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色龙章
罢了,综合二三场,也还是他答的最好。
但他们取归取,桓通判不该这样骗他们哪!
最后一个名字填入大榜,抬到外头张贴,这场秋试也算终于落定。两位主考官看着隐隐泛起紫红光芒的天色,终于松了口气,揉着僵直的脖子起身走向两厢卧房。
等睡醒了,吃出帘宴时,再与他计较!
桓凌仍是那副淡然之态,亲师弟考了福建省的解元也不见他激动,好似在卷子上连写十来句赞词的不是他一样。
然而睡醒之后,他们也没工夫埋怨桓凌了。
两位主考自从到了福州便闭门谢客,好容易桂榜已发,主考能见人了,满省文武官员和中试举子都要来拜会。
他们也终于见着了曾以一曲《白毛仙姑传》在京里传唱出姓名,如今竟成了他们亲自点中的福建解元的宋时。
他穿着深青襕衫,极自然地引领诸生在考官面前行礼,口称“恩师”,仿佛天生就该做领袖,气度与旁的新生迥然不同。
有此器量,又生得文质彬彬、俊秀清华……不愧是他们取中的门生!难怪方御史说起这个学生总隐含着几分得色,难怪桓通判在卷子上夸师弟夸得那么理直气壮。
高编修与周给事中满意地吩咐众生起身,教训了他们几句要用心念书,报效朝廷之类,又单独对宋时说了一声:“你做了解元,便要有解元的志气。明年会试上,我们等着看你名标杏榜。”
宋时向他们鞠躬致谢,表白了志向,然后像带大学生旅游团一样领着学生们穿过贡院两侧回廊,鼓励他们到各房去拜见房师。
这乡试师生的关系不如会试硬,不是哪位学生都愿意来见考官的,更懒得来见房师。但他以解元和福建讲学大会主办人的身份召集众人,总算攥了个五十多人的大团,给足了考官们面子。
春秋房的考官桓老师也给足了他面子,在他领着本房考生拜房师时也没跟他摆老师架子,叫他子期、宋时,而是唤了他几声“宋解元”。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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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红榜帖出后不久,便有报子手抄了新举子的姓名、籍贯与名次, 往各县报喜。宋县令从宋时出门便苦等着省里的消息, 九月中一道喜报送上门来, 竟说他儿子中了福建省解元,喜得老大人险些厥过去。
他儿子竟中了解元!
他们一家如今是父子四举人了?
他和长子、次子都是年复一年地应试, 终于磨出了举子身份,名次也不甚靠前。这小儿子偏有出息,头一次参加乡试竟然就中了!还中了福建省的头名解元!
他家祖坟一定是冒青烟了!
不, 他家祖坟冒青烟还不够, 一定是桓先生英灵不散, 跟着桓通判来到福建,保佑他们时官儿了!
……回头要不要让儿子捧着师父的牌位认个干爹?
他自从出门之后, 一向被儿子管惯了, 什么事都得等宋时回来商量。因此心中虽然涌动着千百条念头, 也没自做主张, 只给儿子写了封信,叫他跟桓凌商量一下是认义父还是给桓先生立个长生牌位。
他运笔如飞, 刷刷几下就写完了给幼子那封信, 又另拿一张白纸函套装了喜报, 让驿站尽快寄回去, 给家里人沾沾解元的喜气。
宋时在省里吃完鹿鸣宴, 恰好收到宋大人从武平来的家书。他看着纸上满篇迫切的思念之情,想想自己这一年忙着复习,的确没怎么回县里看老父, 也生出了满腔归思。
至于认义父这事,他们家人说了不算,还得看看桓房师长了辈份之后愿不愿意再把辈份降回去。
他便袖着这封信去找桓凌,让他也看看宋大人这安排可不可行。
桓凌看了一眼,嘴角便有些抽搐,将信纸按在桌上,对宋时说:“你能考中解元就是先父这个业师的荣耀,是我们桓家的荣耀。先父在天之灵得知了定然和我一样欢喜,不要你感谢,更不消什么长生牌位。不过宋世叔这番真心也不好驳了他……”
他父亲的灵柩牌位都在京里,没有空口认义父的,“不如与我义结金兰,先认做兄弟也是一样的。”
宋时沉默了一阵,神色僵硬地说:“你要非得认我当弟弟……那也回京里再说吧。咱们大福建的义兄弟关系……”
不太纯洁。
桓凌纯洁又正直地看着他,含笑问道:“福建怎么了?咱们是结义的兄弟,不是结契的兄弟,又不是将你记到我家黄册上,你还怕我骗了你解元公做家人去么?”
要记也是记到族谱上做内人,这么亲的弟弟怎么舍得做家下人。
桓凌越是这么坦率,宋时不知怎地就越发心虚,轻手轻脚地把那封信纳回袖子里,跟他提了提要回去看老父的事。
桓凌更是大度地劝他:“你不必在府县两地间来回赶,回县里稳稳当当地歇几天,就叫人给你收拾冬衣和纸笔书册,趁天还不冷早些准备进京。”
二月初九就是会试,早些上京,到京里安稳复习几天才能考得更好。
他忍不住抚了抚宋时的鬓发,看着他说:“你是福建省解元,入京后想必各路人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加珍重。”
时官儿这回得要独自上京,确实不够让人放心,但幸好他争气,考了个解元回来。他一个北直隶人考了福建省的解元,必定引得朝野瞩目,就是有人要害他,也得想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桓凌一面想着,手便从他鬓边掠过,穿到颈后压了一下,将人压进自己怀里。
宋时失措地叫了声“师兄”,他却没像平常一样放开手粉饰太平,而是将双唇压到他耳边,含笑问他:“咱们都要结义兄弟了,不叫声大哥来听听?”
不……我真叫了我大哥得吃醋啊,你这岁数也就是个三哥。
宋时紧张得满脑子胡思乱想,屏息收腹,推着他的手臂往后撤身。他退一步,桓凌却往上进一步,将他紧紧困在手臂间,叹道:“这一别还不知几时才能再见面,咱们兄弟再亲近一回罢。”
宋时叫这句话说得有些不落忍,也抬手环住他的后背,低声劝道:“桓老大人心里惦着你,早想把你弄回京了,你以后就安心做你的阁老府公子吧,别在外头奔波了。我就是会试中了也不一定能当京官,那时不知该发到哪个县里,又不知三、六、九年后换到何处……难道你以后总跟着我调换任职的地方么?”
桓凌轻描淡写地说:“若是调换不了,我便辞了官给你做个幕僚也无妨。这些都是我该想的事,你不须想,只要想着怎么考好明春的会试就是了。”
宋时听着他执拗得有些天真的话,不由笑了笑:“你呀……你真要想帮我,不如回去跟你祖父和解,叫阁老关照关照我这小小新人,我还能去个好地方做官。”
桓凌道:“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若有机会还京,与你同殿为臣,一定不再寻外放的差使。”
宋时琢磨琢磨,感觉他这话里的意思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肯听自己劝的样子。不过鹿鸣宴结束后桓凌就得回府当值,他却要去武平见父亲,没机会再劝他,只得先放一放,等回头见面再说了。
他回去先把信送还他爹,告诉他爹不用立长生牌位了。
宋县令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桓小公子真个不要咱们给桓先生立长生牌位?你桓先生当年领你进京,把你教成个文武双全又懂民事的才子,依我看咱们家供他一个牌位,替他积来生福报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