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 第114章

作者:阿堵 标签: 平步青云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

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

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

一曲终了,又有人唱道:

“按辔遵长薄,送子长夜台。

呼子子不闻,泣子子不知。

叹息重榇侧,念我畴昔时。

三秋犹足收,万世安可思。

殉没身易亡,救子非所能。”

前一首,以第一人称感叹生死,自古皆然,无人例外,貌似豁达,实则空虚无依。后一首,以第二人称悼念死者,生死相隔,无从挽回,更加激烈而绝望。

这些词宋微早已听熟,这一回却突然想,独孤铣说得不对。他所知道的,他能记住的,再多再牢靠,也不过这一世。这辈子过去,便罢了。可是自己却很可能得带着它们走到下一世去。真不公平。

又想,此事反过来说也可以。自己觉得可能重复的东西,同一个时空的其他人,却未必能够。拥有便是拥有,失去就是失去。正如宋曼姬只有一个宋小隐,皇帝也只得一个六皇子。

古话说得好,今日事今日毕。这辈子的事,该这辈子了。

听着听着,不由自主跟着哼出声。他自己没感觉,只顾哼唱得投入,却不知那几个正经挽郎皆收了声,侧耳倾听。对面坐着画纸马的另一个学徒工,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淌。

老板等他唱完,惊喜交加,立刻问:“马良,你可愿改做挽郎?工钱是画纸马双倍,另有主家赏钱可拿。如何?”

宋微低着头,好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附录:

《挽歌》第一首作者三国魏国缪袭

第二首作者西晋陆机。

关于落魄公子唱挽歌混饭吃,参见唐代白行简《李娃传》,哈哈!

第94章 哀怨相关歌一曲,温存可表梦重来

凶肆街上唱挽歌的,当然不止一家。同行是对头,又是做的技术活,难免场场斗输赢,时时争高下。东边这家,也就是宋微服务的这家,老板姓常,铺子号曰常记。西头那家则是宋微目前的本家,马记。

论唱功本身,常记不如马记。几个挽郎只及专业中上水平,比不得对方有高手。好在常老板心思灵活,财力雄厚,在装备和配套设施上大下功夫,又发挥纸马作坊的长处,把服装道具之类搞得美轮美奂,华丽眩目,倒也拼个旗鼓相当。

自从发掘了宋微这块璞玉,常老板简直乐得晚上睡觉都要笑醒。常记的几个挽郎集思广益,各展其能,倾囊相授,把所擅长的曲目,演唱的要领,一一教给宋微。常老板还非常注意做好保密工作,严肃叮嘱不得泄露出去。

原本宋微答应改行,主要原因有两个。其一,挽郎须上门服务,走街串巷,上至大家世族,下至平头百姓,都有机会登堂入室,是打听消息窥探故人的上佳行当。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挽郎出场时要上妆,且上浓妆。傅粉涂脂,脸上雪白的厚厚一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很符合宋微目前掩人耳目的要求。

他其实还没想好到底该做什么,反而本末倒置先想到了该怎么做。这很好理解,他熟悉和擅长的,始终是形而下的、具体的问题。那些形而上的、操控全局、决定长远的思考,难度实在太大。

既然答应了,便没有随意敷衍的道理,再说本来还欠着人家的情。宋微天生唱歌一流,音色好,音域广,最最要命的是,嗓音里天然带着情意,开腔就能感染人心,极具蛊惑性。他学起这些东西来,快得很,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歌词虽古朴但并不深奥,往往唱几遍那意思就恍然大悟。他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古人所说“熟读古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真谛。

这份工作既发挥所长,又轻松灵活,且符合个人兴趣爱好,兼能有效发泄郁闷心情,比那什么不着调没前途的六皇子不知强出多少。等宋微从常老板手里接过预支的两贯钱工资,就更满意了,收入水平稳超工薪阶层平均水平。

真是完美的职业啊。若是可以,让他一辈子干这个也没意见。

本来对于常记这帮人摩拳擦掌预备厮杀的状态还有些好笑,随着宋微越唱越投入,真把自己当成上阵杀敌大将一员,每日里充实忙碌,那什么前世轮回今生恩怨,生之意义死之价值,等等先。

