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糖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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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祖衡越诊越心惊,连带着脸色都难堪了起来,他花了比平时长许久的时间才收回了手。胤禩一开始也没抱多大希望,小孩子脾胃失调是常有的事儿,何况弘晖的确爱吃甜食,都是些伤脾胃的东西。
但是这一刻……胤禩与胤禛对视一眼,心下都有惊疑,但此刻人多口杂,兼之几个小的也都在,也只能耐着性子不开口。
陈祖衡为难许久,顶住了四贝勒压倒一切的冰冷目光,对着脾气温和不少八贝勒道:“四爷、八爷,大阿哥这脉息草民一个人说不准,不知能否让这位于兄弟也帮着看看?”
胤禩狐疑:“振飞兄也通岐黄之术?”
小飞道:“习武之人,尤其是修习内家功夫者,多少通些医理。”
胤禛不置可否,由着胤禩折腾,自己倒是端正地坐在一旁喝茶,心里却在思索着方才那陈祖衡面上神色是个什么意思。
小飞不动声色得也帮弘晖号了脉,胤禩唤了丫鬟嬷嬷将三个孩子兼一只圆滚滚的百福小狗带去院子里玩,又寻了借口将屋内的奴才们都打发去拿茶水点心,只留了心腹在内,这才正色对陈祖衡道:“陈大夫,眼下没有外人,你只管说来。四哥与我,自会斟酌行事,你不必太过忧虑。”
那陈祖衡所惧怕的正是宫闱阴私,他可没忘记自己祖上如何败落,自己又是如何在安徽基业全毁的,只是如今两个贝勒在前,其中一个又于自己一家有恩,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回四爷、八爷的话,这脉息、以及大阿哥面色舌苔上看,确是脾虚胃弱之症。”
胤禩知他还有下文,便点头道:“可是有什么用药不妥之处,陈大夫但说无妨。”
那陈祖衡把心一横,闭眼道:“草民观大阿哥脉息薄,数而柔软、时而易变,因为大阿哥年纪尚小脉象不易把,但这脉象晦涩,却颇似——”说到此处又停住,似乎是在斟酌遣词。
这时小飞却忽然在一边开口道:“——这分明就是中毒了。”
第67章 后院
众人只听‘咣当’一声脆响,便见四贝勒手中的茶碗碎了一地,而他本人面上更是黑气升腾,一片铁青。
胤禩在短暂的呆愣之后,也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这是内院阴私,谋害皇嗣!虽然如今老四尚未登基,也不是储君,只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贝勒而已,但弘晖却是他的嫡子——
此时胤禛咬牙对陈祖衡道:“你接着说。”
横竖已经这样,陈祖衡也没了顾虑,陈祖衡便将自己的疑虑一一道来,他虽知中毒之事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是何种毒却需带查证,若是能找着那被下毒之吃食器物,自然事半功倍。
“四哥……”胤禩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一件内院污糟之事来,有些担心地看向闭目沉思的胤禛。
屋内诸人谁也不敢说话,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四阿哥。
将近日来嬷嬷丫鬟们所说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须臾之间,胤禛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口中吐出冰锥子一般的话来:“苏培盛,你去将大阿哥平素常用的零食荷包、连同里面剩下的东西一并取了过来,别让人看见。”
苏培盛早已汗流浃背,闻言立时低头衔命而去,心中隐隐猜到:这四贝勒府的后院,看来是要变天了?
……
那零食荷包自从弘晖上次大病之后,便由福晋收着,也是不放心那些奶嬷嬷们藏不住东西,被那小子找着了,因此东西到没被人动过。不到一刻,苏培盛便取了胤禛要的东西回来,直接递到了陈祖衡手里。
那陈祖衡被胤禛的目光冻得手脚僵硬,抖着手让下人取了药箱过来,从中取出一张纸铺在案上,将一枚蜜渍青枣放置其上,又自药箱中取来柳叶刀一片,小心翼翼地片下薄薄几片果脯来,细细查看,片刻之后上前几步,将果脯薄片呈给胤禛看,道:“四爷请看,这果脯之上似有细小空洞,看似有人用极细小的针头刺入造成。”
胤禛细细看了,微微点头,其实早已心急如焚,便微抬下巴道:“可验得出是何种毒物?”
