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说废话
比起自己这个好歹占了个嫡子名分的沈家大少爷,叶尧的处境显然要糟糕很多,一个不受父亲宠爱又早早没了娘亲的庶子,想也知道对方在叶家的后院里吃了多少苦。
那样面团般软和的性格,怕是人家拿刀逼到门上,他也不愿用手里的银针扎别人一下。
说不上少年这样的性格是好是坏,沈霁想了一想,又觉得对方也许未必愿意回去那个充斥着不好回忆的地方。
在沈府他还能将人拘在院子里免了请安,可一旦对上叶尧的生父嫡母,少年无论怎么说都算是落了下风。
参汤被小小的瓷勺扰出一圈圈涟漪,不知不觉间,沈霁的心里除了公事,又慢慢住进了一只小兔子。
想起对方每夜躺在自己怀中不设防的睡颜,沈霁一口饮尽参汤,而后整整衣摆出了门。
公事已毕,他不如亲自去问问少年自己的意思。
*
“回门?”乍然听到沈霁提起回门省亲,林果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在古代极其重要的大事。
“现在回门是不是不太妥当?”尽管不是很想回去面对原主那势利又凉薄的一家,但因为不确定这个世界的虐渣支线是否藏在叶家,林果还是没有把话说绝,“父亲他一向最重规矩,眼下早已过了回门的日子,贸然如此,恐怕会引得他老人家的不喜。”
这话说得不假,一般新婚夫妇首次回门时,为夫的一方都会带上许多送给岳家的礼物,有了这么一个环节在,两人根本就不能避开沈家众人的眼睛。
更何况,能让极重规矩的沈父直接忽略回门这个程序,想必对方也根本没有把自己这个带不来任何助力的儿媳放在心上。
“不必管其他,单说你想不想去。”看了看盘子里的零嘴,沈霁随意捡了一枚剥好的坚果递给对方,“若你想去,我这就吩咐抱琴叫人下去准备。”
身体上的桎梏被少年的汤药一点点清除,身强则神思明,最近他暗中向太子府频频献策,如今已算是正式归于对方的麾下。
至于他的好父亲,则是在他那个风流成性的四弟于梅园会上闹出笑话后,正式站了五皇子身后的一队。
太子宅心仁厚又不失果决,比起狠厉到只剩杀伐果决的五皇子,沈霁自然要“大义灭亲”地维护正统。
狡兔死,走狗烹,纵然谈不上有多少为国为民的大义,沈霁也不想将自己的一腔抱负赌在一个阴晴不定的皇子身上。
多疑之人心思太多,他与五皇子,注定不会成为一对相和的君臣。
既然左右都与沈家众人站在了相反的立场,区区一件回门这样的小事,沈霁当然不会怕忤逆了沈父。
“我想回去,”毫不犹豫地回答,林果忽然想起了一个原著中没有提过的细节,“我娘的牌位还放在叶家,我想去把它带回来。”
原主的母亲只是乡下一名最普通的医女,若不是那年大雨偏巧收留了受伤的叶父,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热闹繁华却又难以生存的京城。
尽管原主的父亲只是京城里一名小小的九品芝麻官,但在回到家后,他却仍然是一个三妻四妾说一不二的男主人。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叶母坐着一顶没有正红的小轿被抬进了叶家,叶父原配叶李氏是个善妒的商户之女,那群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惹她心烦,叶母这个乡野之地的“粗鄙下人”更是碍了她的眼。
靠着祖上传下来的那点医术,叶母艰难地在失了叶父宠爱的情况下生下了还算健康的原主,但医者不自医,爱情的幻灭和后院的磋磨让叶母郁结于心,没等叶尧长到五岁,她便在一个雨夜咽了气。
恰逢当时叶家诸事不顺,叶家老太觉得晦气,便在儿媳妇的撺掇下一把火将叶母烧成了灰。
本朝不比现代,只有罪大恶极的犯人还有诡异可怖的妖邪才会被处以火葬,是故叶母死后不仅没能葬入叶家的祖坟,甚至还让原主因为“满身晦气”的由头任人欺凌。
就连林果方才提到的牌位,都是原主在叶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求来的结果,若不是对方本就是为了冲喜而嫁入沈家,林果怀疑叶尧根本就会抱着牌位上花轿。
了解过少年的身世,沈霁也没有不合时宜地提起迁坟之类的话,习惯性地摸了摸对方的头,男人缓下声音问道:“只要这个?”
“嗯,”依赖地蹭了蹭对方的手心,少年看向沈霁的眼中藏了一抹忧虑,“只是嫡母她向来看不惯我和我娘,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
“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戳了戳少年的脑门,沈霁恨铁不成钢道,“不松口就抢,不松手就咬,你那小牙不是挺利?有相公我给你撑腰,怕什么?嗯?”
我这还不是想装装柔弱满足你的表现欲?腾地起身绕过桌子向前一扑,林果跌坐在男人腿上,搂着对方的脖子吧唧就是一口:“谢谢相公!”
