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山肥狐
三言两语,太后已将眼下的局势点拨清楚,云曦与六皇子的打算根本瞒不过太后双眼,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穆承泽恭敬地拱手:“多谢皇祖母。”
太后扶了扶鬓上一支歪了的红宝石步摇。岁月在这个女人风华绝代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当她紧紧抿起双唇,唇角皱纹总会让人觉得她心情不佳。
“别忘了你答应哀家的事。若你能做到,哀家也不会让你失望。”
穆承泽点了点头。
该说的都已说完,太后再未看他们一眼,由心腹扶着步入寿康宫,殿中早滚出了一只圆滚滚的锦绣包子,过来抱住太后的腿,细声细气地道:“皇祖母!”
太后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咏心,你来接哀家了?”
她虽不喜皇帝、敬王与荣安长公主,与孙子辈们甚是疏离,肯相助六皇子不过是场交易,但对于敬王嫡女咏心,却是发自真心的喜爱,回到皇城,仍是经常会传咏心入宫探望。
穆咏心在太后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向六堂兄与表哥努了努嘴,蹦蹦跳跳搀着太后进了寿康宫。
云曦回神,道:“是舅舅……”
这是打压七皇子的绝佳时机,敬王深知皇帝脾性,若真铁了心替七皇子藏着掖着,六皇子与云曦也没辙,于是便让穆咏心来了个曲线救国,求太后前来相助。反正六皇子与皇帝关系一向不好,不如就让皇帝看清楚他的背后是谁,皇帝纵是生气也没法子,谁让当初是他自己让六皇子去陪太后礼佛的,这样一来比起其他皇子,太后当然更看重六皇子了。
太后既以先帝太子为例,穆子越也不好再护着七皇子与杨妃了,他自认比不得先帝,七皇子也远不及当年的穆子赹,一个人在宣德殿呆坐了半日后,宣德殿传出了圣旨,杨妃被贬为宫人,特赐予已出嫁的咏燕公主,而七皇子穆承沛,还受着伤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就被挪出了玉阳殿。
因七皇子这几年颇得皇帝宠爱住在宫中,也没人不长眼提什么七皇子府。这一回圣旨下得太急,宫外哪有给七皇子落脚的地方,工部尚书只提了一句,就被心烦无比的穆子越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得匆匆寻了一处空着的府邸,略收拾了一下便充作七皇子府,把七皇子抬了进去。
刚出炉的七皇子府连层新漆都未来及刷,穆承沛又气又急,可他起不来床,此次他被伤的部位很要命,虽未出血,但肿得相当厉害,也很痛,太医院便给他敷了一种镇痛外加祛肿化淤的药。自从用了这药,伤处便不痛了,可下半身也一并失去了知觉,穆承沛只能一动不动整天躺着。
本来皇帝给六皇子与穆承浩封了郡王,穆承沛说不眼红是假的,千求万求,穆子越才答应让他去吏部办差。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大楚官吏的考评及任免,安分守己待到年末便有政绩,是之前三皇子的地盘,七皇子若去到那边,正可谓如鱼得水,而令七皇子如临大敌的四皇子却是不怎么受皇帝重视的工部,七皇子直觉自己继位有望,就等着皇帝下令了,结果最后等到的却是令他搬出玉阳殿,终身不得入朝的旨意。
穆承沛当即昏死过去,被一直照顾他的周侧妃狠掐了几次人中才清醒,他想不通父皇怎会这般待他,就算他曾说过类似的话,可那不过是权宜之计,谁会真的乐意自毁前程呢,而且,不是父皇让他为难六皇子与云曦的吗?为何顺着父皇的意反而不对了?一定是六皇子与云曦趁他受了伤不在场害他的,穆承沛哭着闹着要入宫去见穆子越,但是他起不来床,穆子越也不想听他哭嚎,派了李乘风去了一趟七皇子府,安抚性质的礼物倒是赐下不少,只让七皇子好好养伤,别的就再没提了。
四皇子好歹做了做兄友弟恭的面子功夫,亲自上门看了穆承沛一回。五皇子新晋了七皇子的仇人名单,别说他根本没来,就算来了,七皇子也不会见他,故而五皇子只送了一份礼,穆承沛不看则已,一看恨不得咬碎一口牙,穆承涣居然送了一颗碎掉发臭的鸟蛋过来,还用大红绸缎层层包着,穆承沛只觉自己没有知觉的下半身又痛了起来,这到底是膈应谁呢?