陈祖衡道:“四爷稍待片刻。”之后退后座位,用手摁着果脯,将其于纸上用力一划——再细细去看那划出的浅黄色痕迹,才开口道:“四爷、八爷,这毒唤作藤黄,在药材铺里也是常见的外用药材,也是寻常的书画颜料,很容易寻得的。此物毒性不小,幸而大阿哥用量不大,但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不出一年光景……”
原来陈祖衡祖上便是因为宫闱阴私被人扔出去顶罪才下狱抄家的,而那次的事件,恰巧与这次类似,因此他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惊疑到确定。这大阿哥是中了一种名唤“藤黄”的毒,又名月黄,也算是一味止血杀虫之药材,不过大多外用,且用量极少。除此之外,那些书画作品中的黄色也大多都是此物,因此这药材才唤作藤黄。
此物若是少量服用,便会有诸如头晕呕吐泄泻之类的病症,很容易与脾胃失调混淆起来,如今弘晖中的计量非常轻微,没经历过此症的大夫不易查出也属寻常,只是弘晖中毒断断续续已经有些时日了,大约前几日计量忽然增加了不少,才发作得猛了些。
书画颜料?
胤禩与胤禛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了然。胤禛此刻心中早已是怒火万丈,若不是他平素面瘫惯了,如今又有外人在场,只怕早就杀回四贝勒府去清理门户了。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那陈祖衡道:“陈大夫,不知道弘晖他……是否还……”
陈祖衡连忙叩首道:“四爷放心,大阿哥服用此物断断续续约莫半年,因为藤黄味道酸涩,只能放在蜜饯一类味重之物中以掩藏踪迹,但用量必然不大,只是最近才加重了些,老朽开个方子,再佐以膳食调理,多多食些海蜇羊乳一类的,慢慢调理便可无碍。”
胤禛诚心诚意得谢过了陈祖衡,连同对小飞也温和了不少。胤禩看出他内心焦急,便开口道:“四哥若是有事就先回府吧,改日得空了再过来聚聚。陈大夫与振飞这些日子都会住在弟弟府上,他们也不是多嘴的人。”
胤禛点点头,这件事情往大了去说,便是“谋害皇家子嗣”,往小了去说,便是“庶母毒害嫡子”,以他现在的韬光养晦的打算,的确不宜张扬。
若是真查下去,会牵连到整个太医院来给弘晖诊过脉的人,他们不见得无辜,但胤禛也不认为他们都被买通过,只怕是对他这个没什么帝宠的阿哥没那么尽心罢了。何况这事也不免也暗示着他治家无方,连后院的女人都管不好,闹出去一是让八旗看了笑话,必然为老爷子所不喜;另一方面,自然是得罪了李氏背后的一干家族势力。虽说大户人家哪家里没什么龌龊事儿,但闹得满城皆知便不合算了。
虽然心中杀意四起,但胤禛仍是生生忍了下来,出门之前转头对胤禩低声道:“小八,此番多亏你了。”
……
接下来四贝勒府上的事情胤禩自然不会插手,但以他对老四后院那群女人的了解,这次事情也许行事的另有其人,但若是事成,受益的却只有一人,那便是老四的侧福晋李氏,也是老四府里如今除了那拉氏之外,唯一育有阿哥的女人。
李氏出身汉军旗,是知府李文熚之女,祖父李晋原是个清流进士,颇有才气。李氏本就生的貌美,兼之出身书香门第,身上自然有着满蒙女子没有的温柔才情,又擅长书画,在后院中自然将另外耿氏与钮钴禄氏给比了下去,颇得胤禛宠爱,因此这些年她才能一个接着一个的生。
如今年氏尚未嫁给老四,那么老四府里碰得着藤黄的人只怕多多少少与李氏都脱不了干系,她平素也常做丹青,藤黄对她来说倒是垂手可得。虽说也可能是别人嫁祸,但府里几个女人没有阿哥傍身,即便是大阿哥没了他们也讨不了好,反倒是便宜了李氏。
胤禩摸摸下巴,只是这李氏先是没了一个儿子,接着便对弘晖下了死手……说不定,那拉氏与弘昀的死也多多少少脱不了干系。
不过无论那拉氏与弘昀的死有无干系,她的地位不会动摇,毕竟她背后的乌喇那拉家族不可得罪。
如此说来……
胤禩忽然想到,弘昀如今已经出生,但是眼下看来,李氏尚未再有身孕,之后失宠已是定局……那本应明年出生的弘时怎么办?
他不会这么一打岔,把弘时那孩子弄没了吧?!
胤禩愣怔许久,面上浮出苦笑来。也罢,弘时那孩子,前一世被自己连累得如此下场,若有来世,只怕他也是不愿再投身帝王家的。
想起老四府里那一院子低眉顺目的女人,似乎都是比着老四的性子行事,但想想老四那几个活到成年的儿子……胤禩忽然觉得自家冷冷清清的后院真没什么不好,至少前世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毓秀在这点上,还是做得不错的。
……
一直到七日之后,胤禛才过了府来。
胤禩见他面色神色疲惫,似乎比当年几个兄弟折腾他时更憔悴,心中暗叹: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杀伐果决如老四者,都差点在这事上载了跟头。胤禩嘀咕完毕,转头让高明吩咐小厨房准备些下酒的菜,再取两坛子三十年的杜康来。
曹操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