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封玖
一直沉默的陆谨,忽然抬眸看向谢厌,目光锐利如刀。
姜乘风正欲开口,就听谢厌道:“在下乃圣医谷杂役,柯少侠见笑了。”
谢厌边回答边抬首,迎上柯少扬的目光,只见他眼底一瞬间闪现出惊艳之色。谢厌神色无波,倒完茶正要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柯少扬几欲离开椅子,却又觉得自己太过孟浪,硬生生强压下去。他见过的美色无数,但那些美人全都脂粉飘香,美衣华裳,七分美色也能堆成十分,可像面前少年这般的姿容,他还是头一次见。
容貌昳丽,气质不俗,嗓音动听,几乎没有瑕疵,这样的美色竟被葱茏山谷遮掩住,实在暴殄天物!
“咳,”姜乘风在柯少扬看不见的地方,凶狠瞪了谢厌一眼,继而笑着对柯少扬道,“柯庄主的伤情要紧,不如即刻启程?”
他方才还慢悠悠的,如今却急匆匆要走,柯少扬也非蠢人,但也不想深究,便起身道:“多谢姜神医。”
姜乘风有些心虚,他知道自己拿人试药是歹毒之事,所以他并不愿意让谢厌出现在人前。前世的谢厌因病痛,一直待在自己屋中,从未见过外人,但这一世终究有所不同。
“姜某先去准备。”他得带上药匣和金针,踏出屋子的时候,冷声吩咐谢厌,“还不去整理药材?”意图将他支开。
谢厌在柯少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柯少扬轻叹一声,若非父亲病情,他定要去认识一下美人。
他看向陆谨,正要说什么,却见这个素来冷漠的好友,竟直直盯着美人离开的方向,兀自发愣。柯少扬眉梢一挑,不禁调侃道:“陆少侠,你也觉得他好看是吧?”
谁知陆谨竟摇首道:“非觉好看,只是觉得面善。”
“我看不是面善,而是……”柯少扬揶揄笑笑,拍拍他的肩,“真是难得啊,我支持你!”
陆谨依旧没什么表情,任他如何戏谑也无动于衷,到最后,柯少扬忽生一个想法,道:“不如我们让姜神医将他带上?”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等姜乘风提着药匣过来的时候,柯少扬立刻说道:“姜神医,圣医谷距山庄少则五六日的路程,不如将您那位药仆也带上,这样一路上还能照顾神医一二。”
姜乘风本想说自己不需要照顾,但一触及陆谨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因心虚便吞下话头,装作随意道:“他不喜出门。”
他虽是神医,但在江湖上不过初露头角,且圣医谷本就因他师父而出名,他想独自撑起圣医谷非是易事,在江湖豪族陆家堡面前忍不住有些气弱,毕竟陆家堡的人是出了名的凶狠,寻常人压根不愿与之为敌。
柯少扬与陆谨认识多年,自然比较了解他的脾性,觉得他自看到那位美人后,就有些不同寻常,他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只觉得要是将美人一起带上,定能看到陆谨更多异常。他倒不是不担心自家老爹的情况,而是因为他爹一个月内没有性命之忧,且他对姜乘风能治愈紫煞掌的毒其实并不抱有多少希望。
“姜神医,晚辈突然有些不方便,不知谷中茅房何处?”柯少扬忽然捂着肚子问道。
姜乘风指了指方向。
柯少扬立刻蹿出去,还不忘给陆谨递个眼神。屋内只剩下姜乘风和陆谨。陆谨身形高大,气质冷冽,抱剑而立,给人压力很大,姜乘风虽猜到柯少扬要去做什么,但因为陆谨的存在,他也不太敢冷下脸色拒绝。
罢了,届时给谢厌喂颗毒药,谅他也不敢多言。
柯少扬习武十几年,耳聪目明,很快判断出谢厌所在处,兴冲冲跑过来,就看到安静摆弄药材的少年,金灿灿的阳光将他笼罩,仿佛给他披上一层流光四溢的华裳,少年容色妍丽,气韵天成,柯少扬只觉得心脏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喂,”他怔愣几息后,低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直起腰,手上还拿着一株药草,闻言看向他,轻声道:“谢厌。”
问清具体是哪个字后,柯少扬忍不住皱皱眉,“谁给你起的名字?”
