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煨猫
窗边站了一个人,陆清匪瞧不清楚他的样子,只看得他身姿清绝,一头长发竟是雪一样的白,苍苍如葭,霜雪满身。
“你醒了。”那人转过身来,眉目比月光清寒。
玉砌花光锦绣处,澹月梨花借梦来。
作者有话要说:带回家√
第32章 千斛明珠未觉多(七)
人长得丑是各有各的丑法,那些丑得惨绝人寰的,一眼看去能让人印象深刻,连着第二天的饭都吃不下去。
可那些长得略微好看的,却大都眉眼相似,好看得近乎平凡了。除非气质特别出众,或者美得超凡脱俗,否则鲜少有让人能够记住的。
如今陆清匪觉得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长得极为好看,且能让人念念不忘的那种。
端端正正人如月,静静冷冷眼映辰。万千星辰,浩然明月,却都不如他一眼惊鸿。
“你眼睛真好看。”陆清匪道,用着一种欣赏的语气。
的确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
他肤色极白极润,在月光下溶成一片冷色,却只有一双眸子既沉且静。眼尾不扬不落,不偏不斜,正正好好,增一分则失却神韵,少一分则显得灵气不足,又无半点媚意,尽是一派姱容修态,冰壸秋月,眼眸凝动间胜却明珠千斛。
陆清匪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好像只要看着那双眼,就毋用去修什么仙道,念什么经书,全身已是被彻底涤洗了一通,那些狗苟蝇营,靡衣媮食的卑鄙都不存于心。你只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干干净净的影子。
他动了动胳膊,想挺直腰背,却疼得嘶了一声。只觉浑身骨肉宛如被人撕碎后重新缝合一般,动一动就又疼又痒,好似要裂开来。
“你全身脉络初初舒展,方能流通灵气,皮肉复生,筋骨接连,还需卧床静养。”那人说。
“却不知阁下名讳?何门何派?在何处修行?前辈你既然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了,我愿报答于你。”陆清匪缩在被子里不动了,拿自己的眼去窥他的眼。
烛影摇红,晚风清庭,那人站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袖随风动,玉琼轻鸣,似要骖鸾驭鹤,乘风而去。
“我不是什么名门大派的修士,也不要你报恩,你之前说我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那现在我们就是可以一起喝茶的朋友。你便叫我鹤倦归好了。”他从长袍底下抬起一只手来,灵气一涌,桌案上的红烛便灭了,只余了一片沉沉落落的黑。
“你在这里好好修养,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天欲晓,疏星散落月影沉。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又合上,那人走了。
窗没有关,外面的光透进来,散落一地清亮。
可是最亮的那轮月亮已经走了,陆清匪便觉得这屋里昏昏默默,一丝光亮也无。
一片绿色的小叶子偷偷从他的腕间伸出来,挠了挠他的手心儿。
陆清匪轻轻将它笼在手里,他已经睡了许久,如今并没有什么睡意,神情清醒地很,只盯着头顶的青丝罗纱帐发呆。
“奇怪,我刚才看见那人伸出左手来,用灵气去灭那蜡烛,也不知是看错了还是怎的,竟看的他只有四根手指。”
人为万物灵长,修真求道,万物归一。一便是全,全便是一,便是大道。
因此修士对于肢体缺损看的极为重要,就算是在战斗中受伤,也会使用灵药补上,除非是不可医,或是根本不想医。
“许…许是你看错了也说不定。”梓仰缠住他修长食指,在指缝间穿来穿去,宛如一条小蛇。他这些日子闷得狠了,陆清匪躺着,身边人来来去去,他就只能装手链。
陆清匪却知道自己必然是没有看错的。只是可惜了那人的那双沉壁一样的眼,真是极为好看的。
只是白壁微瑕,万事难全。
他在床上直愣愣躺着,虽不能辗转反侧,却也算寤寐思服。
不知是因为那人生了那双眼睛,才能有如此俊雅清朗,冰壸秋月般的风姿。还是因为那双眼睛生在他的身上,所以才能如此夺人魂魄,令人见之难忘?
