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封玖
这种场面崔远早已见怪不怪,卫清晗和崔致却惊讶于他前后异样的态度,不过也没多想。两人坐下后,卫清晗忽然开口问道:“我记得京城仁心馆里有一药童也唤广丹,不知这位广丹……姑娘,与那药童有何关联?”
正好端茶过来的广丹,闻言也不害怕,瞪了一眼卫清晗。他并不蠢,跟随谢厌伪装这么久,他也知道处境危险,如今有人突然提及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药童,说不是有备而来他都不信!
院中清风徐来,谢厌端坐淡定喝茶,而后反问:“公子想必出身富贵,未料竟认识一个小医馆的药童,实在有趣。”
崔远眉间一凝。他知道仁心馆是谢萦亲侄谢宴的医馆,京城医馆那么多,能知道每家医馆的东家名字已算不错,缘何清晗连一个小药童的名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难不成,他们来江州府的目的并非是为了他的手?
“只是因为仁心馆声名远扬,我曾听过而已,”卫清晗打哈哈糊弄过去,随后目露崇敬,“听阿远哥说,他的手臂您能够治好,我从小就喜爱钻研医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悬壶济世,先生这续脉之法可是天下人的福音,若是有更多医者学会,便能造福万民啊。”
“言之有理。”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谢厌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老夫也活不了几年了,就想收些资质上佳的徒弟,将这医术传承下去。”
卫清晗眼睛一亮,“先生觉得我如何?”等他学会了续脉之法,这老头也无甚用处,不管是拘了还是杀了,自有侯府定夺,如此,他既可为阿远哥治疗,又能防止这老头替褚九璋医治。
听谢厌说要收徒,晋宣本来心中惊喜至极,想着一定在老先生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请求老先生收下自己,要是嫌弃自己资质不够,当一个外门弟子也可。但没想到这个卫清晗脸皮如此之厚,竟将收徒之事当成儿戏!
“你可曾读过几本医书?”
卫清晗自信满满,“各种医书我都读过。”而且他记忆超群,书中内容基本都能记得。
“可曾诊治过病患?”
“自然,家中仆役染病,都是我替他们诊治,没过几日便痊愈了。”卫清晗一直以为的确是自己将他们治好的,却不知道每次仆役从他那里拿了方子,即便有错也不敢质疑主子,便偷摸寻外头的郎中给看好了。
此事崔致知晓,但他不愿打击卫清晗的自信,就由着他胡来了。
谢厌故作沉吟半晌,后召来仆役,问:“门外可还有求医之人?”
“回神医,确有好些人。”
“好,你从中选十人,将他们带来院中。”
仆役虽不明白谢厌要做什么,可他素来听主人的话,不管神医有什么吩咐,能做的一定给办妥。
“大大,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小八知道宿主要干坏事,但他不知道宿主要怎么干。
“卫清晗一直对自己的医术有着盲目自信,周围人宠爱他,由着他胡来,我可不会。要是看几本医术,治了几个仆役就能成为大夫,那这世上就不需要大夫了,人人都能看医书给自己治病。”
原剧情中,对谢宴伤害最深的就是卫清晗,今天他要做的,就是让卫清晗彻底认清自己,将他的神医梦打碎,告诉他,不是任何阿猫阿狗都能当大夫的。
仆役将十位病恹恹的人带过来,等着谢厌吩咐。
“晋宣,你和这位公子,分别替这十人诊脉,再各自写下每位病患的症状、病因以及治病的药方,再呈给我。”谢厌说着,又看向卫清晗,“这位公子可有异议?”
没等卫清晗回答,晋宣就已经兴高采烈地去准备了,他猜到谢厌的用意,明白这十位病患是用来考校他们医术功底的,他一定会认真诊治,给先生留个好印象!
