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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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起的时候,第二盆药水已经搁在一旁,冒着腾腾的白雾,雾中杂着浓重的药草气味。
林海如一遍一遍地往梅若影身上用烫手的毛巾揉搓,将药力透入肌体,激发暖热之气。在热力之下,皮肤上那些淡白的条痕、块斑被炙得赤红。
每一条每一道每一块,林海如都很熟悉,即使为这些地方上药包扎的历史仅仅不过数日,也无碍于清晰鲜明的记忆,因为实在是过于触目惊心。更何况,是烙刻于他的身上。
收拾完一切,天色已经亮了。林海如跪坐在床榻旁,为若影仔仔细细地拢好了衣襟被子。外面传来隐约人声,北燕的士兵行到附近都缓了脚步,停了说话,足见北燕武阳长公主对梅若影的重视。
帐外渐渐有招呼吃饭的声音,帐内一片静谧,实在没事可做,又不想离开出去倒水。林海如怅然地盯着水盆中漂浮的巾帕。
他很想问梅若影,有点冲动地想把他叫醒询问。
他是否还爱着他?那个曾给了他最重的伤的刘辰庚。
他又是否还在怨恨他?这个没有能及时阻止一切发生的自己。
帐外远处几棵马尾松下。
刘辰庚站在此处观望——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前来了。
为了找到这里,他不耻下问于曾到这里投递帖子的东齐通传兵。为了让北燕黑骑不打扰他的观看,他还特地请见慕容鸫诗和郑枰钧,破费了好多气力才来得到这里。
梅若影他,不,司徒若影他,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这里呢?他知不知道自己这带着些许焦急还有更多期盼的心情呢?
他知道自己当年曾做错良多,但是很多事情做出来,实在是身不由己。而且就是因为对他来说,司徒若影比一般人更为重要,所以才如此冲动愤恨。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若影他仍然活着,看上去完好无损,甚至似乎得到了什么奇特的际遇。与以前相比,不但神采飞扬,甚至还得到了北燕和群竹山庄的帮助。
纵使在战场上,是在纷乱的血肉硝烟中,仅仅只有擦马而过的短短片刻,只有那惊鸿一瞥,他深深地记下了那飞扬的红衣映衬着被易容得无可匹敌的容颜。
若影啊若影,事隔四年之后,为什么又在他面前出现?
是原谅他了吗?还是也像他的思念记忆,像他一次一次丢弃若影的笛却无法忘记若影这个人一样,也无法忘却他的好?
为什么要穿得如此鲜妍夺目,而且易容得绝美无双?将脸上那块被他亲手烫下的烙痕遮掩?
是想让他后悔吗?还是想要在他面前为自己当年所受的委屈争口气?
不用,其实什么都不用!
司徒若影,只要活着就好!
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不是吗?
王者无情?王者何必非要无情?他愿意为若影回归朝廷,愿意率兵和南楚,和当年害苦了若影的九阳教、司徒氏一战。
若影是否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呢?
是的,不错!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将司徒若影的存在抹杀,将司徒若影遗留下的物品一件一件丢弃。可这是因为他以为司徒若影已经死了。
现在再度见面,他知道,上天果然没有遗弃他,机会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了,当年司徒若影离开他的时候,从他身上取走了伴随他多年的那面面具,也许就是为了无法忘怀于他,要留下个他的物件以作念想。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看见远远的那顶帐篷帘子被一人从里侧掀了开。心中有些期待,有些复杂,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也不只是想让那人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一些,还是暂且避过的想法多一些。
只是从里面出来的并不是他所期待的人。而是——
——林海如?
他怎么……
是了,战场上遥遥见着的和司徒荣及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中,有一人的身形就让他十分熟悉,原来是林海如!
这个背离了自己的师弟,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林海如一直和司徒若影处在一起!
瞬间,刘辰庚捏紧了自己的拳,粗实的指节被捏得咯咯作响。
胸口中的惆怅和期待被一股腾生的闷气取代,属于自己的那个人还生存于世,原来是被别人给藏了起来!害得他一直在反复的悲伤和后悔中沉浮。
这股怒气突如其来,熊熊燃烧,刘辰庚一时喘不上气,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林海如端了一盆什么转到帐后,过了一会儿,换了一盆蒸汽腾腾的水回来。
刘辰庚并不知道梅若影如今的状况并非他所看到的“完好无损”,而是如同风中豆灯,稍有不慎,就是无法逆回的后果。
林海如在帐中为梅若影擦过药水,计算着药力已经渗入肌理,想着药汁干透后,不但药力无法继续渗透,而且还会堵着汗口,于是才出去换了一盆热水回来要为他擦洗干净。
他自沉于复杂的心事中,虽然习惯所致时时不忘警戒,但一者刘辰庚站得挺远,二者他没有抬头,所以并未发现有人在不怀好意地窥视,就又掀帘转回帐中。
帐外光线仍淡,帐内火光未断。淡青色和昏黄色的光线交杂,林海如将木盆放下,再度揭开捂在梅若影身上的被子。
青黄光中,那躯体侧卧在深陷的褥垫兽毛中,如同静静等待着什么。只见躯体的轮廓淡淡,薄削而流畅地,被深色的被褥兽毛和殷红的衣袍刻了出来。也因这身下所压着的鲜艳衣袍,将那病态的惨白衬得更加显眼。
林海如收回视线收拾心绪,也不管热水烫手,在盆里将巾帕洗得干净,然后开始从头到脚为这个正睡得沉熟的人清洁。
天光逐渐亮起,林海如循序渐进地清洗,眼看上半身前胸后背已经擦完,梅若影的呼吸也越发的匀细悠长,状况已比前几日要好得多。
为他将上衣裹了回来,可……他左右看看,这身衣服已经被汗湿得透了,也被压得褶皱纠结,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将那身衣服从他身下撤了出来,又拉出被子将刚清洗完的上身裹得严严实实。
可接下来……
稳重如林海如者也不得不犹豫着停下了手。他眼神变得黯沉,巾帕的蒸汽渐渐淡去。
这几日都是两个父亲为梅若影做的清洁,衣袍也只是松松地裹着,下面不再着裤。于是现在,长衣被撤出后,一双因消瘦而显得过于修长的双腿现了出来。
这么多年来过惯了心如止水的生活,十分不习惯,刻下正逐渐激烈的心跳。收拾了杂念,定了定神,再度在仍然暖热的水中清洁了巾帕,而后覆上他的下身。
隔着半湿的布巾,手下的触感是与表象的瘦弱所不一样的质感,即使因为数日的卧床而虚软了许多,但仍然能毫不困难地分辨出这份属于习武人的结实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