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九殿
“仙门的弟子,所有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吗?!所有人都没有出身的吗?”
他的声音带着那么深那么强的嘲讽,凌厉如同刀锋。
长风浩浩荡荡刮过,在九州钱庄驻守的青冥塔之中,有弟子面无表情地脱下了身上带着九州钱庄标志的长袍,披上了绣着齐秦王朝苍水云标志的灰袍。
换上灰袍的弟子,他们启动会了青冥塔运转的阵法。
万千灵石镶嵌在黑色的岩石之上,繁星一般,在璀璨到近乎梦幻的光芒中,是粘稠的鲜血,在缓缓地蔓延。
隆冬将过,海风呼啸在城中的大街小巷,寒气还如刀一样。天上的星宿缓缓地旋转,鲜血与火,彻彻底底地在十二王朝的大地上燃烧起来。
守塔的九州钱庄弟子,死去的死去,换上灰袍的换上灰袍,这向来被作为宗门地位高高在上标志的青冥塔,第一次易主。
凡俗的力量第一次铭刻在修仙的骄傲之上。
就像当初混沌纪元中古帝的陨落,天空不再为帝王的领域,修仙者的飞舟掠行于云层之中一样。在这个纪元里,普通人第一次踏足只属于修仙者的领域。
王朝与火焰中睁开它的双眼。
郡守登上了青冥塔的最顶层,高处的风急如湍流,他的衣服猎猎地响着。
在扑面如刀的风里,郡守取出了个古檀木的盒子。
很少有人记得这座齐秦商都城池郡守的名字,这是由九州钱庄统治的城池,九州钱庄的威严就如这座九十九层的巍峨青冥塔一样耸立在城池之中。商人是这座城池最尊贵的群体,而商人中九层的都是钱庄的人。
不属于钱庄的商人在这里活不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记得区区一名世俗官员的姓名?郡守的名字比不上九州钱庄的一名守柜弟子。
然而没有人知道,看起来只是一名文官的郡守,其实也是修仙者。
这十二王朝的大地上,仙门八宗拥有数量最多的修仙者,但是王朝世家中也是有着修仙的人。只是力量微博远不及仙门。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仙门归根到底是耸立在十二王朝大地上的仙门,正如九州钱庄需要掌控着齐秦王朝的商业一样,仙门到底还是与世俗脱离不了干系的。
在每个州郡,仙门收纳弟子是需要王朝的配合,望族,官府替仙门设立场地,替仙门进行初次的筛选,选出那些拥有修炼天赋的弟子。作为某种程度上的酬劳——或者说是奖赏,仙门因此将一部分名额授予王朝。
王朝望族的人由此可以进入仙门修炼,这一部分人会有回归王朝的。而那些留在宗门的人中,就如分庄中的林长老,金唐王朝的天网计划一般,成为王朝在宗门中的力量。
而王朝也是拥有着一部分的修炼资源,在漫长岁月的积累中缓慢地培育起属于自己的力量。
而商都的郡守,就是这样一名由王朝自己培养起来的修仙者。
他握着盒子,站在这整座城池的最顶端,凝视这片为黑暗笼罩的土地。
哪怕为黑暗笼罩,郡守依旧清楚地知道这座城池中拥有多少条街道,这座城池每一处的风景,每一处分布着怎么样的人家。
这是他生长的城池。
在黑夜之中,这片他出生,他成长,他最终也将死于此处的土地上,正在上演最血腥的战争。
是的。
这是战争。
这是自黑暗中缓缓揭开它的真面的一场最残酷也最孤注一掷的战争。
黑暗笼罩的商都,有的人家灯火亮着,有的亮了又灭了——大多数人都在沉睡着,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什么样的事情正在发生。
郡守笑了笑。
他打开了古檀木的盒子,一张拼凑几近完整的古图从其中飞了出来。
那是明心和尚与柳无颜不远千里而来,寻找的山河图。
古老的图卷在青冥塔顶端霍然展开,在黑暗中璀璨如同烈日的金色光芒从青冥塔顶端铺展而开。浩浩荡荡,转瞬之间笼罩了大半个城池。
那是辉煌浩大,让人颤栗的光芒。
许多人从昏睡中醒来,抬头看见窗外铺镀着鎏金一般的光。年幼的孩子为这奇异的一幕惊讶地跳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年长的父母惊骇着喊着自己的孩子,跟着跑出门。出门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黑沉沉的夜幕中,金色的光线从最高的他们熟悉的青冥塔上弥漫而出,缓缓地如同流水一般地充斥空中,又如游龙一般地大街小巷上游走。那一缕缕长河般,或浓或淡的金色光线在或高或低的天空中变化着,如同有人持画笔就着这天地挥毫画出一副浩大到宛如神迹的山河图。
金色的光线勾勒出起伏的山脉,勾勒出涛涛的水势。
一瞬之间,这座城池仿佛重叠上了另外的一片山河时空。
一户,一户,又一户……
黑暗中无数人被惊醒,打开窗,打开门,震惊地观望着这神迹一般的场景。
夜晚,被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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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错乱,黑夜正在被点燃。
柳无颜半跪在地上,低低地压抑不住地咳嗽着。
她那把狭长的“流觞”名刀插进了地面,正是依靠着“流觞”的支撑,她才能勉强半跪在地上。