谢厌笑而不答。抛去他原本被正道围攻致死的结局,其实他与这些江湖人士本无仇怨,且面前这个江湖少侠也挺有意思的,看起来不太令人讨厌,也算是明白事理之人。
柯少扬也不管那么多,直接道:“你与我们一起离开山谷。”
“可是姜神医勒令我不能离开这里。”谢厌摇首拒绝。
柯少扬心里疑惑更大,姜乘风方才说是谢厌不愿出门,现在谢厌却说是姜乘风不许他出门,这两人实在有些奇怪。
管不了那么多,他直接拉住谢厌的衣袖,道:“姜神医已经同意你与我们一起,不用担心。”
谢厌只好随他离开院子。
两人一起来到屋内,姜乘风见状果然没说什么,但看向谢厌的目光极为冰凉,谢厌神色淡淡,沉静的目光让姜乘风心里一惊,这个少年似乎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柯少扬和陆谨骑马而来,但也特意给姜乘风备置了马车,马车可容三四人,两人入内还算宽敞,谢厌和姜乘风一同坐在马车内。
“翅膀硬了。”姜乘风冷冷望着谢厌,低声说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只要他将柯庄主的紫煞掌治好,谅柯少扬和陆谨也不会因为一个区区美人而为难他。
谢厌抬眸,倏然轻笑,“你可知,五毒派的毒不是你那些粗劣的药汤解的,而是我自己解的。”言罢,他趁姜乘风惊愣之际,迅速伸手捏开他的下颔,往他嘴中投掷一颗褐色药丸,药丸入口即化,姜乘风想吐也吐不出来。
“小点声。”谢厌唇角微微勾起,姝丽的容貌瞬间变得生动起来,愈加令人心醉,可此时的姜乘风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仿佛面前的少年是一朵鲜艳夺目的食人花,用华丽的外表欺骗世人,待世人放低戒心之后,再一击即杀。
“你给我吃了什么?”姜乘风身上没有传来痛感,心中虽忐忑,但并不慌乱,毕竟在他眼里,谢厌不过曾是南风馆的一个兔儿爷,能懂什么药理?至于他方才说的胡话,自己只当没听见。
谢厌悠闲地靠在车壁上,“你本想喂我毒药控制我,我只好先下手为强,放心,这毒一月之内不致死,也不会痛,至于一个月后,就看你能否解毒,否则必会暴毙而亡。”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如喃喃低语,随风逝去,马车外骑马的两人压根听不见,但姜乘风听得清清楚楚,触及谢厌冰冷漠然的目光,全身鸡皮疙瘩乍起。
他不知那到底是不是毒药,便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是毒药,定会出现症状,他就没听说过能让人暴毙而亡却在之前毫无动静的毒药。
谢厌不再管他,坐在车内修习内功。
马车外,柯少扬和陆谨并肩而行,他凑近陆谨耳边,小声道:“他叫谢厌,你记住了?”
陆谨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柯少扬将之前找谢厌时的对话告诉他后,皱眉道:“你不觉得他们很奇怪吗?谢厌身为杂役,面对姜乘风时并未显现卑怯之态,甚至还与主人同车。姜乘风对谢厌似乎有种管控欲,不愿让他出谷见人。你帮我分析分析,这到底是咋回事。”
不得不说,柯少庄主不愧是鸣剑山庄的继承人,有时候直觉还是相当准的,“你我认识多年,你说面善我就信你,现在人就在身后,你要不要再仔细瞧瞧,看他到底像谁,”他说着,又变得不正经起来,“或者说,你俩曾见过面?”
