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苏与柳叶
白建生说:“都是一家人在,这样闹出来不好看。我劝劝大爷大妈,要不还是算了,他们也别再往心里去……”
杜云停觉得这人真的是脑子有病,“那可都是顾二哥赚回来的钱!”
他虽然不怎么清楚这时候军人的津贴,有一件事却是了解的。顾黎好歹也算是个小军官,拼死拼活立过功的,这时候拿的钱肯定比平常小老百姓要多。不然顾家一家四口,也不会过的这么太平安逸,每天太阳高高升起来了才凑活着做点活,一落山又早早回去歇着了,一个赛一个的舒服。
这全是靠顾黎的今天撑着的。
现在可好,白建生还打算劝这群白眼狼不要太往心里去,杜云停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人脸皮到底是怎么长的?
白建生皱皱眉,对这个小知青的感觉也没当初那么好了。他本看着对方清清秀秀,看着也机灵,还以为是个懂事的,这会儿看来怎么也这么狭隘,丝毫没有奉献意识,“都是一家子,怎么能总拿钱说事?孝敬爹娘,那是必须的,难道还让大爷大妈把钱拿出来?”
他语重心长,“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真的等人走了也带不走。顾黎同志,你好好想想,别把钱看的太重。”
杜云停不吃他这套,“孝顺那得是爹娘慈爱。要是当爹娘的都做不好,哪儿还有脸找儿女要钱?”
“你……”
“我看你这位同志就很懂奉献,”杜云停说,“要不这样,站在全局考虑,你把你家房子腾出来吧。我觉得他们要分家,还是因为那房子太小了,换个大点儿的指不定就不想了。”
白建生家的房子是全村建的最好的房子,宽阔敞亮,还是村里头少有的砖瓦房,又结实又漂亮,数起来绝对是第一。这会儿听了这话,白建生脸色都变了,自然不乐意,“你不要乱说话。”
“这怎么算乱说话?”杜云停挑挑眉,“你家人少,顾二哥家人多,把房子换过来,村里不就太平了——这不是站大局考虑吗?”
白建生居然被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不这样,”杜云停给他出主意,“你自己掏一笔钱,就当是转业费交给大爷大妈,这事儿不就没了吗?”
白建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凭什么?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真的等人走了也带不走,”杜云停语重心长,“白建生同志,你好好想想,别把钱看的太重。”
一模一样的话,这会儿放在白圣父自己身上,却讽刺的不行。白建生脸青一阵红一阵,却又不好说杜云停什么,最后只从嘴里挤出来一句:“思想狭隘!”就气冲冲扭头走了,走的时候身子都有点晃,许是因为从来没人顶撞过他,脖子都红透了。
杜云停这才觉得痛快。
这种人,他见识的也不少。当年他爸爸意外早逝,妈妈独自拉扯着他,过的不怎么容易,也没见什么人来帮忙,因为他妈长得美,私底下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没少传,怂恿着自家小孩不和杜云停玩。
等他妈准备改嫁到杜家了,那些从不在乎他们娘儿俩的街坊邻居却一个个冒出头,倒好像是很关心杜云停,亲近的不行。
“这怎么能再婚呢?这孩子怎么办?”
“带过去?那不好吧,孩子还这么小,后爸上哪儿能照顾的好……”
“我看云停他爸当初对你也不错,你不说给他守一辈子,好好把小孩儿养大,怎么还想着改嫁呢?云停他爸要是知道自己儿子都不跟他姓了,非得气死不可——”
“我就说守不住,她那个长相,看着就不是个好的。”
“云停他爸可怜啊,真可怜。”
哎呀呀,啧啧啧……
类似的话说的多了,走在外头也被人指指点点。杜云停的妈很客气地登上了说的最厉害的一个老太太家门,敲开后直截了当道:“大妈,您要是帮我养孩子,我就不改嫁了。”
老太太当即脸就绿了,门一关,后头再没对着他母子俩开过。
杜云停深知这群人的秉性,就怕顾先生不知道。等白圣父一走,他就抬起眼,注视着顾黎,声音又轻又软,“顾先生,你别听他的……”
顾黎的目光抽回来,慢慢落在他身上。这会儿月光很亮,小知青的眉眼都被照的很清晰,男人看的很清楚,那里头没有什么算计,干干净净的,通透的像两块玻璃。
杜云停不自觉又往他身边站了站,语气亲近,“他说的话,那都是——”
他本想说那都是放屁,后来惊觉太粗俗,不应该在顾先生面前说,硬生生绕了个弯儿,“那都是放……胡说八道。”
顾黎的嘴角好像多了点笑意。
他重新迈开步子,小知青在他旁边跟着,仍然在说:“真的,家该分还是得分,钱该要也还是得要啊。哎!”
