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酲
江一芒很快发了过来,手机截图,微博私聊背景,刚看了个开头,易晖就想起那个既恐怖又温暖的台风夜,还有那些令他爱不释手的礼物。
-东西都是你送的啊,说实话我每次都有一种在欺骗我哥的感觉……这个惊喜的酝酿周期也太长了,我快憋不住了!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你以前到底把我哥怎么了啊,做到这个地步了都不敢透露身份?也就我哥傻,完全没怀疑,要是换了别人……
易晖记得到这里就没往下看。
当时他饱受刺激,满脑子里都是“骗”字,他只知道自己又被骗得团团转,这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头晕目眩,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迫让他根本无暇思考其他。
现下还是有些紧张,易晖猜不到周晋珩会说什么,至少没有坦诚原委,不然江一芒也不会听他的话继续帮他做事。
往下翻就是答案,易晖却步了,他放下手机,又翻了个身。
“睡不着?”
低沉的声音响起时易晖吓得一哆嗦,他坐起来,借着床头的小夜灯光往病床方向看,胡乱找借口说:“不是,我想喝水。”
易晖趿上鞋去倒水,顺便问病人要不要来一口,周晋珩摇头:“不用,你喝吧。”
醒来的第一个白天,周晋珩就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在应付探病者上,医生下午来查房时见伤口渗血,严肃警告说任何动作都有可能牵引伤口,禁止下床走动,禁止说话笑闹,吃饭都只能家属来喂。吓得易晖差点给他嘴巴堵上,手也不给牵了,让他就躺只喘气就好。
可怜周晋珩刚醒来就什么都不能做,话都不能多说,在易晖的虎视眈眈下噤声一下午加半个晚上,这会儿毫无睡意。
喝完水,易晖打算关灯继续睡,周晋珩叫住他:“先别关,陪我说说话。”
“你现在不能多说话。”
周晋珩无奈地拍了拍病床旁空着的位置:“那你待在这儿,让我多看两眼。”
易晖犹豫了下,心想“看”这个动作应该不至于牵引伤口,便脱了鞋,慢吞吞地爬上床,小心地躺下来。
病房是下午周骅荣来给调的单人病房,宽敞,床也大,两个成年人睡在上面,中间还能隔一段距离。易晖侧卧,双手合拢枕在脸下,与扭头看他的周晋珩对视。
起初还好,时间一久就浑身不自在,易晖小声咕哝道:“也别一、一直看我啊。”
“不让我动,看还不行吗?”周晋珩道。
易晖登时心软,努力压制脸颊升起的热烫,默认般地眨了下眼睛。
这么对视着,一句话不说实在太奇怪,于是易晖起头,说起了唐文熙和杨成轩的事,过去的、今天发生的,他知道的零零碎碎的一些都说了,末了征询意见:“你觉得他们俩还有机会走到一起吗?”
都说劝和不劝分,杨成轩都千里迢迢从国外赶回来了,面对这种情况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易晖也不知道如果唐文熙没有失忆的话会作何反应,杨成轩为他赶回来,至少应该是开心的吧?
“那要看你朋友愿不愿意原谅他。” 周晋珩说。
易晖愁眉苦脸:“他都失忆了……不过,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假装……”
床板剧烈震动了几下,易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周晋珩突然翻身而起,撑着胳膊压在他身体两侧:“那你呢,愿不愿意原谅我?”
易晖惊得瞪大眼睛,先检查了周晋珩手背上的滞留针,然后抬手去推他:“快躺回去,小心伤口。”
“回答我。”周晋珩强势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
醒来后得知自己沉睡了五天之久,他已经心急如焚,奈何探病的人走一拨来一拨,他找不到机会跟易晖说话。这会儿天黑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易晖还满脑子想着别人的事,这让周晋珩的危机感更严重。
不知是不是昏迷太久的原因,那天的事他记不太清了,甚至开始不确定易晖当时是否答应过他。
留在这里照顾他是因为觉得亏欠吗?因为他救了他?
