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封玖
驾车从京城往江州府,不过五六日。
谢厌亲手配的药效果极好,临近江州府,应一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便自觉当了苦力,一路上照顾“师徒”二人。
只是天公不作美,马车刚驶入江州府城内,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应一想着回去面见主子,依广丹所言,将他们安顿在同福客栈后,说是回府取重金来报救命之恩。临走时还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谢厌。
他受过专门训练,这一路上与两人相处几日,因广丹是姑娘家,他未曾仔细观察,可这位老先生,总让他觉得有些怪异。自从饮食住宿全都由他打理后,这位老先生便一直坐在马车里闭目打坐,很少说话。
可老先生毕竟是救命恩人,应一也不好多问,还是决定回去禀告主子为好。
过了午时,谢厌睁开眼睛,察觉功力更为精进,心情愉悦,便吩咐肩头蔫不拉几的小八:“看看这江州府里有无难解之症?”
作为新上任的系统,小八对本职工作一直热情高涨,可这几日,谢厌除了吃喝拉撒就是打坐练功,压根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他便只能软趴趴地蹲在肩头背诵系统守则。
此时一听吩咐,立马兴奋道:“大大,我早就查过了,前几日张知府家的独子突发急症,寻遍名医都未见起色,现在快死了,张府连棺材都订好了,不过还是贴了告示,说是若有能人异士治好张少爷,张府定有重谢!”
谢厌伸手在金光上摸了两下,“做得好。”
“哎呀,大大,不能乱摸的!”小八嘴上虽拒绝,可身体却很诚实,那金光不能闪得更快了。
“广丹。”
隔壁屋里正无所事事的广丹听到召唤,立刻跑了过来,“公子,有什么事您说!”
“给客栈伙计一些银钱,雇他去知府门前揭榜,就说神医游历于此,知府公子的伤,可救。”
广丹:“……”公子,这么自卖自夸,可还行?
张府接连几日俱人心惶惶,因为府中公子的病情,下人们战战兢兢,凡是见过公子病状的人无不惊吓连连。
红莲是张少爷的贴身侍婢,如今少爷病重濒死,她一直在旁照顾,亲眼看着少爷身体慢慢扭成奇怪的形状,整日以泪洗面。
张知府已无心办公,请来的大夫进进出出,就是没人能够治好他儿子的病,张夫人哭得眼都要瞎了。
“老爷!夫人!门外有人揭榜了!”管家踩着黑布鞋,飞奔而来,心里既惊喜,又有种担心希望落空的复杂。
张知府略显肥胖的身体立刻从椅子里拔出来,他探头往管家身后看去,见没人,脸顿时拉了下去,“不是说有人揭榜吗?人呢?”
狠狠喘了一口气,管家一股脑儿将事情解释清楚:“揭榜的是同福客栈的伙计,他说是住店的一位神医让他来的,神医说可以治公子的病,但他不上门,需要我们自己把公子送过去。”
“什么?!”张知府闻言,顿时大怒,“不过一个大夫,还摆这么大架子!我看医德如此,医术定也不高明,沽名钓誉!哼!”
管家面露难色,“老爷,这……”
“而且之前的大夫也说了,我儿病情乃伤口受了风寒所致,不能见风,要是半路出个好歹,这罪名他担得起吗!”张知府愤然挥袖,心中已断定这神医是江湖骗子。
“管家,立刻派人送少爷去同福客栈,用被子裹严实了!”张夫人忽然起身,拍桌吩咐,她厉声制止了张知府要说的话,“我儿左右是个死,倒不如抬过去瞧瞧!”
“妇人之仁!”张知府暴喝一声,若真要他张府亲自送人过去,他这个做知府的面子往哪搁?
张夫人爱子心切,横了张知府一眼,“妇人之仁总比死要面子强!你不想救儿子,我救!”
张知府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也罢,儿子是命根子,比面子要强得多了。
马车准备好,已无人样的张少爷裹着被子,被塞进马车,张夫人陪同左右,领着张府仆从,浩浩荡荡往同福客栈行去。
作为江州府最大的客栈,同福客栈的掌柜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见到张府的车马,迅速让伙计帮忙,协同张府下人,将张公子抬入那位“神医”指定的房间。
其实他心里是觉得晦气的,可谁让这“神医”出手大方,且要治病的是知府公子呢?既能拿钱又得罪不起,他也只能假装通情达理了。
穿着襦裙的广丹正在帮谢厌捣药,见一大群人进来好奇看过去,被放到床上的张公子样貌显露出来,吓了他一跳。
这样的病患他在仁心馆见过,全身肌肉紧张,手足常伴痉挛、抽搐,整个身体成“角弓反张”的形状,严重者甚至会导致肌裂或骨折,通常这样的病患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去见阎王爷。
这可是破伤风啊,仁心馆压根就没治活过,公子之前夸下海口,这可如何收场?
