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帕望明月
“没有。”宋阿南企图来抢被子。
宋菽翻身一滚, 带着宋阿南的被子滚到了草席的另一侧, 回头看着他笑:“我不笑你,跟我说说, 你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的?”
宋阿南紧紧抿着唇,似乎搜肠刮肚了一番, 最后道:“不算。”
“不算?不算逃出来的?那怎么才算?”宋菽抱着阿南的被子侧躺在草席上,脸贴上面,笑吟吟地问。刚才那句“我不笑你”,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
“说了。”宋阿南挤出两个字。
“哦, 说了才逃, 就不算离家出走。”宋菽点点头,“好逻辑。”
宋阿南:……
说好不笑的,想打人。
“说说啊, 你为什么翘家,家里人对你不好?”宋菽又问,一副要八卦到底的架势。
谁想,宋阿南的脸, 忽然爆红。
“不说。”他异常坚决地丢下这句话,往宋菽的被窝里一钻, 闭上眼。
宋菽又逗了他几句,宋阿南只字不回。他也困了, 便戳戳宋阿南的背要换回被子,可对方依旧不动如山。
宋菽又推推他,还是没反应。看来自己逗得有些过了,他无奈。可宋阿南到底是为什么离家出走的,脸红成那样,真想知道啊。
*
大涂县城,正午。
汪掌柜远远就见到褚管家带了个小厮,往他的布庄而来,连忙迎了出去,与褚管家好一番寒暄。
两日前,褚大奶奶带着石三郎等人回家,为褚宅修建火墙。
这本不是件张扬的事,却不知从哪里流出了消息,县城人人都知道了褚家要建火墙。
这火墙是个什么东西?
与相河村常来常往的那些小买卖人,可寻到了吹牛的机会。这火墙啊可是个好东西,建在房里,三九寒天也如春,可暖和了。
相河村那儿人人盘火炕建火墙的消息逐渐传开,城中人家听那些小买卖人说了,也心动不已。这冬天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就算今年有许多人家买了蚕丝被,可总不能一天到晚都躺被窝里。
若是有了火墙,整个房间都温暖如春的,吃个饭纺个线的,也不怕挨冻了。
可如何建呢?
有动作快的,当下就去了相河村,可惜宋菽的免费教学已经结束。
而那些已经学了如何建造的村人,则忙着盘自家的炕,根本没功夫进城里来给别家弄。毕竟这火炕是越早弄完越好,若是拖久了,万一碰上坏天气,泥砖都晒不干,没有泥砖便盘不了炕,没有火炕,这冬天可得怎么过啊?
眼见着相河村那些人不可能进城来了,所有想建火墙火炕的人,便把主意打到了正在褚老家忙活的石三郎等人身上。
汪掌柜也是如此,这下见到褚管家,便立刻问了起来。
“弄好了。我这不奉我家大奶奶的吩咐,来扯些布做个罩子,把那火墙罩起来,漂亮些。”褚管家说。
他十来岁就跟着褚老了,以前在京里的时候听说过火墙,没想到来了大涂县后,居然有机会见识这等皇家秘技。
石三郎帮他们建火墙时,他找了宅子里几个手巧心思细的汉子在一旁帮忙,这会儿也学会了。除了老爷子的房间,他们还有许多地方要建呢。
“弄好了?那这石师傅可还在府上?我这也想找他们修呢。”汪掌柜道。
“哟,这不巧了,昨天李掌柜备了礼物上府里来看老爷子,已经把石师傅他们请走了。”褚管家口中的李掌柜,便是做盐运生意的李二姐,褚管家知道这二人素来有些不合,总要一争长短,没想到连这种事都能撞上,这汪掌柜可得郁闷了。
“又是她。”汪掌柜那张胖胖的笑脸耷拉了下来。
他跟李二姐大概是八字不合,明明做着风马牛不相及的生意,却总为各种事情杠,比如上次棕绑床的拍卖会上,两人就争了争长短,只可惜杨公子的出价太霸道,也没分出高下。最近,汪掌柜借着与宋菽的蚕丝被坊的合作,以及葱油饼和月饼买卖,生意兴隆,隐隐有压过李二姐的势头。
