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我记得你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魔修叫常楼的,这人不简单,我估摸着也是天魔四角的人。”殷姜想起这些事情来,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头绪,“千百年前也有这样的事情,不过那被称作你们道修的浩劫,差点连小自在天都陨落入东海,不知道这一次会是什么情况呢?”
殷姜是用一种兴味和怀念的语调说话的,然而唐时还是没有回应她。
唐时以为殷姜还要说什么,她却再没了声息。
于是唐时专心地看着眼前的事情,那边杜霜天已经谈完了,便把时间留给他们小辈,他们对面坐着的乃是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一群百炼堂的弟子,相互之间想必已经是认识了的。
“杜兄,多日不见,还未恭喜你重新结丹。”其中一名绛红色衣袍的男子洒然一笑,上来跟杜霜天说话。
杜霜天抱拳为礼,“祝恒兄说笑了,区区修为微末,及不上祝兄的。”
那祝恒是什么修为?唐时忽然之间感兴趣起来,白钰悄声在他耳边道:“金丹中期。”
唐时只觉得头皮一炸,忽然很想问一个非常不礼貌的问题:祝恒师兄你多少岁了?
不过在修真界问这个,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天赋在实力的面前,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一眼扫过去,唐时看不明白修为的人还不少,果然是接触到的人越多,自己的实力越强,就知道天外更有天,他需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这边众人寒暄过了,便带着他们去他们的院子里了,之后看到了唐时,那祝恒道:“虽然百炼堂你们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不过今日看到你们带了个新面孔来,怕还是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为你们带个路吧。”
唐时知道这是针对着自己说的,忙抱拳谢道:“多谢祝师兄关怀。”
不得不说……唐时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强了。毕竟这样的人,在百炼堂的眼中,很有可能是下一个白钰和杜霜天,乃至于更厉害的……
不过外表的确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但是能够以外门弟子的身份来到这里,就说明洗墨阁很看重唐时了。
他们从山前穿到了山后,便瞧见了一个很大的广场,中央一个凹陷下去的火坑,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周围的地面也是红色的,像是被那高温给融化。
祝恒解释道:“此乃我百炼堂建堂的根本,此火乃是从天而降,燃千百万年不曾熄灭,乃是炼器时候的好火,平时诸位弟子炼器,都是从此坑之中引火而去。”
得天之利,所以才有今日的百炼堂。
从那广场旁边过去的时候,唐时仰起头,看着那一片天,之后看向周围的山势,却只觉得这一片像是整体凹陷下去,最低点便是那广场之上的火坑。这火乃是天火,在广场的周边他们就能够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炎热,不可想而知,如果接近了中心会是怎样的高温。
只是唐时心中又升起了一个疑惑,既然有火在这里,又是如此珍贵的天火,就没有人觊觎吗?
仿佛看出了唐时疑惑的祝恒笑了一声,“这广场上有大阵,乃是已经入大荒阁的老祖布置的,寻常人想要抢我火种,断我宗门,断然不可能的。”
又是大荒阁……
唐时点了点头,再没有露出任何的心思。
他们洗墨阁的人被安排在了一处清净的小院子里,唐时自己有一间屋子,看上去简单,可是看得出是用心布置过的。
他才坐下来,便听殷姜道:“那天火倒是个好东西……你已经来了百炼堂,不如顺便将你那凤凰翎羽练成笔吧。”
三品墨师跟四品墨师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唐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制作出四品的卷轴来。掌门他们说,四品以上的卷轴都是不可多得的真品,必定要有一定的感悟才能够出结果。画裳仪式什么时候都能开始,可是并不意味着什么时候都能成功。
制作四品卷轴的人,在下笔之前,肯定有一种明悟,在他提笔的一瞬间,脑子里就已经有了全图的构图,有了对这图日后威力的完整估计,那是一种传说之中“胸有成竹”的境界,如果在他提笔的时候有任何不确定的想法——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成功,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等级,希望画好一点……凡此种种,都不可能成功。
如果有一天,唐时有了灵感,知道了他要完成的四品卷轴是什么模样,或者说他要画的衣裳是什么样子,那么他就可以下山历练了。
下山不是为了画裳,只是为了画裳做准备。
这是一个分水岭,弟子们能够完全独立于宗门生活的分水岭。
他们需要自己寻找材料,制作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画笔,选取一些自己喜欢的染料,或者是完全能够完成四品卷轴的种种工具。
唐时现在便处于这样的一个关键的时期,洗墨阁的长老们,也知道唐时现在在一个关键的瓶颈上,所以选择派了他来百炼堂这边。
如果能够从炼器之中悟出点什么来,成为四品墨师,或者有那么一点契机,他们的心思也就没有白费。
唐时知道他们的苦心,可是对于四品卷轴,他真的没有任何的概念。
“殷姜,我如果一直没有对四品卷轴的灵感,你估计就只能在盒子里待一辈子了。”唐时半开玩笑地说。
殷姜却笑:“机缘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你的那几个内门师兄,也不是一年两年就有了对四品卷轴的灵感的。还没画很多卷轴呢,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是没信心了?”
