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书夜
墨夜点点头,“我是鬼门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传人,当然,这与寻簪阁并无关系。”他忽然话锋一转,问晏怀风和楚越,“两位可知道妄言书是什么东西。”
晏怀风和楚越当然知道妄言书是什么东西,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任何一个江湖人不知道妄言书。这只是一本薄薄的书册,却是一本能引起滔天巨浪的书。
江湖有传言,得妄言书者,得天下武林。
写它的人究竟是谁已经无从考证,有人说是早些年的某位武林盟主,也有人说是一个隐士高人,还有人说根本就是应天地之灵气凭空生出来的宝书。
然而谁都知道,妄言书上虽然没有记载可以让人富可敌国的藏宝图,也没有让人练了可以称霸武林的武功秘籍,但却确确实实,可以让人横行武林,骄行众人。
因为它上面记载的,是江湖中所有门派所有侠客所练武功的缺陷和弱点,掌握了这本妄言书,等于捏住了所有武林中人的命门。
得到妄言书的人甚至不用出手,他只要开口说他拥有妄言书,再指出他对手武功中的破绽,就能让人心生恐惧与绝望,不战而溃。
晏怀风明白墨夜这么问的意思,针对圣门的这一系列阴谋,如今看来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那把传说中可以打开放着妄言书的宝盒的钥匙,以及据说落在圣门手里的妄言书。
他抬头看着墨夜,漫不经心地说:“妄言书确实曾经在圣门之中。”
墨夜很快注意到了他语意中的意味深长,“曾经?”
楚越注意到的却是晏怀风的情绪似乎有所波动,因为他捏着他的手不知不觉地加大了力道,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察觉。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再说话,令人难受的安静一直充斥着整个房间。
墨夜很有耐心,他没有出言催促,也没有就此离开,只是斜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楚越满脸担忧地望着晏怀风,他能感觉到晏怀风一定想到了什么不堪的往事。
他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出言安慰,只好用力地握紧晏怀风的手,不管他是不是拽得自己很疼,只想告诉他他会一直陪伴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怀风终于出声,语气带着一点难以言明的低落和怅然,“晏清河一直把妄言书束之高阁,他当时对那个并无任何狂热的情绪。他只喜欢跟我娘亲在一起,钓钓鱼赏赏花。”
他没有管晏清河叫爹,只是直呼他的名字。
“晏清河和我娘当时对我都很好,直到他发现我娘是不知道哪一个势力派来的探子,嫁给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偷走钥匙和妄言书。于是,晏清河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娘。不过妄言书和钥匙都不见了,我娘终究还是得手了,不知道把它们送到了哪里。”
楚越震惊地看着晏怀风,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只知道晏怀风的娘亲早逝,却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是这么死的。
当时晏怀风只是个孩子,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秘密,又不再受到晏清河的关爱,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啊。
前世的时候,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晏怀风看上去总是那么地落寞。
当时他们两个都只是孩子,楚越的家庭幸福美满,性格也很好。可那个身份无比尊崇的少主却总是一个人躲在后院里看天,身边没有半个朋友。
楚越总是忍不住去看他,蹲在那里跟他说话,把家里给自己的小玩意儿带去给晏怀风一起玩儿。
开始的时候晏怀风从不理他,他也不介意地坐在他边上自言自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晏怀风开始跟他一起玩,脸上也流露出一点孩子应有的天真表情。他们就这样一起长大,一直形影不离。
楚越现在才发现,原来前世的时候除了他以外,晏怀风没有亲近过任何人。
而这一世那十几年间,晏怀风连他都没有。
他难道就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后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慢慢长大,还要在外人面前看上去像一个被父亲无限宠爱的高高在上的圣门少主。
感到楚越的手指在颤抖,晏怀风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可笑,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无比,连自己都不在乎了的事情,难道这个人还心疼了不成。
不过其实好像,还是有点儿难过啊。
晏怀风绽开一脸的笑意望着墨夜,“所以妄言书现在确实不在圣门,究竟在谁手里我也不知道,我娘她至死也没肯说出口。”
第39章 交易
“抱歉。”墨夜颔首,接着说:“这至少意味着你娘身后的势力与现在构陷圣门的势力不是同一股,否则他们早就拿到了妄言书,不需如此大费周章。”
晏怀风深吸一口气,望着墨夜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圣门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吧。”
墨夜却看上去并不赞同:“这却未必。妄言书曾在圣门一事,原本无人知晓。可见圣门本身也并非上下一心。”
随着墨夜的冷静分析,楚越立刻想到了晏清河突然性情大变,以意图弑父夺位罪名将晏怀风囚禁于冰狱一事,又想到陡然出现的蓝衣男人,与晏怀风肖似的面容。
既然可以有两个晏怀风,那又何尝不可有两个晏清河?