假若将那双眼睛挖了下来,泡在灵泉冰水里,供他日日赏玩,会不会失却了千斛明珠般的灵动亮泽?
他又想,不知这样一双眼睛尝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滑润如同玉石,冰凉如霜雪,含在嘴里的时候还带着他的主人一样的清淡竹叶香。
他要是吃了一双这样好看的眼睛,是不是也会变得更好看呢?
可是他只要杀了那个人,夺了那个人的皮。这双眼睛不就是他的了?
若是有喜欢的东西,便直接抢过来便是,他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你看刚才那人好看吗”陆清匪问梓仰。
“好看。”梓仰软乎乎地说道,他在陆清匪的食指上缠了几圈,吐出一截凝凝的绿条来。“可是我的小果儿在他的身上。”
“你且等一等,等我伤势略好。又取了那人的信任,我便趁机杀了他。到时候,你拿你的妖丹,我穿他的人皮。”陆清匪笑起来,一张稠丽浓艳的脸上显出毫不掩饰的恶意来。
他当然能得到那人最深沉的信任,甚至是最热烈的爱意。他知道这一点。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没有人能够拒绝他。
毕竟他这么美。
“可是…那…那人刚刚救了你。”梓仰缩起身子来,有些不解。
“那又怎样,是他硬要救我的,我从来都不需要他来救。你看我之前与他对话,可有一句是求他来救我?”
崔徽卷轴瑶姬梦,纵有相逢不是真。陆清匪抬了抬眼,对面的屏风上绣的是竹林幽月人独坐,镶的是翠玉蓝茕碎碧瑙,他却好似从那幽静的竹林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是红颜娇娇笑暖颊,是白骨堆堆鬼啾啾。
他的眼下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颗乌黑的小痣,在玉雪一样茕白的脸上轻轻浅浅地浮着。宛如一滴前世的泪,穿越千界万界来找寻那让它落下的人。
“你不要天真了,真是枉顶了我们妖族的名头。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妖。”一直沉默的玄沉出声训那碧绿小苗。
“到时候拿了东西就回碧落血海,那些人族死了便死了。族类不同,其心各异,就算血流漂杵,白骨露野,横竖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陆清匪含笑补充,“就算是同族至亲,尚且不忘操戈相争,鼎镬刀锯,滚鼎肉林,比外族相争更甚几分。照我看,却不如都死了的干净。”
可他紧了紧唇,又想起了先前那双沉壁一样的眼睛,和那月下如谪仙一样的风姿。
天汉西落,邻里鸡鸣,陆清匪一夜无眠,相思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相思苦√
小剧场:
别人家的受受:嘤,他的眼睛长得真好看,想泡他!
陆清匪:嘤,他的眼睛长得真好看!我要neng死他,穿他的皮,用他的眼!嘻嘻嘻!
#谈恋爱不如换张脸#
#今天又是更爱自己的一天ovo#
#你们知道作者为了让他俩HE到底有多努力嘛#
第33章 千斛明珠未觉多(八)
陆清匪在床上躺了几天,平日里只有一个青衣小童服侍,。陆清匪看那小童气息纯净,言语懵懂,不像是人族,却也没有妖气,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种。
那喂给他的灵药也不知是什么药,他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比他想的速度还要快,这具身子的修为不降反升,不知不觉过心动期。陆清匪想来想去,觉得是因为那人给他吃的药里有什么天灵地宝。
素不相识之人都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看来果真是个傻子,正好要被他骗。
陆清匪身子稍好之后,就不肯在床上呆着,日日在窗边盯着外面的那一片翠竹看。
这一日听着叮当一声铃声脆响,一道白影倏忽从他头顶划过去,落在沉香木的桌案后面,又是叮叮当当几声响,翠褶的床动了动,露出一截白色的东西来。
这是什么东西?