唐时透过窗远望,“量变引起质变吗?”
殷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搭理他。
一会儿就有人叫唐时一起出去吃饭了,也就是跟百炼堂的联络联络感情,顺便说了说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原来百炼堂这一次有一个很大的项目——八宝如意玄天战车。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唐时愣了一下,战车?
祝恒道:“战车之上需要刻画很多的阵法,这一道并非是我们百炼堂擅长的,所以只能交给你们了。”
“事情倒是不大,只是这战车是……”
“五品的宝器。”祝恒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几个字来,让众人好一阵无语。
“所谓的合作,大多都是这样。”白钰在回来的路上给还有些一头雾水的唐时解释道,“所有的合作,总不能纸上谈兵啊,我们跟百炼堂互惠互利,以一件法宝的炼制为基础,这样交流起来才更有收获。兴许以后本事大了,我们不一定要在卷轴上作画,在黑铁、秘银乃至于发金上作画,又有何不可?”
“我倒是很好奇……到底这个单子是谁下的,五品的宝器,我总觉得……”叶瞬皱着眉头,觉得事情有些无法理解。
“到时候看到东西就知道了,今日大家先睡下吧,明早起来,广场上见。”
杜霜天似乎对那东西一点也不好奇。
唐时点了点头,往回走的时候却跟众人同路,他忽然问道:“诸位师兄制作四品卷轴的时候,都是怎么成的?灵感怎么来?”
他第一个看向了二师姐宋祁欣,宋祁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就是在永远只能做出三品卷轴的打击下面,出门看到了红梅,忽然之间有了感觉,画下来之后就成了。”
白钰挑眉,道:“别问我。”
这倒是怪事,这人以前最爱出风头,怎么这一次反而退缩了?唐时想起那落花流水图,又觉得有些微妙起来。
后面却是欧阳俊,他还没说话,叶瞬却代替他说了:“其实说起来,到四品的境界,四师兄是最顺利的一个,他的三品跟四品之间的差距很小,因为他一直只画牡丹,根本不会想自己下一幅画什么,能画的只有牡丹,所以相对来说,似乎烦恼要少很多。”
因为专精,所以根本不理会庞杂的事情吗?
唐时忽然隐约有了些明悟。
叶瞬又道:“至于我自己,是在选定了要画兰花之后,去满是兰花的山谷,坐了两年,才画出来的。福至心灵的时候,也就那么一刹那,很难得。”
唐时点了点头,“多谢师兄师姐,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谁都知道他正在瓶颈,这些突破的细节,本来是不该问的,他问了,他们也说了,剩下的就该看自己了。
可是唐时没有想到的是,之前没说话的白钰忽然叫住了他:“等等……小师弟是想以我们的突破为一定的参考吗?”
唐时道:“正是如此。”
白钰目光之中带了几分古怪,他道:“我与五师弟类似,只不过我是觉得自己整个人怪,所以画裳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应该怪一些——我的画裳,便是我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想法,情有所触,所以笔下自有高格。”
画出来的,便是他心里想的。
这一刻,宋祁欣的表情有些奇怪起来,她转身走了。白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又对唐时道:“慢慢来,莫急。”
接着白钰也走了。
唐时左右觉得这不是个滋味,怎么老觉得哪里有古怪?