作为一名刀客,和剑修一样,不论在什么时候,握刀的手都应该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但是此时,柳无颜握刀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披着黑斗篷带着金色面具的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在一处半塌的墙头之上,微微低着看她。
带着黄金面具的人,身上的黑色斗篷已经好好的,一点儿破痕也没有。
而柳无颜身上已经全是鲜血了。
她输了。
实力相差太过于悬殊了。
然而输并不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对方不应该以人来称呼了——对方是魔。是混沌纪元中参与了古帝陨落的惊世图谋参与到那纪元更迭的古氏十八中人。他们在后来彻底失控,变成了魔。
但是谁也不能够无视他们的强大。
那是在纪元中留下重重一笔,与其他古氏十八的人一起,推翻了古帝统治的人物啊。
但是在万仙纪元中断的时候,这些人应该都被镇压被杀死了才对。
“他们解开了你们的封印啊。”
尽管握刀的手已经不受意志的控制颤抖着,柳无颜的脸上已经是那副飞扬凌厉的神色——那种烈烈如同太阳的神色。
“与虎同谋,他们的勇气比想象中的更大啊。”
果然没有人是傻子啊。
宗门的不是傻子,王朝的人也不会是傻子。
在明知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与宗门正面相抗的情况下,就一直潜伏着。等到敢于义无反顾地采取震惊大陆的举动之时,必然是握住了底气。
当初古氏十八失控被封印的这些人,就是王朝的底气之一吗?
柳无颜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徐徐展开的部分图谋。
被后来的仙门称为“魔”的古氏十八,不管在最后的万仙纪元中断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的确确是亲身参与了纪元中那些癫狂的恐怖的难以想象的事件,纪元往事他们同样知晓得清清楚楚。有了这些人的加入,王朝的确就可以把握住一些宗门迷藏的命脉。
而作为大陆的真正区域拥有者,王朝也的确有这个能力探知纪元更迭中,这些失控的古氏十八到底被镇压在了哪里。
这就是国家的力量啊。
宗门终究只是宗门,哪怕拥有着数量众多的修仙者,很多事情仍然是无法做到。
带着黄金面具的人身形如同鬼魅飘忽不定,金色的光芒已经笼罩满了整座城市,但是在金色的光线中他仍旧像是由黑暗凝固而成的一样。
“你不害怕?”
他没有回答柳无颜的问题,反而声音飘忽地问。
他的声音很奇怪。
正常的人发不出那种仿佛为死亡的气息充斥的声音,就像那是从地狱归来的怨鬼。
“怕?”
柳无颜嗤笑一声,一点一点地咬牙缓缓站了起来。地面上一点一点地聚出小小的血泊——那是从柳无颜身上滴落的血。她受伤了,伤得不轻。
“握住刀剑的人,有什么资格再谈害怕?”
柳无颜轻声回答。
像是在回答带着黄金面具的人,也像是在回答自己。
害怕吗?
当初的云上歌柳家的大小姐的确是会害怕的。可是她已经没有那个害怕的资格了。云上歌的柳家已经在熊熊的烈火中焚为废墟了,那些铭刻功勋往昔的刻碑已经不复存在。明明已经对她失望到了极点,在那个雨与火交织的夜晚中,仍然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的哥哥也已经不再了。
独身一人的家伙,是没有资格再觉得害怕了。
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将她护在身后了。
所以害怕这种无济于事的东西就不再需要存在了。
但是……
但是她不能死啊。
柳无颜嘶哑着声笑了出来,她一个踉跄又重新站直了身。虎口裂开的手一用力将刀拔了出来。明心和尚交给她的那份山河图残卷在先前的交手中跌落到了地上。
柳无颜咳嗽着,“流觞”长刀一横,荡出明冽的弧形刀气。
带着黄金面具的人身影飘飘忽忽地掠了起来。
柳无颜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吼,她战斗起来的方式一点儿也不像是女孩子,刀气纵横,荡荡烈烈,带着近乎暴戾的气息。
狂暴,凌厉,一往无前。
像是将自己的全部性命也一同压上去了。
金色的光线飘荡在这座古老的城池,数以万计的人或醒或眠,或惊叹着美丽的神迹,或沉入无期的梦乡,怀着各种各样的心事。
谁也不知道在一处破败的小巷之中,有一名已经一无所有的刀客用尽她最后的力气,挥动着一把为了除魔而生的长刀。
黑色与金色交织,明明是黑夜却有着白日也未必拥有的璀璨,明明是世俗的城池却笼罩着不知道是哪里的世外山河水墨。交错重叠,迷离变化。
这个世界,大约是疯了吧。
黑的白的,正的反的,已经通通不重要了。
一切都混乱起来了,活着的人谁也看不清楚这个世界,谁也不知道未来,只能用尽全部的力气,握住了手中的刀剑。
为了自己认定的东西而战。
黑色斗篷在空中飘忽地展开,清冷的弧形刀光斩向了虚空中。
铛——
视野之中,黄金面具从身边划过。柳无颜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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