周晋珩不希望是这样,急于确认并非这样,整个人一改白天的从容淡定,变得慌乱无措。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凶,忙收敛了不由自主散发的气势,嗓音也软了下来:“是我大意了,以为把你放在身边就安全了,没想到让那个贼心不死的家伙有机可乘,我知道这件事不止一个幕后主谋,我会……”
易晖抬起手,捂住他的嘴。
说是捂,其实只用两根并拢的手指按住唇。周晋珩立刻收声,定定地看着他,除了焦急,眼中蔓延起一种名为期待的东西。
易晖并没有回答,而是问:“这样不疼吗?”
指的是现下的姿势,还有一口气连说这么多话。
从前便是如此,易晖自认年长应该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每每见他受伤都心疼不已。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周影帝蹙眉,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啊——好疼。”
易晖自下而上地看着周晋珩,眼底的惊讶渐渐收拢,然后咧开嘴笑了。
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睫毛的缝隙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周晋珩最爱看他笑起来的样子,许久没有看他这样对着自己笑,一时呆住了。
“好傻啊。”易晖又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几乎没使力气,“我看你才傻。”
第五十八章
曙光初露,昨天动作和说话量远超份额、今天只被允许说一百个字的周晋珩拧着脖子看易晖坐在床边玩手机,有苦难言。
易晖再次点开江一芒发来的截图,接着往下翻。周晋珩好奇他在看什么,伸长脖子张望,被易晖发现了,一个凌厉眼刀飞过来,周晋珩无奈地躺了回去。
到了可以说话的时间,周晋珩惜字如金:“不疼了,望批准多说几句。”
易晖掰了瓣橘子塞周晋珩嘴里:“昨天晚上还说疼,这么快就好了?”
周晋珩能用肢体语言就绝不说话,点头道:“再来几片,还要苹果。”
对于他突然这么听话,喂什么吃什么还主动要,易晖心生疑惑。到中午用饭前,今天第五次扶周晋珩下床如厕,易晖才恍然大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病房卫生间狭窄,易晖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里面,两人只好紧紧挨着。周晋珩还五次三番站不稳,身体一歪就倒在易晖身上,顺势埋在他颈窝里一通乱蹭,嘴唇数次吻过耳垂,弄得易晖脸红心跳,还被巡房护士问是不是发烧了。
对于这种耍小聪明的登徒子行为,易晖当然不能听之任之。午饭就没给周晋珩多喝水,下午周晋珩狂指自己的嘴他也没给水果,弄得周晋珩垮着嘴角可怜巴巴,仿佛下一秒就要飙泪。
易晖不知他这模样是不是演出来的,只觉得有趣得紧,躲在手机后面偷笑。
原本此次禁言至少要实施到下次拆绷带换药,没想到晚上杨成轩的再度造访打乱了计划。
进门的第一句话就如雷炸耳,杨成轩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用知会一声的口气道:“我要带他去美国。”
易晖忙问:“去美国干什么?他同意吗?”
杨成轩只回答第一个问题:“治病,治好了就念书,我跟他一起。”
“那病在国内就能医好。”周晋珩开腔道,“来回折腾,反而不利于治疗和休养。”
这正是易晖想说的,他看向杨成轩,希望他给出一个这么做的正当理由。杨成轩沉默半晌后说:“我不能再把他丢下了。”
周晋珩嗤道:“终于想通了?”
杨成轩不点头也不否认,只说:“不能再把他丢下了。”
易晖看他现下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登时心火上涌,腾地站了起来:“一会儿让他走,一会儿又要把他捆在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究竟把他当什么?”
“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杨成轩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不会……”
易晖接话:“一定不会丢下他,不会让他变成这样?”
杨成轩点了点头。
“不,重来一次,事情还是会变成这样。他在你心里有位置,但分量不够重,随便设置一道阻碍都能让你舍弃他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现在他把你忘了,可以无牵无挂地生活,你却非要他想起来,说到底你不是为他好,只是想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罢了。”
听了易晖这番话,杨成轩面色煞白,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坚持要带唐文熙走。周晋珩在易晖的搀扶下坐起,仰靠在床头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带他走,首先要得到他以及他家人的同意,还有,你考虑过你家里的情况吗?你有把握让父母接受他吗?如果你打算藏着、瞒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念头,你玩得起,他玩不起了,这次的结果你也看到了,难道你还想看着他再一次放弃希望,一心寻死?”