陆清匪好奇地走过去掀开那帘子,忽地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从他的颊边一掠而过,停在窗台边上,原来是一只雪白可爱的貂儿。那貂浑身皮毛宛如新雪,只有一双眼睛是乌木一样的黑,脖颈上束着一个银铃铛,这会立在窗口不动了,眼珠子黑溜溜的盯着他看,透出一股子机灵来。
陆清匪看它可爱,心下喜欢,便慢慢走过去,想摸摸它。
“乖貂儿,别动。”他这样说,那雪貂就真的不动了,乖乖地立在那里让他摸。
陆清匪将手放上去,只觉蓬松柔软,细腻顺滑,舒服极了。他忍不住将那貂从头撸到尾,他摸一下,那貂就缩一下耳朵,听话得很。
过了一会,那貂便从窗口跃出去,一转眼就钻进竹林里了。
这样听话的貂,定是有人驯养的。只是不知道这院中除了那位白发的修士还有什么人?不知怎的,陆清匪总觉得鹤倦归不像是会养它的人。
他那日走的时候说要来看自己,却是这么多天了,再也没来见过他。不过不碍事,他不来找自己,自己就去找他。
外面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透出竹叶照进来,投下一片斑驳竹影。陆清匪打开门走了出去,转出了长廊,绕下了楼,走到阴影下的木亭子里,正好见到刚刚那只雪貂伏在一只石凳上,翻出白肚皮来,此时见他下来,便躺着歪头看他。
“小东西,春日里这石头凉得很,你不怕冷的么?”陆清匪过去欲抱它,它却跳开了,循着一旁的石阶跳下去,三两下跃进一人怀里。
那人一头雪一样的苍苍白发,用木簪簪了起来。他转过头来,正是鹤倦归。
“恩人。”陆清匪站起来身来,对着他笑。“我可算又见着你了。”
明明是融融春日,那人却披着一件厚重的皮毛大氅,衣服也白,肤色也白。整个人都像是雪化成的精魂冷魄,比陆清匪还不像是个活人。
“你身体看来好些了。”鹤倦归咳嗽了一下。
他今日身子却似乎不是很好,人看着也病恹恹的。
“是的,这还要多亏了恩人你的施药之恩才是。”陆清匪走到他身边说。
“算不得什么,左右你不用,这些药也是要被人用的。”鹤倦归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身前树粗粝的树皮。
“呀,你这树要死了。”陆清匪看他目光专注地盯着一处看,也看过来。
他这次看的真切,这人的左手,的确是只有四根手指。他的手生得也是极为好看,和他人一样宛如精雕玉琢而成,却偏偏少了一根手指,果然是人无完人。陆清匪倒是对这事好奇得很,不过他们初初相识,他也不好问这样的话,免得勾起那人的伤心往事,就只暗暗记下。
鹤倦归眼前这树的确是要死了,初春细雨已过,却还是枯黄着叶片,一点绿色的芽也没有。
“若是给它些灵气,存在脉络之中流转,它便能扎根生叶了。”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就好像之前御剑的法门一样,他原本是不知道的,可是只要他一看到,脑子里就好像有个开关一下子打开,这些东西就都涌出来了。
一定是我天资禀赋,生来便知道了。陆清匪这样想。
“它原本生长在村野之中,生长随意,便生得姿态舒展,别有一番风骨。是我硬要把它挪到我的院子中来,它不愿长也是应该的。我又怎么能逼迫它去活呢?”鹤倦归叹息一声。
陆清匪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好身边长了一丛碧桃,他便随手折了一枝,蹲下身子将那桃花攘进土里。灵气催动,那桃花便落地而活,转眼间就生长出了数个花苞,枝叶伸展,妖妖灼灼。
“人人都岂能是想活便能活,想死便能死,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它不想活,可是我想要它开花,那我就硬逼着它活,还要开花给我看。只要我看的开心便好,为什么又要管他人开不开心。”
鹤倦归轻笑一声,目光静沉宛若内涵万千星辰,并不回应他。既不辩驳,也不附和。
“我刚才看见一只小貂,雪白可爱,原来是你养的。”陆清匪转过去看他,见他身形清隽,怀中空空,并不见那雪貂身形。
鹤倦归伸出一只手来,怀中一动,那只雪貂便又显出形来,跳到他的手上,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一时间竟不知道是那雪貂白,还是那人的手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