76、办差
七皇子不停地在骂骂咧咧,杨氏抱着女儿追悔莫及,她膝下原有两位公主,其中一位早逝,只剩下了咏燕,杨氏便把一颗心都放在了咏燕身上。当初为了让咏燕嫁给安乐侯,杨妃用来做陪衬挑的其他人选着实往下压了压,谁知那时皇帝已开始忌惮安乐侯了,不仅咏燕与云曦的婚事未成,还因此惹恼了皇帝,皇帝很随意将咏燕许配给其中一个翰林院的小官,之后便再不过问。杨氏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每每女儿回宫探亲,拉着女儿的手总要流下泪来。
听说咏燕夫家没有多余的宅子,四世同堂规矩甚严,咏燕刚嫁进去的时候他们的确待她不错,原想着公主下嫁定能为家里带来不少好处,谁知皇帝只是象征性地把驸马官位提了一级,小官仍是小官,皇帝也不召见,驸马家里失望透顶,有气不能撒在儿子身上,对着咏燕的态度便大不如前。咏燕性子柔弱,以前在宫中也不受宠,根本拿不出公主的气势,慢慢的就被拿捏住,她的驸马又是个木讷的,平时在翰林院帮着修书,不管庶务,咏燕嫁入夫家一年多尚未有孕,婆婆便着急要为驸马纳妾了。
杨氏心疼咏燕,可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她虽名义上掌管宫务,实际宫务并不只在她一个人手上,一起打理后宫的还有另外几位宫妃,宫妃之间互相权衡。这些年她已无圣宠,在妃位勤勤恳恳地熬着,熬到如今就如寻常人家的管家婆一般,皇帝若真的对她还有一丝情面,就不会随意让咏燕下嫁了。
咏燕在夫家过得不易,最后求到母妃面前,宫中只有杨氏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咬咬牙应了下来,想着助驸马升一升官,也许那边便能看重咏燕一些。朝堂杨氏没什么路子,想来想去只能去求四皇子的生母成妃,她知道四皇子妻族与翰林院院首有亲,四皇子在剩下的几位皇子中居长,日后应是很有把握坐上那个位置的,杨妃这些年与后宫诸位妃子关系都不错,与成妃也时常来往,便想着能沾点光,让四皇子提点一下咏燕的驸马。
穆承浚这些年已沉稳许多,成妃闭口不谈前朝,只在开玩笑时状似无意地夸了又夸六皇子,道是四皇子办差多年仍无位分,六皇子却已是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了,羡煞旁人。杨氏听着听着精神一振,宫里头谁都不会多说半句废话,成妃之意自然也是四皇子之意,六皇子虽身有残缺,可是明摆着这是四皇子忌惮六皇子了。且杨氏经咏燕婚事,对云曦再无好感,想着寻一寻这两人的错处,由她来点燃这把火,若能趁机打压,也就相当于讨好了四皇子与成妃,咏燕驸马的事就有着落了。
可是杨氏没想到她派去盯梢的内侍居然看走了眼,六皇子与云曦有没有私情已不重要,他们在皇帝面前洗清了嫌疑,便都是清白的,不仅如此,这把火反烧向了杨氏与积极参与此事的七皇子,四皇子与成妃就像没事人似的……杨氏知道自己说不定是被利用了,可她并不敢直言,只能自己咽下苦水,毕竟成妃当初也只是夸赞了六皇子,别的什么都没说。若她开了口,恐怕咏燕一家要被四皇子记恨,咏燕的日子就更难了。
如今杨氏已被贬,皇上还将她放到咏燕身边,难道要她以后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以前她还是面上风光的宫妃,咏燕夫家就敢为驸马纳妾,眼下她什么位分都没了,咏燕会如何杨氏不敢想,但是起码她还在咏燕身边,咏燕受欺负时还能帮着挡一挡,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杨氏抱着咏燕,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不久后,穆承泽与穆承浩的册封典礼如期举行。皇帝虽然看六皇子相当不顺眼,甚至有些后悔封了这个王,但六皇子是凭军功得来的王位,在武将中呼声甚高,一时半会儿撤不下来,皇帝再不乐意,也只能僵着脸,说上几句赞美的话。
六皇子与穆承浩,自此便正式成为了宁王与恭王。这是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两个郡王,百官们齐齐欢呼了一阵,对两位王的安排就此提上了议程,这二位少年年纪轻轻便立下大功,总不能得了王位就在府里养着吧,且优秀的勋贵子弟,这个年纪也该办差了。
大臣们七嘴八舌,为皇帝出了不少主意。穆承浩才干出众,穆子越也有意让他办差,但考虑到敬王府的势力,穆子越把穆承浩放到了兵部,当初他准了穆承浩与齐镇宇之女的婚事,致使敬王府与兵部挂上了钩,这回干脆把穆承浩放在兵部,意在把敬王与恭王的势力限制在兵部。
对外,穆子越自有一套说辞,齐尚书既是恭王岳丈,就让他多费点心,领着女婿办差。齐镇宇与穆承浩均无异议,领旨谢恩。
穆子越以为这便完了,齐尚书又问起了宁王,穆子越真的惊悚了,难道宁王耳不能闻,也想入朝为官不成?