见他如此,卫清晗也不免生出几分竞争意识,紧随其后。
十位病患若只是诊脉,加起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可要写症状、病因和药方,就相当费功夫了。谢厌不愿等,径自回屋练功去了,只留广丹和崔家兄弟在院中看着,以防二人作弊。
日渐西斜,院中明明凉意渐生,卫清晗却滋生汗意,瞟一眼落笔极快的晋宣,他心中越发感到无力。这十个病患其实都算不得大病,他能看出来病症,但好似每个都差不多,也就是染了风寒之类的,那症状、病因和药方都要写一样的吗?卫清晗当然知道不可能。
病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身体状况都有差异,往往这细微的差距就能导致不同的结果,卫清晗不是不懂,他只是难以下笔,他实在不知要如何精准用药。这不比府中仆役,若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晋宣抢了风头,他的脸面往哪搁?
见那边晋宣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卫清晗垂眸遮住眼中翻滚的情绪,提笔就写。他想清楚了,若是晋宣成了神医弟子,那只等对方继承神医衣钵后,他再……
“可都诊完了?”练完功的谢厌从屋中走了出来。
晋宣双手捧着一沓纸递过去,“请先生过目。”
谢厌却没立刻浏览,而是自己先在十个病患中转了一圈,这才回到座位坐下,开始翻看。
院中一时寂静无声,只余谢厌翻动纸张的声响,那边卫清晗也停笔,攥着薄薄的纸,递了过来。
晋宣的心脏一直砰砰跳个没完,掌心都被冷汗打湿,他虽对自己的医术有些信心,但不知能否入先生的眼。
将两人的答案都看完后,谢厌没流露任何表情,只是将晋宣的答卷递到卫清晗面前,语重心长道:“你若诚心为医,便仔细瞧瞧,若只是为图虚名,老夫奉劝你,莫要再行医。”
卫清晗的脸“轰”地一下烧红了,手指紧紧扣进桌沿,这才勉强止住被人羞辱的恼火,他涨红了眼眶,盯着面前的一沓纸,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你何苦要为难清晗?他还年轻,难道仅仅因为他医术不精,你就做出如此羞辱人的评定?都说医者仁心,我看你的神医之名也不过尔尔!”见卫清晗受欺负,崔致迅速冷下眉目,将他护在怀里,大声喝问谢厌。
崔远皱了皱眉,没有第一时间表明态度。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广丹怒气冲冲,眼睛瞪得老大,“连我都能看出来他写的东西狗屁不通!这么治能治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明明不懂医术却偏要出来显摆,他才没有仁心!”
“无碍,”谢厌拍了拍广丹瘦弱的肩膀,将他止住,看向卫清晗,“这十人中,表面上看,症状确实相似,但症状相似并不表示病因相同,况且,年龄、性别、身份等都会影响对病因的判断,而你所写病因中却无甚差别,且开的药方也大同小异,你可知道,不同的病人,即便病因相同,要开的方子也不一定一模一样。”
卫清晗垂首不言,只躲在崔致怀中,似不愿面对现实。
崔远心中叹口气,上前一步道:“先生费心了,大哥,清晗,先与我回去罢。”
崔致冷冷睨了一眼谢厌,携卫清晗出了院子。
谢厌唤来仆役,将晋宣写的方子递给他,指了指那十人,“你拿着方子带他们去抓药,药钱记在老夫账上。”
仆役也不是个呆傻的,忙道:“哪能让老先生您来出?少爷早就吩咐过了,先生所用皆由咱们府上出,先生,那小的先去让人传晚膳,再去抓药。”
晋宣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替谢厌回话:“劳烦了。”
仆役带着十人离开后,晋宣猛地双膝跪地,叩首恳切道:“请先生收我为徒!”
谢厌本来就打算收个徒弟,广丹虽忠心听话,但于医术一途确实没什么天赋。晋宣倒是个好苗子,只不过年轻人心高气傲,拉不下脸面,谢厌就把他放在身边调教,如今终于到收获成果的时候了。
“医者仁心,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很难,你若要拜我为师,定不可用一身本领为祸百姓,悬壶济世才为医者之徳,也切忌急功近利,需踏实本分,不得害人。可记清楚了?”