杨成轩被噎得一哽,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人走后,易晖弯腰铺床,把昨天刚搬到周晋珩床上的枕头和毯子撤回沙发床,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一个眼神都没给躺在床上的病人。
周晋珩心知刚才的话牵起了一些糟糕的往事,他在心里把杨成轩臭骂一顿,嘴上却不敢造次,在易晖铺好床起身倒水时,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晖晖?”
易晖不理他,倒完水就往嘴边送,周晋珩来不及出声阻止,抬手便去抢那杯子,结果易晖一口没喝到,热水洒了周晋珩满手。
虽然是从保温壶里倒出来的水,但放了有一段时间,烫嘴是肯定的,却不至于把人烫伤。易晖刚才急于遮掩自己的异样,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急忙拿毛巾给周晋珩擦手。
他垂着脑袋擦得仔细,擦到第三个指缝,一滴眼泪吧嗒掉在周晋珩手背上。
装哭不成反把人弄哭的周晋珩慌了,拉着易晖的胳膊就把人拽到怀里:“怎么了,怎么哭了?”
“坏人。”易晖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你们都是坏人。”
周晋珩当即愣住。
“坏人”这个称呼他并不陌生,从前的小傻子被他逗弄急了就会喊他坏人。易晖不会骂人,认为“坏人”就是世界上最狠的骂人的话了,可每当周晋珩无所谓地承认自己是坏人,易晖又傻眼,磕磕绊绊地说:“坏人……是要挨打的哦。”
许久没有听到如此幼稚的骂人,周晋珩心神震动,情不自禁地说:“再叫一句听听?”
易晖自知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丢脸,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又被周晋珩捏着下巴转回来。
“我是坏人,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周晋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浮于表面的喜悦褪去,徒留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高兴怎么来……只要你高兴。”
这回轮到易晖怔住了。
是啊,他回想从前会伤心,周晋珩又何尝不会难过呢?遗憾和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也是最折磨人的东西,周晋珩的痛苦藏不住,他全部都亲眼看到了。
挣出一只手,易晖没打他,自己擦掉眼角最后一滴泪,闷声道:“你不是坏人。”
周晋珩被他的反复无常逗笑:“刚才还骂得起劲,现在又不认了?”
“你知道改了,”易晖噘着嘴咕哝道,“你跟他不一样。”
喉结滚动几下,周晋珩手上使劲,又将易晖拽进怀里。
“欸,你的伤……”
“好,我先不做坏人。”周晋珩深吸气,在易晖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变得尖锐冷冽,“我先把所有伤害过你的坏人一一解决掉,然后,你再给我下判决书,再决定要不要打我,好不好?”
易晖当他刚解禁胡言乱语,没把这话放心上。
等到警察那边来电话,说又查到一个指使歹徒的主谋,并且有足够充分的证据可以起诉他,易晖呆了半晌,回到病房见周晋珩若无其事地吃苹果,话几次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周晋珩交际多,人脉广,足不出户就把事办妥一点都不稀奇。只是他居然会舍得对那个方宥清动手,这一点易晖还是不太敢相信。
他给哥哥打了个电话,程非池沉声道:“怎么了?他又以权谋私,不秉公办事?还是又欺负你,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看案子办得那么快,以为哥哥你暗中帮忙了。”
程非池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语气放松下来:“我倒是想插手,他找的人效率挺高,没两天就查到了。他闯的祸还是让他自己解决,你别管他。”
哥哥为人温厚,唯有提到周晋珩话语中自带棱角,如今哪怕有舍身救人这件事加分,对他仍是重重提防,不甚满意。
心知周晋珩从前劣迹般般,多年的芥蒂难消,易晖也不着急,心想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平时多走动走动,总能把关系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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