常老板给马老板正式下了挑战书,双方约在冬至日赛歌。宋微练了一个多月,正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万事俱备只欠发声。

到得冬至这日,凶肆街以常马两家为首,分作东西两派,各家铺户无不倾巢出动。加上附近街坊居民前来围观,把窄窄一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马记老板因为没做情报工作,并不知道常记新招揽了实力派大拿,仍旧用老眼光估量对手,以为又是大堆无用的表面噱头,正好叫他丢人现眼,自取其辱。见对方让己方先唱,毫不在意,命高手出场。

高手确乎有实力,一曲歌罢,观众唏嘘赞叹,不少女人红了眼眶。高手得意非凡,一脸藐视站在台上,等着对手表演。

宋微被己方人马簇拥而出,上台后,先停下来理了理衣裳,才举步向前。他根本不看观众,眼神直接落到天边,仿似魂魄离体般定在当场。

虽说上台歌手都化了浓妆,但底子如何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妆容效果。宋微皮肤细白,粉抹上去浑然一体,哪像马家那位高手,厚厚几层也遮不住青黑的胡子茬。他五官又精致,再如何夸张涂画,脸上仍然端正漂亮。加上这段时间瘦了不少,身形越发修长,行止间真个飘飘羽化,弱不胜衣。

待他启口开唱,歌声缥缈凄绝,悲苦哀怨,直入人心。偏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空洞茫然的双眼无意中扫过人群,每一个和他对视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滞,继而从那歌声里听出生离死别,听出属于自己的哀痛与悲伤。

众人如痴如醉,泪下而不自知。台上唱歌那人,既像脱俗的仙,又似幽艳的鬼,勾走了听者的魂。

马家高手唱得绝不差,长得也绝不丑。然而被宋微这一比,仙也不是,鬼也不是,顶多算得半个人妖。

宋微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即成为凶肆街上头牌挽郎。常老板大获全胜,扬眉吐气,赢得五万钱彩头,分了十分之一给大功臣马良。

从此以后,凶肆街上唱挽歌的生意,大半归了常家。连带常老板的纸马生意,乃至整个东街的丧葬生意都好了不少。宋微跟着常记的挽歌班子到各主家上门服务,因他唱得实在是好,每每情真意切,动听又感人,名声日益响亮。不少大户人家办丧事,会特意指定,挽歌非马良公子亲自领唱不可。

唱出了名,钱多起来,派头自然也大起来。有时档期冲突,谁家势大钱多,就去谁家唱。有时几场连赶,每一家都只能选择性地唱一部分,或亲友吊丧日,或出殡送葬日,轮流搭配着来。

倒不是说京城死人频繁,而是这年代丧事复杂繁琐。停灵吊唁家祭出殡,光需要挽郎到场的,最减省也得三五天。

宋微忙得连轴转,恨不得给自己来个经纪人才好。唱完这家唱那家,络绎不绝替人送丧的工作间隙,也会不由自主想想正事。原本就犹豫不决,越拖越没胆子。有时候仰望天空,远眺楼台,觉得与自己惦记的人,还有惦记自己的人,待在同一座城市里,就这样保持下去,相思相望不相逢,也没什么不好。

天气日渐寒冷,不觉到了年根底下。凶肆街商铺多数安家在此,过年时也照样张灯结彩,烟花爆竹,一片喜庆。只是映衬着店堂里的寿衣棺材,门窗外的纸钱纸马,未免诡异。宋微本地无家,老板又爱惜人才,就在铺子库房边单腾出一间屋子给他住。到这年节时候,还省一个守夜的人工,两全其美。

除夕晚上,宋微跟自家老板同事喝完一顿,又被隔壁棺材铺老板拖去喝了一顿。会唱歌,能喝酒,嘴巴甜,长得帅,曾经的大家公子落魄之后,彻底融入群众队伍。那受欢迎程度,就别提了。过年前夕,至少三户店铺的当家人或明或暗认真关心过马良公子的个人问题。

喝到凌晨,他才带着几分酒意摇摇晃晃回到自己住处,倒头睡下。

“啪!啪!常老板,开门哪!开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