“徒儿谨记!若违师训,天打雷劈!”晋宣展颜,朗声发誓。
“好,广丹,将你师弟扶起来,”说罢,谢厌又加了一句,“还有,以后既要听为师的话,也要听广丹师兄的话。”
身为医者,晋宣早就看出来广丹不是姑娘家,此时看着广丹比自己嫩了好几岁的脸,他连连点头,心中却莫名觉得,自己仿佛迫不及待地上了一条贼船。
殊不知,他刚拜的师父不仅年纪比他小,而且还在不久前被圣上下了口谕,勒令其不得行医!等他知道一切后,这贼船已经开远,他再也下不来了。
第10章 杏林圣手09
回到崔远院子里后,卫清晗茶不思饭不想,晚膳没吃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崔致也没办法把他喊出来,只能对着崔远发脾气。
“阿远,你就看着别人欺负清晗?”
讲道理,崔远没觉得谁错谁对,比赛总要有个结果,技不如人输了没关系,继续努力便是。卫清晗出身高贵,从小长得玉雪可爱,兼天资聪慧,大家都愿意宠着他捧着他,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知人外有人也很正常。
虽然卫清晗没表现出来,可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个相当骄傲的人,如今输给一个他本来以为是奴仆的人,心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大哥,难道只要清晗想学,别人就一定要教他吗?”崔远摇摇头,“你们来江州若只是为了我,那么现在我有痊愈的希望,你们也应该尽快回京了。”
崔致脸色一沉,“崔远,他们不过是庶民,医者也只是九流之辈,你别忘了你可是侯府贵族,你……”
“哎呀,那我这个商人也不过是九流之辈,”院外传来一道声音,带着讽刺的意味,“我这宅子恐怕会脏了世子的金足。”
陈寻摇着一把扇子笑嘻嘻走进来。自打他老爹病好回青州后,他就在江州坐镇,准备在这里开分号,近距离照料神医。在外忙了一天,回到家里从仆从口中知晓今日之事,心中略有不快,打算来寻崔远,却未料在院门口听到了崔致那番言语。
听得他简直手痒难耐。
崔远递给他一个眼神,乞求他给自己一点面子,陈寻这才收敛了些,拱手道:“方才开个玩笑,世子莫怪。”
崔致恰好认为跟一介商人计较失了身份,便只淡淡点头,道:“阿远得陈公子照顾,多谢了。”
“我跟锦山不分彼此,世子见笑了。”陈寻故意这么说,果然看见崔致脸又变黑了。
陈寻是个商人,自有商人的精明,他又是个皇商,在京城颇有人脉,有心查探到了一些事情。自那日同福客栈神医提及谢萦之后,他就暗中查了谢萦之事,心里有了成算。
今日见崔致和卫清晗来此,表面是为了崔远,可实际上,谁不知道废太子褚九璋就在江州,而如今能续脉养筋的神医就在江州,宫里的贵人不可能不着急,这才有了崔致和卫清晗快马加鞭赶过来之事。
也只有崔远这傻小子看不清,又或者说,他不愿意看清。
以宫里贵人的手段,一旦神医没法拉拢,那他面临的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自己不过一介商贾,即便想要保护,恐怕也很难做到。
“崔锦山,神医是你的大恩人,现在也只有他能治你的手,你可别忘恩负义。再说了,这是他老人家的独门绝技,找传人当然得找贴心忠诚、吃苦耐劳、任打任骂的,最重要的是医术底子好,这样学得快,也不算埋没他老人家的名声,你说对不对?”
陈寻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你这手一时半会儿治不好,需要花大功夫。神医忙得很,哪还有多余时间仔细教一些基本医术,我看晋宣就挺好,有底子有天赋,一点就通,后来秦霄的脸不也是他治好的吗?”