他脚下忽然踩着了颗石子儿,脚一崴,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前倒去。7777惊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伸出了手,眉头蹙紧了,下意识把他一揽。
杜怂怂没摔倒,撑着对方胸膛,还有些心惊。
顾黎的嘴唇抿紧了。
“走路不看路。”
他让人站稳了,声音沉沉。
杜怂怂这会儿色心跟着色胆一起起来了,虽然站好了,可手没松开,仍然拽着对方衣角。只拽着一个尖尖,紧紧地握着。
恰好这会儿月亮隐入了云里,视线所及处骤然昏暗了下来。小知青微微垂着头,手指白生生的,小声说:“顾二哥,我有点看不清……你,你带着我走吧?”
顾黎的身体忽然僵了僵。
饶是7777这个清楚地知晓宿主其实与清纯可怜小白花这种形象毫不相关的,这会儿听了这一句,也觉得雄性激素蹭蹭往头上涌,不用说都刺激人保护欲。要是杜云停说海太大,一块块扔石头给他填海的心都有了。
顾黎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开口说让他松开。
杜云停就这么一路握着。他拽着男人衣角,走在满是虫鸣声的小路上。远处还有样板戏咿咿呀呀的声儿,渐渐的,他们行的远了,便听不分明了。
乡下虫子很多。杜云停不怎么怕虫,可他爱干净,瞧见个虫子还是要避一避。快走到门口时,杜云停说:“顾二哥,谢谢你送我。我回去拿桶,待会儿去打桶水洗澡。”
顾黎看他一眼,说了句好。
杜云停就进了屋,过一会儿提着桶再出来时,门口已经装了满满的一大桶水,清澄澄的。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送来的,手在那水面上撩了撩,就笑了。
第二天早上,村里头的妇女主任来找了杜云停,站在门口喊:“郁涵同志?这会儿有空吗?”
杜云停把早饭碗放在桌上,出去。妇女主任已经三十多了,说话很爽朗,在村里头还兼任着宣传工作,“郁涵同志,村里头商量了下,希望你和高丽同志都能进入样板戏小组,帮着给大家宣传宣传。”
唱戏这东西,杜云停是真不怎么会。
“主任,我没唱过。”
妇女主任嗨了一声,“没事儿,没唱过可以学。而且就你这脸,上台后哪儿还用得着那么多步骤?——光这模样,也保管姑娘们看呆一群!”
……杜云停明白了,这是看中了他的脸,指望着他用颜值征服舞台呢。
这也不奇怪,样板戏也是表演,既然是表演,就得有张力。合适的演员总能激起人的同情心,容易引起共鸣,达到效果。妇女主任不仅看上了他,还准备连高丽一块儿带着,打算让他俩去当个台柱子,靠颜值给撑一撑。
很快,听到消息的高丽也被喊了过来。两人一碰头,小姑娘脸色不怎么好看。
杜云停:“怎么了?”
高丽看他一眼,因为昨天晚上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亲近些,也没藏着掖着,“我感觉有人翻了我东西。”
她说着,脸稍微红了红,“我之前那件褂子,专门放在了包里头……”
可她昨天晚上一看,却发现那褂子位置变了变,靠外了。
高丽有个习惯,小姑娘讲究,叠衣服一定要整整齐齐地叠。昨天看时那衣服叠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她的手法。
她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却又不好说。
杜云停心里清楚,问:“昨天屋子门没锁?”
