唐时看着他这雪白的僧袍,之前曾有一瞬觉得让他坐在这里都玷辱了他,可现在他想起来的只有他曾说的那一句“你以为我不曾用过心机吗”,彼时那话给了他一种迷雾笼罩的感觉,可现在却像是忽然之间明悟了。
身为小自在天僧人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已经是很多的改变了。
可这样的是非,更真实。
唐时常喜欢说一句话,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分。利,几乎是所有人做事的动因。
在是非方才那话中,便是说——大荒十二阁不愿答应他获得建阁的,只是因为他给出的利益还不够。
那么……
“小自在天,会抛出什么诱饵?”
唐时是真的开始好奇起来,只是是非的答案让他头皮一炸。
“一个小荒境。”
是非的声音很镇定,仿佛他什么也没说,也似乎这所谓的“一个小荒境”根本算不得什么。
“……”
在这一瞬间,唐时深深地抑郁了。
还是筑基期修士的时候,唐时便知道,小自在天的手里还握着两个小荒境,不过似乎缺少开启的钥匙。当初到苦海无边境,是非便是要找钥匙来着……
如果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被人进入过的小荒境,唐时忽然觉得这样的重利,将是大荒十二阁之中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
他深深地望了是非一眼,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的话,又做出这样的决定,举重若轻,是非的心思其实也很难猜。不过他还是当初那个是非便是了,至纯不改。
水好了,便换了壶来泡茶,唐时没说话了,待那茶香氤氲起来之后,却不走那繁复的烹茶的路子,只将第一道茶水去了,喝第二道。
他给是非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端茶时候,只闻见那略带着苦涩的清香。
菩提叶为茶,其实是闻所未闻之事。
这菩提叶不适合烹茶,可茶进口滑到舌尖的时候,却像是忽然之间通明开悟了一样,连双眼都要明亮许多。
这山上菩提树,竟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更不像是唐时旧日所知的禅院将之视作佛门象征。
在小自在天,菩提树随处可见,只是少有菩提子。
他抿了这一小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似乎又有好戏看了。”
只是他总觉得,这好戏会牵扯到他自己。
唐时喝着茶,是非也捧了那茶杯,喝了茶,满口苦涩余韵化开,却带着清香。
只是唐时忽然之间一皱眉,兜兜自己的袖子,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晃荡。他想起什么来,放下那茶盏,却一掀袖袍,从里面取出一只琉璃瓶,小二蜷缩在里面,原本软软白白的身躯上竟然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鳞片,它伸出那信子舔着琉璃瓶里面,可怜巴巴地望着唐时。
这家伙……
变异了?
唐时准备拔开瓶塞来看看,没料得是非忽然说了一句:“虫化蛟。”
蛟?
唐时一挑眉,晃晃那琉璃瓶,那小家伙被晃得晕头转向,两只眼睛都直冒蚊香圈,唐时差点笑趴下,不过强压着做出一本正经模样。看它实在可怜,终于将它放了出来。
可没想到,这家伙一出来还是那细细长长的身子,只是出来之后便四处嗅闻,没等唐时反应过来,这货已经直接从这泥土矮几上游弋到了是非手边,竟然想只往是非袖子里钻。
唐时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将它逮回来。
只是是非似乎已经明白这小蛟虫要什么,只一摸袖中,竟然取出来一只盒子。
雨声喧响,这大树之下却淋不到几滴雨,可却有一种香气,在是非取出这一只盒子的时候忽然浓烈起来。
太熟悉了。
唐时没说话,皱着眉,看被他取名为“小二”的那长了鳞甲便当自己是条龙的傻逼蛟虫搭在了是非的手边,眼巴巴地望着那盒子里。
不明所以的唐时准备继续看下去。
“你这是……”
是非掀开那盒子,便取出一节千佛香来,这乃是千年长的真千佛香,并非唐时以前的百年份,所以看上去只像是一节黑木,手指长短。刚一拿出来,就被小二一甩尾巴卷住了,而后伸出那俩爪子来,便给紧紧抱住,“咔吱”地啃了一口,一脸的满足模样。
唐时脸都绿了,伸出手去便将它抓回来,卧槽,这败家东西,你他妈吃啥呢!
之前吃同类也就罢了,看你进化出来,这居然连千佛香都吃上了,老子都要养不起你了!
