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书夜
路千寻耸耸肩,两手一摊,“哎我说你们,全都左耳进右耳出的么?我记得明明大夫每次说的都骨头快碎了,你们干嘛一个个都把那个快字主动忽略了。”
他用食指凌空虚指了一下晏怀风,叹息道:“看来你的人缘不太好啊,全都想你瘫痪呢。”
“你胡说!就你不是好人,每次都抢我的点心吃,还、还咒韩大哥瘫痪!我那是关心则乱罢了。”梅嫣回头含羞带臊地啐了路千寻一口。
“咦?我以为你喜欢的是萧花花,所以才追到寻簪阁来的,怎么当着我们花花的面儿又看上别的男人了?”路千寻一搭萧沉的肩,无比沉痛地说:“花花,你又被抛弃了。”
萧沉无动于衷地心想,又?幸亏路千寻不常去江湖上走动,否则他“飞鸟无还”萧沉现在肯定已经变成了一个声名狼藉烂桃花开遍的风流人物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面不改色地对晏怀风说:“韩公子,虽说已无性命之忧,还是得卧床休养才好。”
晏怀风向他点点头,诚挚地说:“多谢。”
萧沉微微一笑,站起来,“那么我们也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其实我们寻簪阁的床很大,躺两个人绰绰有余。”
楚越闻言更加尴尬,萧沉这话说得太正经,似乎只是觉得两人都是伤病缠身适合躺在床上好好休养,可能是心虚的缘故,楚越却听出了一点儿言外之意,意味深长的旖旎味道。
萧沉说完就提溜着路千寻走了。
梅嫣看看晏怀风,又看看楚越,拿袖子擦了下眼角,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好意思留在这里,也只好犹犹豫豫嘀嘀咕咕地走了。
闲杂人等全都离开了,楚越刚松了了一口气,心情立刻又紧张起来,晏怀风醒了,他会不会——会不会还在生气?
他望向晏怀风,对方的头发睡得有点散乱,漆黑一把衬得失血过多的脸色更加苍白,连双唇都失了血色。
楚越连忙扯下晏怀风的手塞回被子里,低下头问:“少主要不要喝茶?或者吃点点心?少主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我去叫人拿。”
说着就要走,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叹息之声,晏怀风的声音响起来,“阿越——”
楚越怔在当场,他记得,从他不由自主地放走那个蓝衣男人开始,晏怀风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了,他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他要怎么说?说他是游荡到这个时空的一缕幽魂?
他知道晏怀风不可能相信,只能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想要保护他,结果却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昏迷,更没有预料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晏怀风还会为了自己去出生入死。
他发誓要保护晏怀风,最后自己却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这个身体原本主人的身份,实在是太蹊跷,他不记得十四在他昏迷的时候用他的身体做过些什么,但他知道十四跟那个蓝衣男人一定有某种关系。
十四原本的身份,很可能对圣门不利,甚至根本是站在晏怀风的对立面的,而属于十四的势力,很显然并不了解他早已经不再是十四,而变成了楚越。
同样的,晏怀风对此亦是一无所知。他原本就不是能轻易相信别人的那种人,如果就这样下去,也许以后还会有无数令人惊愕令人误解的事情会一一发生。
现在晏怀风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了……
他不能再让晏怀风受这么重的伤!
如果晏怀风需要一个理由才能相信他的忠诚,那么他就告诉他理由,无论晏怀风会不会相信如此荒谬的故事,他都必须要说。
他猛地转过身走到晏怀风面前,颤抖着看着晏怀风的眼睛说:“少主,我不是十四。”他看着晏怀风的脸,企图找出对方表情上的变化,然而晏怀风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似乎在鼓励他说下去,又好像根本没有在听。
“少主,我的名字叫楚越。”
“嗯。”
“但我不是原来的十四,不是那个打伤了你被关起来的那一个,我不属于这里,我其实已经死了。”
“……”
楚越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根本不会说话,那么多回忆组织起来根本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关于重生之前的每一桩每一件事情,才发现几乎全部都有晏怀风的参与。
前世他全部没有感受到的,晏怀风于细微处对他点点滴滴的关心和在意,重新回首时才蓦然懂得。
每一次他出任务回圣门,第一个看见的人总是晏怀风,晏怀风的理由不是赏花就是看鸟,甚至还有什么散步消食之类之类。
那时候他觉得无聊,现在才明白晏怀风只不过是想第一个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而已。
他也记得晏怀风总说自己不爱吃鱼,两人出去的时候都会把鱼肉丢给他吃,楚越自己是最喜欢吃鱼的。
直到有一回,晏怀风难得和晏清河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看见晏清河把鱼肉夹到晏怀风碗里,说他小时候最喜欢吃,才知道晏怀风说什么不爱吃鱼都是假话。
还有很多很多,那些细节在楚越述说的同时也一点点占据他的脑海,让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曾经被那么温柔地对待温柔地呵护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地痛恨那个自己。
他忽然想,这么残忍地夺走十四的身体,只为自己重新来一遍,是否真的就是对的,虽然十四原本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他的灵魂早已离去,残存一点不甘的记忆,也终究消散。
然而楚越又有那么一点点庆幸,如果最后到了晏怀风身边的是十四的话,晏怀风一定会被算计。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他就无法容忍。
晏怀风安静地听着,那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荒谬的故事,就好像在戏台之下远远的看一出戏,他出神地看着楚越,然后笑了一下,“所以说,你逼死了我,很后悔,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又来尽忠?”