这冒失鬼,哭笑不得地扶住少年纤细的腰肢,沈霁感受着脸颊上一触即逝的柔软触感,怎么也崩不起一张要教训对方的脸。
“但我们能不能不带回门礼去叶家啊?”再次成功地和自家相公黏糊在一起,少年把玩着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小声道,“我心眼小,一点都不想给他们送礼。”
因得原主嫁给沈霁完全是为了冲喜,沈家可以说是用一大笔钱买下了叶尧,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叶家在原主嫁进沈家的时候几乎没有送上任何嫁妆。
如此小家子气的做派,倒也不怪沈父从未拿正眼看过原主,而没有母家的支持,也彻底让叶尧成了一个在沈家人人拿捏的存在。
“说什么傻话,”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沈霁沉声道,“世人往往只能看到事物的表面,就算心知使他们的错,为了不落人口实授人把柄,你也不得不去做。”
但他沈霁从来都不是认命的人,如今的所有妥协,他都会在最后一样不落地讨回来。
“相公也是这样吗?”听话地点了点头,少年抬眼望向自己,“相公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吗?”
点了点头,沈霁没有回避,头一次直面承认了自己对沈家的恨意。
“真好,”将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少年甚至有些开心地晃起了脚丫,“我就说我和相公是一样的。”
呼吸一窒,沈霁蓦地发现,对方药方所治愈的也许并非只有寒情毒。
还有他那一颗已经冷了太久的心。
第四十一章
41 第四十一章
回门的日子是个大晴天, 被沈霁牵着手迈出沈府的林果, 终于摆脱了在这个世界长达一个月的阿宅生活。
今日他穿了一袭淡青色的长衫,虽与身边一身白的沈霁不是相同色系,但打眼看上去倒也格外相称。
没有踩人凳的习惯, 沈霁利落地踏着下人送来的矮凳上轿,而后一把将林果拉了上来。
男人手上用了巧劲儿, 林果还没感觉到什么不适, 就已经被对方从后拥了进去。
外表不显,内有乾坤, 看着软垫食盒香薰暗格一应俱全的马车,林果突然发现自家男人好像比整个沈家加起来都要富。
看来小白菜和小白菜还是有差别的, 暗戳戳地感慨一声, 林果舒舒服服地向旁边一靠,再次成功窝进自己专属抱枕的怀里。
“这么粘人?”笑着捏了捏少年多了一层肉的脸颊, 沈霁扬了扬手示意车夫出发。
抱琴和其他两个小厮就一同坐在外间,至于马车后方, 则跟了十几担系了红绸的礼物。
如此铺张地去给一个无权无势的男妻撑场面, 沈齐氏那边自然不会同意, 但无奈这些礼物都是由沈霁一手采购,知道对方那个早死的娘曾经留下过一些外人不能动的嫁妆,就算沈齐氏暗地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明面上她也只能笑着嘱咐两人早去早回。
“安心, 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见少年面上仍有些许不甘心, 沈霁一边在心中笑对方还是个孩子,一边又耐心细致地宽慰对方,“就算他们想卖了换钱,怕是也找不到相应的门路。”
“更何况今日这么大张旗鼓地一闹,日后若是你和叶家真的撕破了脸面,外人也不能再指责你分毫。”
这算是替自己来了个提前的破财消灾?没料到沈霁的心思这么细,林果弯了弯眼睛,仰头又在对方下巴上亲了一口。
原本他并不是很热衷于这种腻腻歪歪的亲热,但得益于这个世界的人设,每次林果看到男人无奈又享受的表情,他都想再去撩拨一下对方。
“你呀。”无可奈何地看着少年那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眼睛,沈霁低头,用唇轻轻在对方额上碰了碰。
像是一步一步交予了自己全部的信任,虽然少年在面对外人时仍然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蘑菇,但在两人私下相处时,对方却粘人活泼到娇俏可爱。
京城很大,叶家住的地段又并不算繁华,是故马车在街上慢悠悠地走了许久,这才将两人送到叶家的门前。
比起沈府的优雅大气,眼前的叶府便是一座最普通不过的宅院,惫懒的下人倚在门边打着瞌睡,直到沈家的马车停在门前,他才惊醒一般地站直了身子。
为表礼数,沈霁早就在上门前派人递了拜帖,如今他与少年准时前来却无人相迎,足以看出这一家人并没有把叶尧这个嫁出去的儿子放在心上。
“他们大概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撑着沈霁的手跳下马车,少年小声地解释,“毕竟我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能讨你喜欢的模样。”
这话说得不假,如果换成叶尧原本的性子,对方和沈霁之间最多也只能得到一个相敬如宾好聚好散的结局。
至于让沈霁放下公务带着大礼特意回门,这恐怕是原主做梦都未曾想过的景象。
仔细揉了揉眼睛,叶家门口的下人才认出眼前姿容明媚的贵气少年是自家那个遭人嫌的五少爷,瞧着对方身旁气势逼人的英俊男人,那小厮一个踉跄,忙不迭地行了一礼跑回府里叫人。
瞧这样子,简直像见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洪水猛兽,见没人招呼,林果倒也不在乎那些虚礼,他拉起沈霁的手,直接按照原主的记忆向里走。