齐尚书道:“打仗尚要冒生命危险,在六部办差总不至于比打仗还难。微臣以为,可以让宁王殿下一试。”
看齐镇宇的架势,恨不得要把宁王也一起收了,往后兵部还不得横着走?礼部尚书有些眼红,忍不住道:“打仗终究靠的是武力,宁王殿下师承骁勇将军,一身武艺毋庸置疑,即便听不见也不妨碍他上阵杀敌,但在六部办差,免不了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听不见便无法与人沟通,宁王殿下要如何克服?”
礼部尚书问出了大部分朝臣的困惑,这一点别人看不出来,穆子越倒是清楚。穆承泽会读唇型,每次大殿上都有会手语的内侍伺候,其实根本不需要。穆子越以前看重云曦,还很有几分新鲜之感,觉得这般也与其他健康的皇子差不多了,只是如今宁王的性子让他很不喜,云曦又令他颇为忌惮,穆子越轻易也不想替宁王说话。
齐镇宇如今站了宁王,面对礼部尚书的质问,心里早已有所准备:“尚书大人,您没去过战场,自是不知‘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是何等震撼的景象。宁王殿下生死都经历过了,只是与人谈个话又有何难?六部中人人都会写字,若实在找不出会手语之人,与宁王殿下写几个字也不是不行,且诸位大人都看到了,宁王殿下几次上朝,可有因听不见耽误正事?”
齐镇宇所言有理,礼部尚书反驳无能。穆承泽每次上朝皆对答如流,称得上反应敏捷,若是不看旁边打手语的内侍,还真叫人以为他是健全之人,群臣再无异议,宁王能上得了战场打仗,实在不能因耳不能闻就把他排除在朝堂之外了。
有了战功的确不一样,穆子越一看朝臣一边倒的架势,心知宁王势必要入朝了,他只能接下去考虑宁王的安排。宁王与恭王关系不错,穆子越也想把他塞进兵部,但一下子丢给齐镇宇两个王,意图太明显了些。
除此以外的其他五部,礼部与吏部有三皇子留下的人,穆子越原想留给穆承沛,若是把宁王塞进去,他实在有些膈应,而四皇子已在工部了,那就只剩下户部和刑部。户部与礼部吏部一样,易出政绩,刑部却不然。再一看户部与刑部两位尚书,一位跃跃欲试,一位甚是淡然,穆子越有了主意,道:“既如此,宁王便去刑部吧。”
记得刑部尚书储亮也是个爱死嗑的,穆承泽既有这份野心,受一受责难也是应该。
宁王便随储亮到了刑部办事之处。储亮性子冷,与宁王是差不多的脾性,两人连句客套都直接省了。
储亮开门见山道:“宁王殿下可熟律法?”
穆承泽理所当然摇头。储亮便丢过来几部关于律法的典籍,穆承泽只得开始在刑部埋头读书。
按云曦与敬王的打算,宁王最差便是被安排到刑部,刑部负责地方案件的复核以及审判皇城要案,与大理寺一样易得罪人,不如其他几部风光,那些积年的悬案疑案,刑部的人反反复复啃了多少年,加个没有任何断案经验的宁王,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穆子越此举,就是在刻意打压穆承泽。
云曦此时已很少上朝,得知后拍了拍穆承泽的肩膀,安慰他道:“其实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各部皆有所长,叫你办差,是让你熟悉六部的运作,上位者重要的是决断,而非一技之长,否则要大臣何用?”
能尽快出政绩固然体面,也能加快夺位的速度,不过稍慢一些也没什么,云曦自己还是希望阿泽脚踏实地,真正能有所得。
穆承泽笑道:“原来如此。”
说完了大道理,云曦凑过来关切地道:“阿泽,储大人有没有为难你?若有的话,你不好与他说,我与舅舅来想法子。”
储亮一向独来独往,谁的面子都不卖,这位尚书并不好争取,但让他维持中立却不很难。云曦只担心同样都有些冷的宁王会不会与刑部尚书起冲突。
穆承泽温声道:“他叫我细读律法。本来有些枯燥,听表哥一说,我觉得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