陆谨理都没理他,不过他确实觉得谢厌似曾相识。
五日后,四人抵达鸣剑山庄,姜乘风坐了五天马车,感觉全身都要散架,再加上内心深处对谢厌那颗药丸的恐惧,双重煎熬下,竟变得憔悴了些许。
他故作镇定,下了马车后,仰首就看到鸣剑山庄的豪气牌匾。作为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门派,鸣剑山庄自然气派不凡,这是姜乘风第一次来此。
如今在江湖上,姜乘风的名声还不算盛,前世一直到谢厌当药人的第八年,他才在江湖上奠定神医的盛名,与之结交的名门大派不知凡几,所以后来谢厌将他杀死之后,才会引起那些人的怨愤。
至于现在,姜乘风不过小有名气,在鸣剑山庄面前还摆不了谱。
少庄主归来,柯家的管家立刻迎出来,见到姜乘风和谢厌神色如常,只是在谢厌脸上多停留了一顿。
名门正派的礼仪很齐全,即便谢厌在他们眼中只是姜乘风的药仆,鸣剑山庄也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
四人俱风尘仆仆,一番梳洗后,方一同去见柯庄主。
谢厌在山谷里的时候,穿着的一直是粗布麻衣,来到鸣剑山庄,柯少扬特地让人准备两套成衣,供他换洗之用。鸣剑山庄财大气粗,两套衣服俱布料上乘,触手丝滑,刺绣应当是出自技艺最好的绣娘之手。
他换上这套衣服之后,又将头发高高束起,垂在脑后,愈显风姿特秀,龙姿凤章。
柯少扬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他好几眼,不过心里到底惦念着自家老爹的情况,便移至姜乘风身上。
柯庄主年过四十,武功高强,面目端正,看起来极具大侠风范,他心里对这位姜神医的医术不太信任,但毕竟是自家儿子因孝心请回来的,便配合着脱衣让姜乘风看他背上的紫煞掌。
五毒派的攻击一直以来都以毒为主,若是仅凭掌力,柯庄主是不可能连苗无柳都打不过,只是苗无柳擅长将毒与掌力结合,如今柯庄主的背上,一个极为鲜明的紫色掌印呈现在几人面前,掌印处的肌肤并非平滑,而是泛起许多细小的毒疹,看起来颇为可怖。若非柯庄主内力雄厚,恐怕早已死在这毒掌之下。
姜乘风查看许久,方道:“此毒姜某也是第一次见到,还需仔细想一想。”
柯少扬面露急色,正要开口,却被柯庄主一个眼神拦住,柯庄主客客气气道:“有劳姜神医,寒舍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姜神医见谅。”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姜乘风自然也看出来柯庄主这是不抱有什么希望了,敛眸遮住眼中的情绪,他能解五毒派的一种毒,就能解第二种。
谢厌三人出去之后,就留柯家夫子二人在屋中 。
柯庄主很看得开,学武以来什么危险没见过?生死由命,他豪迈得很,就是放不下还年轻的柯少扬,担心他一个人撑不起偌大的山庄。
“少扬,我死以后,你就是鸣剑山庄的庄主,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风流浪荡了。”老子训起儿子来丝毫不留情面。
柯少扬本来还挺伤感,被自家老爹这么一训,顿时忍不住反驳:“爹,你说我风流就算了,浪荡什么的根本不存在,我就是喜欢欣赏美色而已。”
“兔崽子!”柯庄主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那个叫谢厌的,不就是你非要带回来的?”早在柯少扬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柯庄主就将姜乘风和谢厌查了个底朝天。
他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姜乘风只是个大夫,没什么好说的,可是那个谢厌,你可知他曾经待过什么地方?”
柯少扬好奇地摇摇头。
“南风馆。”柯庄主倒也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毕竟这个世上,迫不得已的人太多,只是他还是要告诫自家蠢儿子,“他在南风馆待了近十年,十二岁被姜乘风买下,带回圣医谷。”
“不会吧?”柯少扬皱皱眉,他不是没见过南风馆那些小倌们,总觉得谢厌身上的特质与那些人不太像,“不过爹你特意提他的出身做什么?”
“他与你不同,”柯庄主叹口气,“更何况,你又怎知他被姜乘风带回去的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生来富贵无忧之人,永远不知道身陷泥潭的人,他们拥有着怎样惊人的意志与野心。他不知道谢厌是什么样的人,但他还是希望自家单纯的儿子不会被人骗。
“爹,你也别总是担心我,姜乘风还没说能不能治呢。”柯少扬脑海中闪过谢厌姝丽的面容和独特的气韵,还是觉得这样的人即便不是风朗月清之人,也定不会是凶狠恶徒。
柯庄主笑笑,“姜乘风不过是已故医圣的小徒弟,连他的大师兄都没有办法,他会有法子?”