支线任务什么的倒还在其次,今日他最大的目标,便是拿回叶尧留在这里的牌位。
叶家宅院小,院内也难见什么洒扫的下人,加之原主所住的院落在叶府最偏僻的一角,这一路上就更可以称得上是冷清非常。
人去楼空,未出嫁前便不受待见,原主这一走,他原本所住的院子便更显荒凉。
春日里植物生长得快,绕过那些无人修剪的杂草,林果伸手推开破旧的木质房门,果不其然被里面浑浊的空气呛得咳了一声。
“慢点,”将人向后拉了拉,沈霁不悦地蹙起眉头,“你别动手,一会叫他们派人来收拾。”
“娘亲的牌位,我不想让他们经手。”摇头拒绝了男人的提议,林果踏入房间按照原主的记忆拉开书柜旁的一个暗格,但令他意外的是,暗格里并没有藏着任何东西。
“牌位不见了,”张了张空无一物的手心,少年看向男人的眼睛满是一片迷茫的委屈,“它被人拿走了。”
“出去说。”拍了拍少年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沈霁揽着对方的肩膀大步走到了屋外。
微风一吹,屋子里那挥之不去的霉味便也散了不少,还没等沈霁再说些什么,他便看到少年的目光投向了院落里的另一处。
“华表哥……?”
少年的声音很小,若不是沈霁就站在对方身边,他几乎要错过那近乎自语的呢喃,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沈霁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靛蓝色袍子的年轻男人。
“尧儿回来了?!”没成想能在这里见到对方,年轻男人的眼睛一亮,随即便干脆无视了一旁的沈霁走上前来。
被这耳熟的声音一唤,林果微微怔愣,脑海中某些因不愿想起而被被原主尘封的记忆也慢慢浮现出来。
年轻男人名叫李从华,按辈分来说应当算是原主的表哥,因为深得叶李氏这个姑母的喜爱,所以对方便时常以娘家人的身份来叶家做客。
因得原主自小背了个晦气克人的名头,除了无聊时招猫逗狗似的欺负对方,平日里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个被所有人刻意遗忘在角落的孩子。
但李从华不同,他是外姓,自然没有叶家人那些奇奇怪怪的偏见,再者原主乖巧听话长得又十分玉雪可爱,若是不带有色眼镜去评价,任谁都会想和叶尧这样的孩子一块玩。
也正是因为如此,原主与对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竹马竹马,若不是李从华最后做的事情太过人渣,叶尧是否真的能嫁给沈霁还是两说。
以林果这个外人的视角来看,原主与李从华之间的确存在过那么一点年少暧昧的情愫,但在这个年代,娶一个男人注定不会是一件光明正大的好事,就在叶尧以为自己可以和表哥这样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时,他却突然听到了对方成亲的喜讯。
世间情爱本就少有长久,若单单只有感情上的纠葛,林果还可以勉强把这件事归结于李从华的懦弱和叶尧的天真,但仔细一翻记忆,他才发现李从华还借着相爱的名义从原主手里套走了不少药方。
原主的母亲虽不是什么神医,手里却也多多少少握了几个祖上传下来的土方子,重疾不敢说,但治起一般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这方子却要比许多所谓正统的药方都便宜好用。
李家世代从商,自打无意听到原主提了这件事,李从华就借口“存了积蓄带你离开叶家”从原主手里把所有药方都骗了过去。
低价做高价卖,李从华靠着新开的药铺得了父辈的赏识,不仅意气风发地压倒了其他几位兄弟,还成功地将自小定了婚约的徐家女儿迎进了门。
——是的,在主动招惹原主之前,李从华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已有婚约在身。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娶他。
心脏升起不属于自己的抽痛,林果冷淡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抓着沈霁的衣袖躲到了对方的身后。
“别叫我尧儿,我和你没那么熟。”
诧异地看向那个十数年间从未对自己说过狠话的少年,李从华脚步一顿,似有所觉地对上了一旁沈霁的眼睛。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强,但在这种问题上,男人的直觉也并不太差,几乎是在少年躲到他身后的那一刻,沈霁就隐约猜到了两人之间的瓜葛。
“这位是?”故作不解地问了一句,沈霁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李从华,嫡母那边的表哥。”干巴巴地解释一句,少年乖乖地顺着男人的力道被对方揽进怀中,“时候不早了,相公,我们该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
被男人身上那种令自己安心的气息包裹,少年紧绷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放松了下来,像是没有看到身旁被一声“相公”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李从华,少年讨好似的晃了晃沈霁的手,接着冲对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