叶瞬怪笑着,走过来,将唐时跟欧阳俊的肩膀一搭,道:“别人的事儿,我们哪里管得着?恩怨情仇什么的,只有他们自己能算。”
这话也古怪,怎么最近大家都喜欢打哑谜了?唐时纳闷了一阵,紧接着就被叶瞬推进了房间。
“小师弟,明儿见——”
叶瞬站在门外,跟他挥了挥手,脸上全是笑容。
唐时无语,之后问殷姜:“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殷姜笑了一声,只道:“你果真是个适合修无情道的。”
“无情道跟极情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唐时还是不明白。
殷姜才懒得跟他解释:“你自己想吧,老娘要睡了。”
唐时:……
他老觉得一定是自己戳中了殷姜的伤疤,所以每每提到这个话题,她总是说自己要去睡觉。
唐时没有想到,在百炼堂的这一段日子,竟然成为了自己离开南山之前的最后一段记忆。
他跟着百炼堂的人研习了炼器的种种知识,最后也将自己那凤凰翎羽制成了一支新的笔,三品凤翎笔。
攻击要怎么跟卷轴结合?在这个问题的解决上,唐时算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他只是将自己的《塞下曲》拿出来,在大雪满弓刀的效果之后,众人都觉得奇怪。
唐时这一个卷轴是当初误打误撞画出来的,他将所有的唐诗都拿出来画了,不过这一副是最成功的。
只是白钰和杜霜天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到了一旁的题诗上,这两人对望了一眼,由白钰道:“小师弟,这题字可是你作下的?”
在作画完成之后,唐时直接提笔起了一行字上去,便是他最喜欢的那一句“大雪满弓刀”。他自己看着不觉得怎样,可是落在了旁人的眼里,只觉得这五字,字字滴血,带有一种肃杀的味道,便是在他们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便觉得心神巨震。
修为浅的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可是白钰和杜霜天都是金丹期,又怎么会不知道,整个卷轴的精华,便是在这字上?
唐时被他们一点醒,顿时脑海之中便觉得有百花穿过,飞花落叶,纷繁乱象过去,留下的竟然只有那一行字——这是一种顿悟。
他忘记了,能画出来的意境固然是美,可却失去了那种让人想象的空间。
唐时能够以自己的想象来引领他人的想象,甚至将自己理解的诗词的意境勾勒出来,可是同时却抹杀了他人的想象——诗词最美的是什么?是那种意象与意象组合之间形成的一种残缺和不规则。
在他画出那些画的时候,其实也是扼杀了自己的想象,以及对意境的无穷探索。
一首诗的意境,你读是一个味道,我他读又是一个味道。每个人的想象都是不一样的,即便大势相同,可细节的地方总是有差别。
那么……最完美的办法,便是没有画,只有诗。
这才是保存意境最完美的做法。
作画出来,过于浅白,也使得诗失去它本身的含蓄,明明有无穷的想象力,为什么要将之局限在画面上呢?
他不是不可以画,可是要点到为止,努力将自己想象之中的所有都画出来的那种想法是愚蠢的。诗的意境有留白,画也讲究留白,他之前想的留白,太过浮于表面,太过粗浅。
来到洗墨阁之后,他不知不觉地就有那种固定的思维——洗墨阁就是要作画,制作卷轴,可是每一封卷轴都必须是画吗?从来没有人规定过!
于是这一刻,原本已经被限制住的思维,瞬间推开了新的大门,唐时心中一片澄明。
诗画有专精,在入门的时候,他便知道卷轴一道浩如烟海,集诸家之所长于卷轴,却因为过于庞杂而很难出人杰,因为每一位墨师,他们需要通晓的事情非常多,炼器、篆刻、书法、绘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唐时,看到的都是作画,书法呢?
他手中有一本《虫二宝鉴》,这才是他本身最大的优势。
以《虫二宝鉴》来构造图画,那自然是一种很相当美妙的想法,可是本身有的东西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单单是说出来就会失去韵致,又更何况是画呢?画出来之后,卷轴本身可能有等级,可是毕竟跟诗句本身差远了。
他最厉害的,还是《虫二宝鉴》,而不是卷轴。
换句话说,他的重点,应该是一直在《虫二宝鉴》上面的。
那么现在事情就很清楚了……在借助卷轴这个工具的时候,如何才能使虫二宝鉴发挥大的威力?
唐时双目迷离地坐在那里,众人知道他肯定陷入了他们当年也有的那种顿悟的状态,都悄悄地出去了,不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