楚越点点头,虽然晏怀风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他很想再解释一下,然而晏怀风话题一转,忽然说:“听上去从前的那个我似乎很喜欢你。”
楚越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了太长的一个故事,让人口干舌燥,尴尬不已的人随手拿过桌子上的茶杯一口气把里面的茶都喝完,没发现晏怀风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那杯茶,萧沉刚刚喝过。
楚越忽然觉得自己拿着茶杯的手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灼烧的感觉,不明就里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抬头去看晏怀风。
晏怀风收回目光,掩饰般地说:“故事讲得不错。”
楚越有些着急:“少主……”
“阿越。”
“属下在。”
晏怀风招招手,看着楚越自动自觉地靠过来,他伸出手摸了摸楚越的脸,“萧沉刚才说,寻簪阁的床很大。”
楚越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热,听话地小心翼翼爬上床,为怕晏怀风摔下来,把他细心地往里面挪了挪,自己躺在外边。
“阿越,那种事情,不要有第二次。”晏怀风忽然说。
楚越一怔,他不知道晏怀风指的那种事情是指自己讲的关于前世的事,还是之前放走蓝衣男人的事,然而晏怀风的语气,听上去像是不愿再计较。
他不知道晏怀风相不相信他刚刚所说的真相,然而晏怀风既然愿意给他机会,也许……他不敢想这一世的晏怀风会不会也喜欢他,但至少晏怀风虽然有时高深莫测有时捉摸不透,对他却并没有多么不好。
不,岂止是没有不好,明明就那么……
他转过头,身侧晏怀风的体温还是偏热,不知是不是有点发烧,楚越有点难过地说:“少主,以后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了。那个男人说如果没有他路过,你会……你会死在那个湖底……”
晏怀风忽然目光一凝,“阿越,你觉得救我的那个男人会是谁?”
楚越被这么一问,努力地想要回想那个人的模样,然而他的声音明明回荡在耳边,那张平凡无奇的脸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很不正常。
不过长得多么普通平凡,对于受过这么多年训练的楚越来说,要记住一张脸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除非……
“他应该就是寻簪阁的阁主。”
第38章 往事
晏怀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非常确信的语气,没有丝毫揣测在其中,就像是对方已经跟他亲口承认了一样。
显然楚越并不明白他做出这样结论有什么依据,不解地问:“少主何以如此肯定?”
晏怀风高深莫测地看着楚越,那眼光无端地让楚越觉得有审视的意味,想到刚才他坦白了一切,晏怀风却没有任何表态,只说他故事说得不错,而根本看不出晏怀风信还是没信,这让楚越很是忐忑不安。
而晏怀风只是对于楚越所问的问题讥诮地回答道:“寻簪阁的阁主到底爱没爱过一个官家小姐,终究只是传言而已。然而每年夏天他都会在流花河畔隐居一段时日,却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虽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放着富丽奢华的寻簪阁不住,非要住到那间风吹就倒的草庐里去。
楚越只觉得更加疑惑,“既是众人皆知,又怎么算得上隐居?”