父子二人在屋内谈话,谢厌却被陆谨拦在一处角落。
“你会武功。”陆谨肯定道。
谢厌未料他还挺敏锐的,自己藏得够深,却还是被他发现,不过他也不担心,陆谨这人表面上看着木讷,但腹中颇有成算,谢厌前世与他打过交道,总的来说,这人还算帮过自己一个小忙,并不讨人厌。
“你也会武功。”谢厌淡笑回道,所以身具武功相当寻常,不需要特意说出来。
陆谨越看他越觉得面善,但一时却想不出来,浓眉忍不住皱起。
正在这时,和自家老爹唠叨完的柯少扬拐个弯撞见两人,见到他们对峙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暗乐一下,他爹担心他真是担心岔了,他充其量只是欣赏一些美色,可是陆谨却直接将人堵在墙角,真是喜闻乐见啊。
谢厌神识虽被世界压制,但比起陆谨他们要高出许多,柯少扬和柯庄主在屋中所说的话,他都听在耳中,此时见到柯少扬,便道:“少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柯少扬欣然同意,陆谨毫无眼色,紧紧跟着他们。
至柯少扬房内,谢厌开门见山,“令尊的伤我可以治。”
房间内沉寂一会儿,柯少扬方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厌,这种话不能胡乱说的。”他已知谢厌的身世,不会瞧不起他,但再怎么说,从小生在南风馆的少年,也不可能精通医理吧。
谢厌微微一笑,长睫间似有华光流转,“少庄主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令尊的性命不足一月,那毒耽搁日久,即便后面拔除,令尊的身体也会亏损几分,你可以等姜乘风想出解毒法子来,令尊却等不及。”前世的姜乘风并没有拯救柯庄主的性命,柯庄主因此英年早逝。
他的话不无道理,就连柯庄主自己都在等死,柯少扬其实也没抱多少希望。
“你从何处习得的医理?”柯少扬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当真能治好我爹?”
谢厌倒是极为坦然,“想必你已知我的身份,四年前我被姜乘风从南风馆带至圣医谷,给他当了四年的药人,你觉得我是如何习得医理的?”
他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反正柯少扬这人喜爱脑补,一定能为他寻出最合适的答案。
“药人!”柯少扬果然被这个转移注意力,他惊讶地看向谢厌,目中不禁流露出怜惜的神色。
就连陆谨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少庄主若还不信我,我也不再多言。”谢厌言罢,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陆谨却忽然开口,“你说你被当做药人,可有证据?”毕竟他知道谢厌身怀武功。一个身怀武功的人会乖乖成为药人?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谢厌直接利落将衣领掀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以及白皙的胸膛,只是那胸膛上似乎覆盖着一些诡异的纹路,青青紫紫的,自心脏处往上延伸。
“姜乘风这些年在我身上下过不少毒,虽大部分被他解除,但毒素还是残留在我体内,渐渐就变成这副模样。”前世的他,这些令人恶心的纹路直接覆盖了他半边脸颊。
柯少扬呼吸一滞,瞪大眼睛瞅着,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开始疼了起来。没想到眼前这个淡如清风的少年,竟遭受过这般苦难!南风馆的遭遇已经令人心生怜惜,却又被当做四年药人,更加让他觉得难过。
倘若姜乘风真的做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那他就根本称不上什么神医,他简直是堕了杏林之名!
柯少扬越想越气,被一直冷静理智的陆谨按住肩膀,听他道:“你既然身具武功,为何不逃?”
“我身无分文,即便逃出来,也无银钱购买药材,除去我这一身的毒,还不如瞒着姜乘风,用他的药材化解我体内的毒素。”谢厌依旧不急不缓回道。
柯少扬听他说完,忽然脑子一热,“行!我带你去找我爹,你若是治好我爹,以后不管你需要什么药材,鸣剑山庄都会替你寻来!”就是治不好,他也会帮助谢厌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