圣门现在的门主,还是真的门主吗?
这种揣测太过惊悚,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墨夜看看脸色微变的楚越,又看看仍旧看不出深浅的晏怀风,晏怀风望着他,眼神幽深莫测。
他知道晏怀风此来究竟想问些什么,也知道晏怀风想要什么,但墨夜并不信任楚越,所以一直在斟酌。
根据寻簪阁调查来的资料,这个曾经名为十四的影卫身份来历都很可疑——不过,这终究是圣门的事情。
墨夜随口说:“晏少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知道你要什么。不过,寻簪阁的规矩,无论要什么,都是需要拿你最珍贵的东西交换的。”
晏怀风咳嗽了两声,在楚越忙着端茶倒水的时候闷笑道:“那可真可惜,我现在落魄如斯,只怕是身无长物了。”
“最珍贵的东西,未必是黄金白银,寻簪阁不缺这些俗物。”
晏怀风这下有些好奇,“哦?听阁主的意思,似乎是认为我这里还有什么能入得了您的眼啊。”
对方点点头,忽然伸出手指着楚越,“晏少主若肯割爱把这个手下送予我寻簪阁,你想要知道的,我自然知无不言。”
此言一出,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再说话。楚越惊讶地望着墨夜,他相信自己从前绝对不认识他,为什么这个男人一开口就要讨自己?
他知道墨夜一直在打量着他,但那种眼神,他确信,绝对没有任何亲近的意思,甚至还有些戒备。
那种戒备实在是太过明显,由此可知墨夜无所谓楚越会不会看出来,因为墨夜若是有心想要伪装,是绝对无人能够识破的。
情况总是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发生不可思议的转折,如今选择权交到了晏怀风手里。他不仅需要情报,也需要寻簪阁的人力。
晏怀风一直都很清楚哪怕自己武功天下第一,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无数人,更何况他并非天下第一。
只不过千算万算,算不到寻簪阁开出的条件这么的……奇怪。
在楚越看来,如果自己能够换到晏怀风想要的情报的话,他肯定义无反顾。
但这样晏怀风就只剩下自己了,他怎么可能放心让晏怀风一个人去面对那些黑暗残忍的一切。
于是在晏怀风还没有做出回应的时候,楚越已经单膝跪地对墨夜说:“楚越不放心少主,请阁主准许属下在少主重掌圣门之前陪伴少主,等一切尘埃落定,楚越一定会来寻簪阁完成这笔交易。能否请阁主现在就将所知的一切告诉少主?”
还没等墨夜反应过来,晏怀风已经掷地有声地回绝,“我不同意!”
楚越抬起头惊讶的看着晏怀风,他很明白寻簪阁所掌握的情报对于晏怀风来说意味着什么,“少主?”
晏怀风似乎恼怒楚越的自作主张,看也不看他一眼,望着墨夜说:“既然如此,些许前尘旧事,我们自己打探也罢。劳烦阁主,阁主请回。”
竟是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了。
墨夜倒也不恼,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看向楚越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若有所思,良久,他忽然无端地笑了一下,丢下一句“怎么弄得跟小情儿似的,我倒成了拆鸳鸯的恶人了。”
说罢起身走了,留下屋里两个,一个还呆呆地跪在那里,晏怀风躺在床上,表情也很是纠结。墨夜那句话简直如响鼓敲在耳边,一下子就解开了某些本来就只是蒙着一层薄纱的真相。
原本他们都可以继续这么走下去,一个做着自己虽然落魄依旧风姿高华的少主,一个做着自己虽然愚钝却忠心耿耿的影卫。
他们原本可以用这样安全的身份一路向前,谁也不去触及那个要命的底线,就算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也能够无声地避开。
他们可以在床上相拥依偎,在身体上做最亲密的事情,也可以在生死关头回护彼此,在寒冷的时候互相依靠,做彼此的支撑。
却不能越界,去奢求不应该的东西,比如超出了少主与影卫这样主仆关系的感情,这样的感情对于流离江湖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弱点。
甚至再也不需要妄言书来指出什么武功上的弱点,一旦承认这种感情,对方就已经成了自己的命门。
而现在,原本平衡的关系却被墨夜轻飘飘一句话打碎。
楚越沉默地站起身来,第一次没敢去看晏怀风,只是默默地帮他把被子盖好,刚才的一番对话,晏怀风身上的被子已经落地了一半。
谁也没有抬头去看对方,楚越安静的看着自己的手帮晏怀风掖好被角,然后闷闷地说:“少主不应该拒绝阁主的,这样少主的计划就没办法进行了。”
晏怀风冷哼了一声,“看上去你很想离开我。”
楚越的手指一顿,慢慢地收回去,低声说:“属下不敢。”不知道是否是心境变化的缘故,晏怀风总觉得楚越的声音,多了那么一丝情丝牵绊的味道。
他忽然转过脸来直直地看着楚越的眼睛,问:“在你那个故事里,晏清河……也不喜欢我吗?”
