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煨猫
白袍人沉吟片刻,面上似有羞愧之色。
“他要我去千方界城找一个女子,说她刚刚在昨夜生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是我的亲生骨血。要我将她们接到明乌山上好生照顾,特地叮嘱我那男孩此生需得练剑,练了剑便可保他一世平安。说完这话,那前辈高人便飘然离开,可是他离开不久却又归返,又加了一句,说那孩子只能练剑,不能学琴,学了琴便将为祸一方,整个修真界必然深受其害。”
“所以你竟信了?”鹤厌初只觉荒谬无比,看着眼前熟悉的父亲竟也觉出几分陌生来。“将来之事,他如何知道?”
白袍人说道:“我也不信他竟然有这等窥天之术,便将这疑问说了出来。那前辈高人不言不语,只轻轻挥手在我额头上一点。我,我便看到了……”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我看到了将来会发生的情景,仙魔不分,凡间动荡,白骨露野,流血飘橹。简直是另一个千年之前的梦生之劫。”
鹤倦归的拳头攥紧,脸上露出苦痛和嘲讽的神色来。“所以这就是你这些年来,一直不许我练琴的原因?你若是要斩草除根,便直接将我杀死了便是,干干净净,也不用担心我以后变成那为祸一方的大魔头,给修真界招来大难了!真是可笑。你不信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儿子,却相信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的随口一句话。”
“那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休要胡说!”白袍人一怒,转而又颓然下来。“我不该和你生气的,你又知道些什么呢?我第二天依言去千方界城去寻找,果然寻到了你妈妈。我一年前下山时与她在露水河边偶遇,情投意合,后来师门有急命,无奈我只能离开,之后去寻再也没有找到她。却未想到她竟有了身孕……”
鹤倦归怆然一笑,抱着那架黑沉的长琴站起身来。
“这琴是妈妈留下的,我不能不弹琴,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会为祸修真界。今日我便在此以道心立下誓言,若是摇商峰还在一天,我的修为便只能到金丹,再不能更进一步。若是违背誓言,便教我堕入魔渊,道骨尽碎,只与龌龊魔物为伍,永生不得大道。”
心魔誓立,一道紫雷自晴空而落,轰然炸响。
“归儿你又是何苦?”白袍人苦笑,“我从未想过…想过让你这样。”
“我走了,姐姐。妈妈的尸体,你便安葬在后山的柳树林下吧。”鹤倦归此时反而冷静下来,面上不见悲切,只余木然。
“我虽是明乌山的弟子,但是此生与你再无瓜葛。”他冷冷对那白袍人说道。
陆清匪浑身一凛,从这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觉出一股子冷冽的杀气来,就宛如那天晚上长醉水牢中毫不留情捏碎他心脏的那个鹤倦归一样。
一阵紫色的烟雾升起,陆清匪微微一动,五感渐渐回到身上。
今晚的溯梦结束了。
他睁开眼睛,那水葱般的少年倔强的面容再次和眼前的人重合。陆清匪盯着还在沉睡着的鹤倦归看了一会,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胸口。嘴唇还没有离开,后脑勺就被人摁住,还带着些嘶哑的声音并着胸膛的震动从上面传来,“你做什么?”
陆清匪伸舌一舔,眉梢眼角都是狡黠之意。
“就…疼疼你。”
按住他后脑勺的那只手力气猛得加大,陆清匪侧过脸躲开,靠在他胸口闷闷地笑。
“这么凶啊?是长大了才这么凶的呢,还是从小就这么凶……”他不说了,未说完的话消失在唇舌黏腻的水声中。
鹤倦归忍了一会,终于忍不下去,将人按在床上厮磨上了他的唇,两人亲了一会,免不了擦枪走火,又是一番云雨,云收雨霁,二人情意浓浓,陆清匪仰面躺在鹤倦归的腿上问他,“怎得这些日子来不见你弹琴。”
鹤倦归的眸子沉下去,“怎么,你想听?”