崔远明白他的用意,点点头,迎上崔致沉怒的眼眸,“大哥,我不想细究你们来江州的目的,但有一点,你若还当我是你弟弟,清晗若还当我是他的阿远哥,就请先让我把手臂治好,行不?”
崔致只觉得一口血堵在了嗓子眼,这个愚蠢的弟弟,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褚九璋真的恢复如初,姑姑和三殿下都会遭殃,到时候他们侯府也会树倒猢狲散!崔远已受伤十年,而褚九璋不过两年,倘若两人同时医治,褚九璋先痊愈,那届时姑姑和三殿下该如何自处?崔远这个蠢蛋到底想过没有?!
“阿远,我这次来江州还有一件事,祖母下个月要过寿,我来是要带你回京的。”崔致深吸一口气,转了话头。
崔远面露难色,“可我现在正在治疗的关键时候,我恐怕没法回京了……”
“阿远哥,”卫清晗突然从屋中走出来,重新挂上笑容,仿佛刚才发生的不愉快已经忘在了脑后,“你傻不傻,把神医带上回京不就行了?”
“可是……”崔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什么可是,这不很正常吗?我们又不会亏待了神医,更何况,崔伯伯和崔老夫人知道是神医治好了你,一定会好好感谢他的,阿致哥,你说是不是?”
崔致用一种宠溺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微笑颔首,“阿远,清晗说的没错,就这么定了。”在他眼里,医者不过是中九流之辈,哪有胆量不从?况且,没有人不会为财帛动心。
一旁无语的陈寻:“……”他还是先去知会神医一声,结果如何,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大大,他们要把你拐到京城去哦,你打算怎么办?”小八趴在谢厌耳边不满道。
看着面前担忧的陈寻,谢厌心里赞了一句他的机警,嘴上却道:“刚收到秦府的帖子,邀老夫明日去做客,至于去京城之事,等我回来再说。”
陈寻心里急啊,这老神医怎么就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呢?他过来不是来问他去不去京城的,而是提醒他多加小心的。
“陈公子若无其他事便回去吧,老夫要歇息了。”
陈寻无奈,只好离去。
翌日一早,秦府专门派遣马车过来迎接谢厌,谢厌没带广丹和晋宣,独自一人去了。
秦家三口对他相当热情,将他奉为座上宾。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谢楼主表示极为满意。他上辈子被当做药人十年,味觉早就因为药物作用失去,即便后来坐拥缚天楼,能尝尽天下美食,也只是味同嚼蜡。
穿进谢宴身体后,他带着广丹往江州赶来,一路上也没功夫享受美食,到了江州府,又是一大堆事儿,陈府大概觉得他年纪大了,应该吃些清淡养生的菜肴,所以他每天的膳食一点重口味的也没有。
秦家人都不拘小节,想不到那么多,故而准备的都是荤素均匀的饭食,谢楼主不动声色吃了很多,幸而秦家人都是爽快人,没瞧出来什么不对劲,反而还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饱饭过后就要消食,秦霄亲自引路,带着谢厌往后花园行去。谢厌心知今日来秦府定不只是吃顿饭这么简单,应该是要见某个人,而这个人,谢厌心中早就有数。他忽地停下脚步,故意说道:“秦小姐,老夫想起还有要事,就先回去了。”
“等等,”秦霄面露惭色,“老先生,我本不应瞒您,还请恕罪,我受人所托才带您过来,您若不愿见,我现在就带您回去。”
秦霄是真直爽,谢厌欣赏她的性子,倒是对那个藏头藏尾的人,有些看不起。
“实在抱歉,还请谢大夫原谅在下失礼之处。”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从花丛后面传来。
谢厌循声看去。
年轻俊美的男人端坐于轮椅上,十四娘正肃着脸,推着轮椅走过来。
这眼睛!谢厌顿时怔愣住,心里急问小八:“既然我能穿越世界做任务,那小久呢?他死后……会不会也去做任务了?”
小八咬紧牙关,迫使自己挺住,千万不能说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哭唧唧回答:“大大,我真的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