他兀自担忧着,那厢张府管家环视四周,只看到捣药的女娃娃,未见大夫,便问:“大夫呢?”
广丹见他凶神恶煞,心生不悦,但见他身边的妇人垂泪抽泣,心下又有不忍,只好道:“师父去配药了,你们等着。”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来一人。
身形高挑修长,眉目慈祥,长髯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这定是神医无疑了!
“神医,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张夫人上来哭着就要行个大礼。
谢厌虚扶一把,张夫人怎么也拜不下去了,她抬眸看向面前清瘦的老者,竟奇异地感觉,这人定能治好她孩子的病!
“不过是个骗子而已,张夫人,您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门外看客中突然有人怒声喊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瞪着屋内的谢厌,他见众人看过来,倒也不怯,一脸正气浩然质问:“你既是大夫,可看出此乃何症?”
谢厌心中好笑,他还没开始救,就有人来砸场子了。这人一看就是心高气傲之辈,从他的衣着以及行为来看,学医应有十年以上。
张家公子的病症在江州府闹得沸沸扬扬,无人能医,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连名号都不知道、自称是“神医”的人,说自己能治好,江州府的大夫们自然不服气,来看热闹也实属正常。
“不就是破伤风嘛,谁还不认识了?”广丹见不得自家公子被人质疑,挥了挥药杵作答。
那年轻人却是笑了,“既知道是破伤风,那你又哪来的自信说可以医治?”
看客们一听破伤风,自然都明白过来,这可不是小毛病,没听说,伤口受了风寒染了病症还能好起来的,这“神医”莫不真的是个骗子吧?看来这张府是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谢楼主欣赏年轻人的傲气,闻言也不在意,只道:“倘若老夫治好了张公子,你当如何?”
年轻人想也不想,直言道:“你若治好了当然是善事一桩,我定为今日的鲁莽负荆请罪,可你若夸口损了医者名声,日后你就不得再行骗!”
“然。”谢厌颔首,而后转向张夫人,“老夫需要静心诊治,还请各位移步。”
张夫人已然六神无主,只攥紧帕子,连连点头,“应当的应当的。”
人走以后,屋内顿时变得清静,只余谢厌和广丹两人,广丹皱着眉小声道:“公子,你真能治好?”
谢厌没答,只坐在床边,沉目敛眉道:“拿银针来。”
破伤风致死在这个年代相当常见,民间因为这个死亡的人数倒还好,可若是在战场上,因破伤风而亡的人便有十之三四。
屋内沉寂一片,屋外等待的众人俱心急如焚,张府之人担心公子性命,年轻医者则抱着期待,希望这人真有法子治疗,其他看客则等着瞧热闹。
一个时辰后,屋门终于开了,露出一张稚气可爱的脸。
“张家的人可以进来把你们家公子抬回去了。”广丹丢下这句话就回到谢厌身边,一双大眼睛写满了敬佩和崇拜,他家公子真的是太太太厉害了!
门外闻言的张夫人和管家都懵了,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救活了还是没得救啊?张夫人急得都快晕倒了,可又迟迟不敢进去面对。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进来,广丹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家公子没事了,还不快进来抬回去?”
什么?!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张夫人强忍着没晕过去,被仆婢扶着双腿打颤走了进去,管家则是喜不自胜,飞奔去床边,只见他家公子面色如常,身体平整地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真的是神医啊!
屋外的年轻人也跑了进来,伸手探了探脉,然后不可置信地瞪着张公子,直到张府仆从把张公子抬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真的救好了!不是骗子!
“神医大恩,张府没齿难忘,今日慌乱没来得及,妾身这就差人回去备上重礼!”
谢厌颔首,看了一眼广丹,广丹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她,“按方子上的药煎服半月,令郎便会痊愈。”
张夫人郑重接过,连声感谢,但毕竟心系儿子,很快就带人回府了。
张府仆从雷厉风行,瞬间将人抬走,看客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们簇拥着打算出了客栈,将这等新鲜事儿宣扬出去,可谁知刚到门口,就又碰上了一伙风风火火的人下了马车,直冲过来。
为首的年轻公子逮到掌柜,劈头就问:“广丹小大夫可住在这里?”