高丽眉头皱着,“那几间屋子上哪儿锁门啊!都是隔壁大爷大妈的。”
白天大人又都去干活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进去过。高丽虽然有所察觉,可也没什么办法,他们这个知青队初来乍到,总不能一来就找事儿,“可能是我想多了,再看看。”
杜云停不认为是她想的太多。
白圣父那妹妹是个惯偷,平日里头东家摸点东西,西家摸点东西,仗着父母不怎么管,鸡鸣狗盗的事儿学了个十成十。只是因为偷的都是孩子间的小物件,小孩去告状,父母只当是他们自己贪玩弄丢了还找理由,搞不好还把自家孩子揍一顿。就算怀疑,也怀疑几个众所周知的坏孩子,从来没想到桂花身上过。
桂花嘴甜,哥啊姐啊婶啊叔啊从来不离口。再加上又是白家的,她爸原来老支书的身份在那儿放着,任谁也想不到会是她一直在偷。
偷的多了,胆子就大了。
杜云停说:“村子里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回头找点东西,把门别一下,别弄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高丽也这么觉得。一件衣服无所谓,但他们都是从城里下乡的,随身其实还带着点家里给的东西,要是丢了,那是大事儿。
她说:“不说别的了,咱俩先学学戏。”
杜云停和妇女主任商量了,他们学样板戏也算是传达党的精神,是给村子里做贡献。虽然没有干活,但是也发工分,甚至比他们之前拿的还多,每人每天两工分。妇女主任说干就干,当天就把昨天唱戏的班子又给请了过来,找了个屋子让自己村里的跟着学。
好在杜云停五音俱全,没什么毛病,再加上样本戏大多靠演,少数靠唱,吼两嗓子还真能暂时唬住点人。
他学的挺认真,晚上回去了,在屋子里也要练上几句。
“望白雪漫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
“山河壮丽,万千气象,怎容忍虎去狼来再受创伤!”
杜云停拿着根笔在桌子上敲,有模有样给自己打着板。跟他一个屋的男知青这会儿不在,出门去找其他人去了,杜云停就自己哼哼唧唧,倒是让系统听的开心,时不时还给他指点两句。
【感情再充沛点,】7777的电子音感叹,【啊,我真喜欢这一出《智取威虎山》。】
杜云停服气,【你连这也看过?】
【当然了,】7777不可思议地说,【这谁没看过?——我们主神给我们放过几十遍了!“
杜云停:【……】
不,许多人还是没有看过的。
他试着又唱了段,窗户虽然关着,也不怎么隔音。过一会儿,杜怂怂吹灭灯准备睡觉了,顾黎才从窗后走开。
男人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独自一人时有些懊丧。
跟着了魔似的,明明试探着不去想,可脚尖一转,自发自觉地就冲着这个方向来。小知青在屋子里唱,他就一直隔着薄薄的窗子听,听里头人自己敲着桌子,认认真真地练,嗓音清亮,跟自己长了脚似的,一个劲儿往他魂里钻。
他动了几次,试探着想让自己走。
没成。
顾黎就在这窗外头生了根,发了芽。月光洒下来,他心底的芽苗增长的飞快。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分明从来不吸烟的人,这会儿却有些想吸旱烟了。
……得冷静。
顾黎想,这不是什么好事。
顾黎听说过同性恋,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可能是。几年前,村子里头也出过一个,和邻村的人搅在了一块儿,在麦堆后头滚着卷成一团时正好被个大嘴巴的看见,当场就给嚷嚷了出去。那俩人吓得面色惨白,在大嘴巴面前噗通下跪,反复求饶。
可是没用,已经被知道了,他们也逃不掉。没多久,就有人来抓了他们,说他们犯了罪,全给扔进了监狱。
罪名不好听,甚至有点恶毒。
叫鸡奸。
两家人之后都没再提起过这俩人。因为丢人,全当他们死了。
到底死没死,没有人在乎,也没人去问。
顾黎当初并不在乎这件事。如今再想起,他把其中一个人的脸换成小知青,就把拳头死死握紧了。
他喉结滚动,发现自己连想也不愿去想。只是在脑子里过一过这个画面,都足以让他无法忍受,想把一切都踢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