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书夜
蓝衣男人艰难地回过头,看见楚越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持剑的手举得又平又稳,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后背前胸。
一滴血落在地上的声音,几不可闻,落在他自己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楚越毫不动容地用力把幻生剑抽回,剑身依旧乌黑暗沉,隐隐有宝光流动,竟然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剧痛让蓝衣男人踉跄了一下,几乎跪了下来,用手捂着伤口,仍旧无法阻止鲜血流出,淋淋漓漓洒了一地。
他不再注意晏怀风,只是定定地望着楚越。
那眼神让原本平静的楚越暗自惊心——不可置信、怨怼、惊讶、失望、悲痛,种种复杂的情绪难以言明,楚越只知道,那不该是出现在两个陌生人之间的眼神!
就好像他们其实已经认识已久,熟悉到对彼此都无比信任。
可是他们明明不认识……楚越忽然意识到,也许这才是上一次自己冲上去救晏怀风时蓝衣男人立刻收手,甚至只骂了一句废物就放过他们的原因。
而这一次,蓝衣男人攻击晏怀风的时候,同样没有防备他。
楚越隐隐有点明白了,他之所以没有防备他,不是因为他托大认为楚越没什么用,而是他相信楚越不会伤害他!
这个认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撼。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太熟悉了,蓝衣男人失望的眼神,几乎一瞬间就让楚越联想到了前世澜沧江边,被自己逼到绝路的晏怀风。
那种无奈,简直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楚越一时之间,有些惘然,那种动摇忽然又开始在心底摇旗呐喊,错了吗?他真的……错了吗?
蓝衣男人像是绝望的困兽,低低地吼了一声,两眼发赤,忽然没头没脑得吼道:“为什么!”
楚越看看自己的手,“我不能让谁伤害少主。”他望向晏怀风,似乎想让自己确定一点儿,却发现晏怀风的目光又变得冰凉。
蓝衣男人忽然疯了一样冲向楚越,似乎想拖对方一起死,楚越抬了抬手,却不知为何又放下了没有放抗。
然而那人最终还是没能下手,他咬牙切齿地望着楚越,艰难地收回想置对方于死地的武器,胸膛剧烈起伏。
晏怀风静静地看着还在对峙的两个人,蓝衣男人看向楚越的眼神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
这种认知让他很不愉快。
他走上前,拨开站得像个木桩子一样的楚越,一掌拍向蓝衣男人。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只要这个人今天死在这里,楚越那边,他可以慢慢解决。
蓝衣男人似乎没有感觉到死亡的邀请,晏怀风的杀意很明显,但他一动都没有动,只是持续地,把目光投向楚越。
并非连避开这一掌的能力都没有了,但是他想要赌一赌,就拿自己的命来赌。
果然,几乎就在晏怀风的手掌触到他的天灵盖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多出了一只手。
楚越艰难的站在蓝衣男人身前,挡住了晏怀风,不知道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甚至有点痛苦。
“阿越,你让开。”晏怀风第一次沉下脸,凶狠地吩咐。
楚越一手捂住额头,看上去非常痛苦,却摇了摇头,颤抖而坚定地说:“不要!不要杀他!”
第32章 昏迷
蓝衣男人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楚越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然后对着晏怀风艰难地露出一个挑衅而得意的笑容。
晏怀风眼神一冷,“让开。”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两个字,楚越却能听得出来,平静的表象下面暗藏的波涛汹涌。空气中火药味越来越浓,楚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他想要走开,他知道晏怀风生气了,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双腿牢牢地钉在那里,纹丝不动。
尖锐的头疼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剧烈,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一分为二,一个在痛苦挣扎,一个在冷冷旁观。
现在正在支配着这具身体的意志显然并不属于他,也许是这具身体从前留下的执念,甚至是属于十四的一缕残魂。
楚越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是谁?谁是他?晏怀风在这一刻变得那么遥远,而保护蓝衣男人的心情却变得那么坚定而急切。
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心情,可是共处一个身体的感觉如此奇妙,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
“你快走!”
他听到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面脱口而出,冲着身后的蓝衣男人狠狠地喊,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他简直知道了蓝衣男人的名字明白了他是谁,虽然终究没有想起来。
如此明显偏袒的言语,楚越心里很明白那不是他自己说出口的,可问题是,晏怀风并不知道。
晏怀风不知道,楚越现在的敌人是他自己。
于是他垂下手,一字一句极慢得说:“我早说过,你要走,就跟他走。”
楚越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抿着嘴角,非常坚定的挡在那里。
蓝衣男人低下头,望着身前的伤口,尽管用手捂着,鲜血依旧汩汩溢满指缝,他有点出神地望着那鲜艳的颜色,然后撑了一下地,忠于略微踉跄地站了起来,没再看晏怀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楚越终于感觉全身一松,那种控制身体的力量像是一霎那被抽空,身体的控制权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同时,浑身无力的感觉疯狂涌上四肢百骸,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处。
他张了张嘴,声音喑哑异常,像是在沙漠行走了几天几夜却没有喝到一口水,“少主……”
晏怀风的眼神漠然地从他身上扫过,如同看着街边陌生的路人,他转过身纵身一跃,竟然连正门也不走,就这么闯进了这座种满花花草草的府邸。
楚越惊了一下,他想过晏怀风的很多种反应,失望的或者激烈的,就是没有想到过晏怀风会直接把他当透明。
原来百口莫辩是这种感觉。但他不能离开。
楚越一言不发地跟在晏怀风身后,只是不像从前那么接近,默默地跟在后头,保证晏怀风的身影不脱离他能保护的范围,却不能更加接近一点。
咫尺天涯的距离。
他们的关系又被打回原点,或者说,比原点还要不如,晏怀风没有理由再相信他了,他没有当场杀了他,已经是很意外的事。
晏怀风知道楚越没有走,也知道楚越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然而他只当做没有察觉。
令他奇怪的是,他如此堂而皇之的闯入寻簪阁,又走了那么久,竟然连半个人都没有遇到。
又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路,身后那个尾巴依旧忠实地跟着。
远远地,随风传来几声明丽的笑声,伴随着少女娇俏的惊呼,“咦咦,那这个是什么花?也是兰花吗?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呢。”
温和的声音随着细微的水声响起来,“是新培育出来的品种,暖房里长成了,才移到院子里来,叫做合珠兰。”
这两个声音都很熟悉,男人无疑是寻簪阁的副阁主萧沉,然而那女声……晏怀风循声而去,在一间院子前驻足,映入眼帘的景象可堪入画。
萧沉微微倾身,正在细致地浇花,身边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朵落花,正对着阳光透过花瓣看天空。
阳光洒下来,她的脸庞白皙无暇,看上去吹弹可破,带着一点儿自然的红晕,最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然而晏怀风看着她的眼神却充满了深思。
萧沉听到动静,随意的抬起头来,笑道:“有客人来了。”那女子闻言一回头,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为惊喜,一边甜笑着一边提起裙裾小跑着出来,“韩大哥!”