可谁知,这回又让她抢了先。
石三郎在李二姐家的消息,也很快传了出去。李二姐如何请到石三郎的事,更是被扒了个底朝天,许多人效仿她,备着礼物上门请人,几乎要把李二姐家的门槛踏破。
石三郎与他那两兄弟都是穷出身,何时见过那么多钱?真是一家也不想放过,恨不得统统赚来。最后,他们决定分开干,这样一次能去三家。
至于不够的人手,要么让那些富户自己出,要么到城门口找几个。
大涂县城的西口那儿常常聚着许多找活干的人。
最近因为豆油买卖兴旺,有不少人做了卖油郎,等活的人有所减少,但也架不住越来越多人来到大涂县,寻摸可以挣钱的机会。
所以去那儿找个把壮劳力,还是很容易的。
如此分开做工,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对那些找来帮忙的汉子,石三郎一点不藏私,一边做一边教,徒弟都收了好几个。这些汉子们跟他做上两三家,便出了师,两三人一伙又可去别家接活。
一开始找他们的多是城南的富户。富户们都预订了棕绑床,所以并不青睐火炕,但家家都要建上十几二十多堵火墙,工程量巨大,给起钱帛来也颇为爽快。
有些汉子们看准这一点,便专精火墙。
另一些则反其道而行,看见各个富户几乎都找到了人,便向石三郎认真请教了盘火炕的手艺,到那些买不起棕绑床的人家,盘起了火炕。
县城里,包括邻近的几个村,这些盘火炕建火墙的汉子们进进出出,还有不少妇人与孩子也出来找活做,让他们盘炕建墙也许不行,可帮着踩泥土,将山里运来的泥与水和麦秸混匀,却是做得来的。
一时间,大涂县仿佛家家户户都在干这个事儿,有自己弄的,也有请人来弄的。
若路上遇见个亲戚朋友,也不再问“吃了没?”,而是问“你家的炕盘好了没?”。那些已经盘上的人家,虽只是秋日还用不上,却也要先生把火,请上几个亲朋好友,买上点葱油饼和油条,庆贺一番。
这每年都要冻死个把人的冬天,他们竟然开始期待它的到来了。
这些日子,石三郎走了十几户人家,有时要亲自上阵盘,有时只在旁边指导一番。多亏宋菽给他这个机会,他这回可赚了不少钱帛。
前日有个富户点名要他建火墙,约好了今日过去。
之前跟着他学艺的几个汉子已经出师,他便没带,打算再去城西口那儿转一圈,找几个力气大、心思细的。
石三郎转了一圈,找到一伙三个人。领头的被另两个叫做什长,以前都是当兵的。
“咱们本是朝廷的兵,跟义成军打的时候被俘虏了。”其中那个高个子说道,他姓蔡,在家排行老二,称蔡二郎。
“义成之前那将军,姓李的,忒不是人,咱差点给他活埋了。还好尹节度使把他宰了取而代之,咱才逃过一劫。”另一个矮胖的汉子道,他姓姜,那高个的叫他姜胖,领头的什长叫他姜五郎。
“那你们怎来的大涂县?”石三郎边与他们说话,边领着去今天请他建火墙的主顾那儿。
“嗐,尹节度使把咱们收编后,又觉得放太多人在军队里,没人种地了不好,这不就放了一批。”姜胖道,“我和蔡二都是关中出身,那里逃的逃死的死,家里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什长是你们大涂县的,我们就跟着他来了。听说尹节度使颁了新的户口制度,可以先拿客户,三年后再转主户?”
石三郎正是这政策的受益者,当下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又提到收留他的相河村如今繁荣得很,做买卖的都爱往那儿跑。还有那帮了他们的宋四郎,更是顶好的人。
“宋四郎?”那什长道,“你说的宋四郎,是相河村的?”