陆清匪翻了个身,脚踝上铃铛叮铃作响,长发散乱垂落下来,落到他的腿弯。
他柔声媚语。“我听得有人说得‘鸾琴无心弹,相思此情寄。’这些年来我宛如死人一样不醒,你是不是也时常对我弹琴,悲切断肠,珠泪横波?”
“不曾。”鹤倦归说道。
“你看,你也会骗人。”
陆清匪凑上去搂住脖子亲他的眼睛,软软的舌尖撩过他纤长如霜雪的眼睫,宛如含住了一片晶莹的雪花。
“你的眼睛真好看,哭起来的时候说不准会更好看。你哭过吗?我好似还从来没有见你哭过。”
鹤倦归挺直腰背,轻轻眨了眨眼睛,任由他亲着,只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说啊,这三百年里,你有没有为我哭过?”
红润的舌尖滑进了眼窝,隔着一层薄薄的薄膜□□上了那里面如他主人一般冰冷的眼球。
鹤倦归身子一抖,眼中忍不住流下一滴泪来,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
他的身子当然是冷的,这三百年来,他的心和身子都从未热过。可是他怀里的人却是热的,热得他整个人都要化掉,却仍不肯放开。
陆清匪将那滴泪舔去,面上显出几分得意来。
“看,你也是会哭的。你这滴泪,是为我流的。你以后也只能为我哭,不准为别的人伤心,你从此往后的眼泪,都是我一个人的。”
鹤倦归抵住他的额头,眨了眨眼,泪水不住地一滴滴流到他脸上,将他的面颊濡湿了一片,只轻声说:
“好。”
“真可怜。”陆清匪拍了拍他的脸,笑了起来,“乖,对我好一点。你这么好看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你哭?”
等到鹤倦归走了,系统这才啧了一声。
“你刚刚那句话真渣。”
“你这句话说得没道理。”陆清匪将那棵换了新的紫琉璃水净花盆的绿色小苗抱在面前,逗弄着它的叶子。“明明是他把我囚禁在这里,我才是那只可怜的金丝雀。”
他抱着花盆咬了一个鲜红的果子,躺回床上。“我总觉着这事情不像我原本想的那样简单。原本以为只要弄明白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便可明了。可是昨晚的那一场溯梦,不仅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疑团反而更多了。”
“看来还得再溯梦一次。”他下了结论。
当夜等到鹤倦归再次入睡之后,他便如第一晚一般使用了溯梦技能。
溯梦三转,是能看到对人影响最深的三件事情。之前那第一转是回到了鹤倦归十三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刚刚离世,他与生父断裂关系。不知道这第二转,又会是什么?
淡紫色的烟雾升腾而起,陆清匪眼前一晃,再次入梦。
窗外黛瓦白墙,小桥流水,新竹沾了水汽,在牛毛细雨中晃成一团朦胧的烟雾,院中一株桃花初初吐蕊,一枝出墙而去。
陆清匪一时心中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他竟没想到,这溯梦的第二转,会是他们的初遇。
作者有话要说:粽子节快乐~/高考加油~
第50章 千斛明珠未觉多(二十五)
仍旧是初见时的场景,只是这时候从鹤倦归的角度来看,自然也不同。
白发星眸的男人长身玉立于窗前,看着外面那几杆翠竹,神情寂寥。
陆清匪不由得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向外看去。却见翠竹林中微微一动,露出一点雪白的羽毛来,这是一只浑身如雪的雪鸮,只有眼睛是墨水珠一样的黑,鲜红的脚上绑着一根竹管。
它毫不见生地跳到鹤倦归的肩上,一只脚勾住他肩头的衣物,一只脚伸出,用嫩黄的鸟喙啄了啄他脑后的木簪,好似在催促他赶紧看信。
鹤倦归摸了摸它的羽毛,将那竹管取下,里面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圆珠。
这圆珠晶莹剔透,陆清匪认出这并非普通的玩物,而是一件用来传递物品的储物法器。鹤倦归长袖微动,登时桌上灵气横溢,出现了一大堆的天灵地宝,珠玉玛瑙,璀璨十分。