赫然竟是在天渚城悄悄别过的梅嫣。
有缘再见,看来这缘分,是真的很足。
梅嫣一路小跑到晏怀风面前,抬起头来看看他,眼神自然地望旁边一扫,“咦,越公子呢?他没有来?出什么事了么?”
晏怀风摇摇头,显然不想多提,向萧沉微微颔首致意,嘴角抹开一丝弧度,对梅嫣说:“梅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寻簪阁的总部这么容易被找到的话,世界上早就没有寻簪阁了,梅嫣出现得太蹊跷,他没有理由不怀疑。
缘分这种东西,谁信。
梅嫣没有立刻回答,偷偷回头看了萧沉一眼,脸上悄然飞起两朵红云,扭着衣角低声回答:“谢姐姐说,到这里就能找到萧大哥了。
“谢姐姐?谢语童?”晏怀风立刻反应过来。
梅嫣点点头,“嗯,那天晚上你跟越公子不知道到哪里去啦,我一个逛街逛得可闷了,不过留香斋新出的水粉真的很好用,没想到谢姐姐也在那逛呢。我们一聊发现喜欢的东西差不多,她给我推荐了好几个铺子,成衣店啦布料坊啦……”
梅嫣还在滔滔不绝,只不过话题已经从原来的方向偏到了新出的裙子式样上来,晏怀风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忽然意识到,果然谢语童就算武功再高,对衣服胭脂的热爱一点都不逊于寻常女子。
晏怀风对萧沉一挑眉,兄台,看来你红鸾星动了。
萧沉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走上来打断了梅嫣,请晏怀风过去坐下,斟满茶推到他面前,这才远远地看到跟在后头跟个木头人一样的楚越。
萧沉对晏怀风说:“让那位小哥一起过来坐吧,怎的站在那里?”
晏怀风低头慢慢地拿茶杯盖推开浮于表面的一点子茶沫,并不回头去看人,只是随口道:“随他去。”
萧沉望望晏怀风,又看看楚越,从他们的神情看出大概是闹了什么嫌隙,也没再说什么,回头招招手,“梅姑娘,小苏做了点心,刚派人来说,请你去尝尝。”
梅嫣有点依依不舍,“萧大哥不一起去么?”
“小心去晚了,有人该偷吃了。”
“呀!”梅嫣立刻着急起来,显然知道萧沉说的偷吃的人是谁,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萧沉这才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阁下此番来访,可有什么事?”
晏怀风点点头,也不再绕圈子,“我想见一见寻簪阁阁主。”
“理由呢?”
“江湖传言,寻簪阁与圣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圣门?”萧沉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放到唇边,茶水还没沾唇又轻轻放下,回想了一下才说:“小谢婚礼的那天前来抢亲的那个人所说的圣门?”
这话说得极其奇怪,圣门虽然不属于中原武林,然而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门派。按道理说,萧沉作为寻簪阁的副阁主,无论多么低调,都不可能对它没有听闻过。
所以萧沉的这一句话非常值得深思。
晏怀风注意到萧沉的重点在于“抢亲的那个人所说的圣门”,似乎在他的认知里,圣门并不止一个。
“不,并非那个人口中的圣门。”晏怀风考虑了一下,摇头。
萧沉莞尔,注视着晏怀风,“那么阁下可否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你——”他说着,又遥遥望了远处站得笔直的楚越一眼,“你们究竟是谁?”
没有随着萧沉的目光看去,晏怀风知道他在看谁,但他现在不想看到那个人。他给过他机会离开,他不走,非要跟在他身后,那与他无关。
他要站在那里,就让他站在那里好了。
晏怀风放下茶杯,与萧沉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像打磨光滑的上好温玉,细腻却不脆弱。看来,无论要从寻簪阁换到什么情报,他都得退一步了。
晏怀风望着萧沉,说:“我是……”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同时传入晏怀风和萧沉的耳中,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萧沉脸色一变,对晏怀风说:“那位小哥好像晕倒了。”
晏怀风没回答,表情依旧非常平静,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把目光移到萧沉的花圃上,认真地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