广丹?可不就是神医身边的小姑娘吗?这是又有热闹看了!
第6章 杏林圣手05
在京城郊外分别之后,陈寻就携双亲一同回了青州府,再亲自带着亲爹和几个仆役,赶来江州。意外的是,好友听说自家老爹的病症可以治好,也要与他一起过来见见神医。
不过他也理解,毕竟好友的伤多年来寻访名医,却始终未愈,这次来一是为了散心,二是为了碰碰运气,连肠痈都能诊治的神医,说不定也能治好他的伤呢。
同福客栈的一间房已经成了谢厌的专属诊疗室,自张知府派人送来重金后,便有更多好事者蜂拥而来,就为了看一眼神医的模样。客栈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有了神医的名声,他们客栈不愁不兴旺。
谢厌正在屋内为陈老爷拔出病根,屋外守着的陈寻则目不转睛盯着屋门,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身边站着一位俊秀的年轻公子,左手执扇,右手自然垂落,面带笑意,瞅着陈寻调侃:“既然相信那位神医的医术,陈兄就莫要过于担忧了。”
陈寻闻言,顿时一脸愧色,他居然把好友给忘了,不过两人相识多年,崔远自然不会介意,只继续道:“待你爹的病治好,我还得请你出面向神医引荐呢。”
目光落在崔远的右手上,陈寻心中一痛,扯开一抹笑容,“锦山,神医医术那般精妙,定有办法的!”
崔远倒没抱太大希望,能治自然是天大幸事,可若不能治,也不过维持原样罢了,反正他早已习惯,再者,即便能治好,最多也只不过能拿得起笔,连一点重物都无法提起,更遑论舞刀弄剑?
他已经是个被家族放弃的废人,还能奢求什么呢?
想到这里,崔远不禁转身,不让陈寻看到自己脸上的苦涩。
屋门终于被人从内打开,广丹提着襦裙迈步出来,大眼睛看向忐忑的陈寻,将一张方子递过去,脆声道:“按方子去抓药,再给你爹换个房间休息,等药熬好了喂他喝。”
陈寻连忙接过,“多谢广丹……姑娘。”接着吩咐仆役去忙活。
他早已在客栈内安排了房间,命人将自家老爹抬回房后,亲眼见他安稳睡下,心中不免大悦,面上都带了些喜气,吩咐了人照料,又手捧重金,携崔远来见谢厌。
陈家乃皇商,家财万贯,故而出手也相当大方,待广丹将重礼拿下去后,陈寻才行了一个大礼,以表感激之情。
谢厌依旧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此乃医者本分,陈公子不必多礼。”
陈寻心中愈加敬佩,方才在外头时,他还听说了张府之事。有人谴责神医架子太大,连知府的脸面也不给,辱了医者仁德之名,陈寻却在心里将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知府怎么了?神医又不是他家的,凭什么非要神医自己上门?给他脸了!
“在下崔远,见过神医。”崔远作揖坦然笑道,“小子听闻神医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扫了一眼他作揖时微微颤抖的右手,谢厌上前一步,伸手道:“可否让老夫一观?”
惊讶于这位神医的直率,崔远笑意更浓,果断将右手伸出,然后被一双手捉住,心中顿感困惑。
神医这手初看时,只觉得皱纹层叠,分明就是一双老者的手,可真待肌肤接触,却完全不似老者般粗糙,他一直与外祖父亲近,两厢一对比,完全不同。难道,这是因为练武和学医导致的不同结果?
双手在崔远手臂上捏了捏,谢厌开口问道:“何时受的伤?如何受的伤?”
在小八给谢厌的资料中,崔远乃京城镇北侯的次子,原本学武资质上佳,可惜年少之时,被贼人刺中了手臂,断了筋脉,从天之骄子变成废人一个,其间酸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京城侯府已无立足之地,他便去往青州府的外祖家,遂与青州府的陈寻结缘。
崔远眼神微暗,回道:“十二岁受的伤,如今已十年之久,被人用剑刺中,伤了筋脉。”
陈寻在一旁叹气,心中直为好友抱屈。
将他的手放下,谢厌抚了抚胡须,“你这手本有治愈的希望,只可惜……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