“是啊。他可是我的恩人,我那会儿逃荒来,跟着老大在山上当盗匪,若不是有他相助,怎么也不可能重新落户。他还开了一间豆油坊雇我们做工,每月有工钱还包三餐,每季还有新衣,咱们一起逃荒来的这些人,都可感激他了。”石三郎说起宋菽,那是可以夸上三天三夜,讲完豆油坊又讲起他帮助桑园村,收蚕茧做蚕丝被的事迹。
那什长听得一愣一愣的,路都差点忘了怎么走。
“你说的那宋四郎,是不是叫宋菽?”什长问。
“是啊,你知道他?你也相和的?话说回来,兄弟你姓什么?你要相和的,你家人我多半认识。”石三郎道。
“我姓宋。”那什长说,不知怎么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丝的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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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桶金
“客官, 往哪里去?”
“去相河村。”
“客官是买卖人吧,从这里一直往东走, 就是相河村了。”
“嗯, 我知道, 来碗茶。”
“客官可要尝尝酸梅汤,这也是相河村的宋四郎做出来的, 酸酸甜甜可解渴了。”
茶摊头家递给宋河一杯汤饮,暗红色的, 汤水随着步伐晃出涟漪,映出他的满脸胡渣。
蔡二郎和姜五郎跟着石三郎去建火墙了,他按捺不住,想回去先看看。从城西到城东, 那葱油饼也好, 油条、浇头汤饼也好,还有那白馒头和豆沙馒头,都是自己见所未见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无一不烙着宋四郎的名字。
他本来想着,自己和二弟都不在,阿娘年纪大了,家里一定艰难。他先在城里找个活, 赚上一点钱帛再回去,也好让他们高兴。可两年未归, 大涂县竟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这茶摊上卖的,都是自己从未喝过的饮品。
宋河一口喝干那杯酸酸甜甜的酸梅饮, 踏上回家的路。
两年前,恒州还不在义成军的控制下,朝廷强制征兵,农户身体强健又多老实听话,自然是首要目标。
当时,他们那一片的青壮年被征走十之七/八。大家虽是一同走的,但被分去了不同帐子,老乡们的下落他一概不知,连他二弟也是。
他入伍后,随军征讨挑起天玺之乱的丘山叛军,被其义子李兴的义成军所俘。幸而当时丘山被其亲子所害,李兴手下将领尹戎趁乱发难,杀了李兴取而代之,他们才躲过了被活埋的命运。
后来,尹戎与朝廷谈判,要求将恒州等七地归于义成军辖下,朝廷同意后,他放下兵戈归顺,义成七州的百姓才终于迎来太平日子。
如今义成名义上归顺朝廷,实则拥兵甚众,根本不听朝廷节制,税赋等也一概不交,甚至修改了户籍制度。按本朝律法,农民一旦离开土地成为流民,那便与卖身的奴隶等同,可任意杀伐,而尹节度使则下令流民可入客籍,三年后转为主户,这项法令一出,其他藩镇甚至关中一带的流民也相继涌入义成七州,大大增加了该地人口。
不但如此,尹节度使还下令,放了一批被强征的兵士退伍还乡。宋河便是这其中一员。
这从县城到相河村的路,可比两年前热闹多了。宋河一路走,路上见到许多背着竹篓,或挑着扁担的小贩,甚至还有赶着骡车的。
若是两年前的大涂县,根本找不出几匹骡子。
就算有,那也是傅家、汪家那样的大商户才用得起,哪是这样的市井小民能拥有的?
这些商贩背的挑的东西也各不相同。
比如前面那个宽肩的男人,他挑着两个用草绳兜住的坛子,像是酒坛。而迎面走来的那个妇人,前后都背着背篓,篓子里填了干草,还盖着被子,被子漏出一点缝隙,看那材质竟然像是竹蒸笼。
宋河想起石三郎曾与他说过的,猜测坛子里应该是豆油,而那蒸笼大约是装着馒头一类的吃食。
此时正巧路过一个村口,只见那妇人一拐弯走了进去,就听那方向有人喊:“可是相河村的馒头?给我来一打!”
一打馒头十二个,据宋河打探到的价格,怎么也得五六文钱。
这喊话的难道是哪个富户?
可这带最出名的张富户并不在这个村,除了他,谁还能有这般豪气,随随便便花个五六文现钱买吃食。
宋河忍不住去瞧,却见围着妇人的并不是什么富户,是个穿着普通的麻布衫子的大汉。他之后,还有一个老妇,一个小郎君过来,一开口都是四个八个馒头,他们还提了麦子,应该是拿来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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