唐时都还没想出手段来惩戒它,这货竟然像是喝醉了一样,扒拉着那一节千佛香,用细细的尾巴卷了,竟然又乖顺地盘到唐时的手腕上,只抱着那一节千佛香跟抱着它妈一样。
“……”
有鳞片的蛟虫,似乎已经完全不是原来那样了,只不过它智商发育似乎有些不健全,很像是唐时所知的那智障儿童。
几乎要被自己的联想所打败的唐时,已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他试图跟是非解释什么,但是出口已经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它是我捡来的……”
老子是养不出这么傻逼的蛟虫的!
是非不甚在意,只是道:“银角蛟虫好食一切可食之物,又能在进阶靠近其所食之物。”
所以给它吃什么,是很重要的事情。
唐时听明白了,却忽然道:“不知道吃脑残片会是什么效果……”
可怜的银角蛟虫小二啃了一口千佛香,便因为这效果太过美妙而醉倒,睡梦之中只觉得有人类在自己的背后阴笑,但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它睡得迷迷糊糊,差点丢了他爪子扒拉住的千佛香,不过眼看着那一节千佛香要掉下去了,又被它给扒拉回来,抱紧了继续睡。
这傻逼模样看得唐时火大,他无语半晌,一把将它扯下来甩开,可它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竟然自动跑到了是非那边,又将是非的手腕缠起来——继续睡……
卧槽,卧槽,卧槽!
这傻逼玩意儿!还他妈学会得寸进尺,会抱大腿了!
唐时简直目瞪口呆啊,这货无耻程度简直直线上升!
是非垂眼,看着这蛟虫昏昏睡的模样,微一勾唇,竟然也不介意。
佛门不杀生,见到什么都觉得亲切,即便是一只蚂蚁,也愿意从河里救上来,更何况是这样一只还挺憨态可掬的蛟虫?
唐时恨得牙痒,抽着脸对着是非一笑,有些不阴不阳道:“是非师兄,真是博爱。”
是非没接话。
唐时端起那茶杯便喝,眼瞧着外面雨停了,阳光照下来,整个后山都是清朗的一片。
有鸟语叽喳,走出去一看时候,溪水略微涨起来一些,将方才唐时落脚处的石头给淹没,隔着清澈的水还能看见。
他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来,忽然觉得这便像是神仙日子了。
是非只在他身后,看着这大树下的土炉土几,见手中茶盏放下,手腕上还盘着那一条蛟虫,也跟着走过来。
树冠如盖,下面有些暗,往外面一走便亮堂了。
向着北面一望,雨后的海面上起了海雾,天隼浮岛的轮廓也模模糊糊,像是被水墨给晕染开了一样。一切都像是模糊的图画,浸入水中,便染开一片色,颜色与颜色之间交错相染,错落而朦胧。
他们站在这后山,便是在小自在天这禅门寺的东边,举目一望,依旧是无边东海。
唐时忽然道:“东海罪渊,到底是什么?”
是非久久没说话,那风将身后撑开放在地上的伞吹动几分,滚了小半圈儿又停住了,只微微地晃动着。
唐时没听他回答,过了一会儿便笑一声,“明轮法师说,我能在这里明白一些我想要知道的事情。答案,都在小自在天。”
“……”
是非依旧是不想说话的,可他双手往身后一背,却缓缓地握了一下,许久才道:“果真要看?”
唐时回头,恰撞入是非那平静眼眸之中。他道:“看。”
第123章 半轮月
后山下来,经过一片原野,有高高的茂密树林。
雨后穿行于林间,时不时会被那树叶上滑落的雨水点中,不过唐时跟是非都不是很在意。
伞还在原地,不曾带着走。唐时落后是非三步,嘴里叼了跟竹签子,吹了口气,又继续往前。
东海罪渊,唐时很好奇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应该上三重天看看的,可那毕竟是小自在天机密重地,现在的唐时已经不是当初化名的时度,也不可能说什么上三重天看看。他能去看的,似乎只有这东海罪渊了。
东海之东是什么?
唐时粗粗一算,东海之东是半轮月,西海之西是半轮月,东海西海之间。
“东海罪渊,和半轮月有什么关系吗?”
唐时一直觉得这问题很微妙,他想过许多次了,甚至有过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而是非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想:“东海罪渊便是半轮月。”
原来跟所有人知道的不一样,小自在天和天隼浮岛都在东海上,而半轮月在东海和西海之间,可半轮月的存在并没有平分东海西海,真正的半轮月,更靠近小自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