楚越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谓“他的故事”指的是之前他对晏怀风坦白的关于前世的事情,显然晏怀风并不相信,但是竟也默许了这么荒唐的解释。
如果之前楚越还不明白以晏怀风的个性为何如此轻易放过他的话——那么现在他明白了。
楚越叹了口气,“不是的,门主一向对少主很好。”
晏怀风不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看上去有些困倦,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身上的伤还那么严重,强撑着和墨夜说了那么久的话,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不累。
看不出晏怀风对自己拒绝了墨夜是否有后悔的情绪,然而楚越一想到因为自己,晏怀风想要知道的那些事都没法从墨夜那里得知,就感到万分愧疚。
谁知晏怀风虽然没有看他一眼,却仿佛很清楚楚越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样,忽然说:“别担心,至多今晚子时,他一定会告诉我们。”
楚越很惊奇,不仅是因为晏怀风这么肯定墨夜的动向,更惊奇晏怀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当天晚上,果然萧沉送来一叠书册,从纸张陈旧程度来看,都是很久远的记录。上面记载的往事,正是关于当年武林中圣门与鬼门的过去,而其中还提到了另一个门派,叫做暗月宫。
根据记载,圣门在鼎盛时期与鬼门和暗月宫三足鼎立,称霸整个武林,令所有武林世家臣服,三个门派的主人互相交好,结为了异姓姐弟。
当势力达到顶峰之后,没落就会无可避免地到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江湖中所有的世家门派联合起来打破了危险的平衡。
圣门被迫退守滇南,鬼门门主出人意料地解散鬼门避世隐居,而暗月宫却一夜之间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
——就好像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直到现在,圣门依旧在滇南偏安一隅,鬼门最后一个不为人知的传人墨夜建立了寻簪阁,而暗月宫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晏怀风默默地看完了手中的书册,他明白墨夜给他看这段旧事的意思,墨夜认为此番构陷圣门的幕后黑手应该是暗月宫的人卷土重来。
知道了对方是谁,了解了对方的棋路,那么这一盘棋就能下得更精准。晏怀风的指尖搭在书册的边缘,忽然目光落在记载最后一行新添上的字迹上。
之所以说是新添上的,因为它甚至墨迹都还未干。
“小心身边人。”
晏怀风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他想他大概明白墨夜为什么要他拿楚越做交易了,墨夜必定是调查出了这个影卫的身份来历有蹊跷,所以在提醒他。
寻簪阁似乎对圣门中人有着无端的善意,姑且认为这善意是由于鬼门与圣门曾经交好的缘故,只是墨夜终究不了解楚越,所以只是根据他的判断认定楚越留在晏怀风身边不怀好意。
晏怀风重重地把书册往桌子上一扔,牵动了伤处,半躺在床上皱眉。他还不能下床,在他有生之年直到此刻为止,这一次下流花河大概是他伤得最重的一次。
他甚至经常回想起幽深暗黑的水下那一双赤红的、令人惊惧的眼睛,还有那滑腻腥臭的味道。
说出去多么可笑,他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不是为了别的缘由,只是想要救醒一个影卫。墨夜不相信楚越,那么他呢,他相信楚越么?相信那个荒谬的,死去又重生的故事?
晏怀风哂笑了一下,决定把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他现在必须尽快伤愈,墨夜送来了情报,那么也一定会给予帮助,所以现在他已经不是孤立无援,也该赶回圣门了。
第40章 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