晏怀风还没来得及回答,虽然他可能未必知道,就听窗下传来一个微凉蚀骨的声音,带着点儿随意说到:“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楚越悚然一惊,这个房间里明明应该只有他和晏怀风两个人,这个声音从何而来?两个人立刻全身紧绷,齐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望去。
只见雕花窗棂下,那两把空落落的红木椅子其中一把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个男人。
他像鬼魅一样在这青天白日里无声无息地进入这个门扉紧闭的房间,没有发出半点儿响动,甚至没有打扰到床上那两个沉浸在彼此纠缠中的人。
如果他没有发出声响,也许他们两个还要过好久才能发现房间里多出了第三个人的存在。
楚越猛地一翻身把晏怀风完全挡在身后,伸手就去摸他腰间从不离手的幻生剑,一摸才发现摸了个空,他立刻反应过来,昏迷了这许多日,那把剑大概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看着楚越如临大敌的模样,椅子上的陌生男人动也不动,嘴角漾开一丝笑意。楚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点熟悉。
明明是一张很陌生的脸,从未在人海之中遇见过。
楚越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那身段与之前他刚见到受伤的晏怀风时坐在房间里的那个男人有些相似,但脸,虽然一样平凡,却不再是同一张。
再想到刚才他接的话,楚越脑中灵光一闪,心里觉得只怕这个人就是他们此行想见的阁主无疑了。
就在这时他感到肩膀上伸过一只手来,晏怀风一手扒上他的肩,接着整个人都附上来,形成一个从背后抱着他的姿势,把下巴搁在楚越的肩膀上,带着点儿笑意说:“别怕,阁主不会对我们不利。”
温热的、带着些微高于常人温度的呼吸在耳边吹拂过,像有谁拿着根逗猫草,一下一下地撩拨。
楚越感到浑身都快起鸡皮疙瘩了,一想到也许这位阁主已经把他们两个刚才的互动全部看在眼里,现在晏怀风还偏用这么暧昧的姿势呈现在人前,真是……羞于启齿。
好在阁主并不在意,也并没有端正严肃地坐在他的椅子上,而是慵懒地斜靠着,眯起眼来打量着床上的两人。
那个动作被他做来,无端有了一种雍容的味道,连带着那张木雕泥塑一般没什么特色的脸也瞬间生动了许多。
楚越心想,那大约不是他的真容,连同上回见过的那张平凡脸孔一样,都只是做工精良的面具罢了。寻簪阁的阁主墨夜,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真容现于人前的。
楚越松了一口气,墨夜身上没有杀气,他感觉到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从晏怀风的怀里挣脱出来,然后下了床,出人意料地扑通一声跪下,默默地对着墨夜磕了三个响头。
墨夜一动不动,显然对于他来说天底下没有受不起的礼,只说:“这是为的什么?”
楚越抬头认真地墨夜,“楚越替我家少爷谢过阁主的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墨夜无可无不可地挥了挥手,虽然接下来说的话犹如石破天惊,他说:“是你家少爷,还是你家少主?”说完也不等楚越回答,径自望向仍在床上八风不动的人道:“韩公子?——圣门晏怀风。”
这是陈述的语气,与之前晏怀风说他是寻簪阁阁主时一样笃定。
楚越跪在床下,不知道墨夜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早就听所寻簪阁几乎无所不能,江湖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事情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可圣门远在滇南,前些天又闹过蓝衣男人那一出,墨夜何以如此肯定?
看着这两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一个坐在窗边,一个躺在床上,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寂静中仿佛有金铁相交的激烈声响,眼神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纠结蔓延,让人心神激荡。
晏怀风与墨夜对峙半晌,忽然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睫,一伸手把还呆跪在那里的楚越拉起来,楚越一时不察,膝盖有些僵硬,直直地坐倒在床沿。
晏怀风望了他一眼,伸手给他揉揉膝盖,眼睛不看墨夜,嘴里却说:“阁主好眼力。”只说了这一句,却再没动静。
墨夜点点头,像是心领神会一样,抬手敲了敲窗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墨三。”就听房顶有细小的踏过砖瓦的声响,随即归于无声。
墨夜再回过头来,“现在不会再有人来了,晏少主找在下何事?”他嘴里问着晏怀风,目光却停留在楚越身上。
楚越一惊,连忙站起来说:“少主,属下先出去。”
晏怀风无谓地一笑,“出去做什么?”言下之意,是要楚越留在这儿了。墨夜根本无所谓,既然晏怀风信任这个下属,与他无干。
晏怀风借着楚越的帮助半坐起来,看着墨夜诚恳无比地说:“阁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圣门发生了什么想必你也一清二楚。我们此来很想知道,寻簪阁与圣门的旧事。”
“寻簪阁与圣门没有旧事。”晏怀风话音刚落,墨夜就已经断然否决,然而他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又接着说:“有渊源的是圣门与鬼门。”
“鬼门么?”晏怀风若有所思,“鬼门与圣门的确是有渊源的,不过鬼门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