其中一颗金色的果实内陷外鼓,金光闪闪,格外显眼,鹤倦归将那果子拿起在手上摸了摸,脸上却并不见什么高兴的神色,反而长叹一口气。
“连珍珠舍利果这样的东西都能找了来,也不知姐姐是花了多少力气。”
他将压在那一堆天灵地宝之下的信笺拿出,读了几遍,面色更白。
“万物皆有可用之处,雨可润田,竹可造屋,花可吐芳,可是我又有什么用呢?宗门并不缺少我这样一个修为不高的修士,那个男人也并不想见到我。母亲希望我安乐一生,只求自保,可是纵然我在这千方界城中苟且一生闭门不出,对于姐姐却还是一个拖累。阴阳逆转,乾坤上下,生死无界。倒不如去死了,就当世上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
外面春雨绵绵,桃红柳绿,更惹得他心思不属,长琴横于桌上,却没有人想去弹它。鹤倦归几次将手指放于琴弦之上,却又拿开。
“只是我死了,便对不起母亲。”
猛然他灿然双眸一闭,灵气涌动于琴弦之上,九根手指同时按下,琴弦将他九指指肚齐齐割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涌出,滴滴答答将那架黑沉长琴染成鲜红色。十指连心,断指之痛宛如挖心钻骨,他却似无心无觉的木石傀儡。
鹤倦归用只剩森森指骨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长琴琴弦,琴弦两端应声而断,只留中间一缕长丝牵在那人手上。长丝横在他白玉一般的颈间,深入血肉之中,将润白的皮肤勒出一道红痕。他再用力,长丝深入皮下一寸,鲜血流入他敞开领口,润红了素白衣衫。
凡人寻死,需得上吊跳河,借助外力,于修士却简单得很。他只需再施加一丝灵气于这琴弦之上,使其惯力向前,便能让自己的脑袋滚了下来,彻彻底底死个干净。
此时鹤倦归面上微微一动,不是因为脖颈上的疼痛,而是因为外面传来了小童的叫喊声。
“先生,先生不好啦!我们门口,有个桃花变作的妖精!啊呀!他身上出了好多血,怕是要死了!”
陆清匪从他刚刚拿琴弦伤自己开始就有些慌,虽知道这不过是一段记忆,那人必然无事,可是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直到此时听到了小童的叫喊声,心中蓦然一动,将之前的事情串联了起来,不由得叹一声可笑。他当时假装被人追杀将死,倒在鹤倦归的门外,不过是想骗他来救自己。哪里想过原来门里的鹤倦归当时也在寻死,多亏了那小童的一声。
若是鹤倦归不来救他,他便会死。可是若是他不来求鹤倦归救他,鹤倦归也便会死。阴差阳错,也不知是谁欠了谁一命,到底天命弄人。
他沉默不语,看着鹤倦归手下一顿,终于将那根琴弦放下,撑伞走入雨中去,只留给他一个清淡的背影。他手上的伤口还未好,血水顺着伞柄落下去,逶迤一地红痕。
门外细雨婆娑,他依靠在门内,听得门外有人问:“你为何不肯活?”
有人答:“我无牵无挂,无亲无友,生前无所归依,死后也无处可葬。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和我共饮一壶酒水同醉,死了的时候也应无人为我落一滴眼泪来悲切。那活着和死了就全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没有关系,我觉着活着不高兴,想来是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你若不活,又怎知不会遇到那愿意和你同醉的人?”那人回他。
陆清匪低声笑了起来,却不知自己笑的是谁,是那个拿桃花枝戳丹田的自己,还是要那个拿琴弦勒脖子的鹤倦归。他们真是有默契,连想死的方式都如此别出心裁,诗情画意。
春雨细细愁入骨,为伊相思为伊苦。销形催骨宵惊语,一枝新桃半支曲。
这次的溯梦结束之后,陆清匪一直都很沉默。
“你咋啦,宿主?”系统吧唧着嘴问他。“要来点吃的不?啊,忘记了你是人类,不能吃这个。”
陆清匪没理他,转头就在鹤倦归白皙如玉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他这一下毫不留情,咬得既深又狠,直到嘴里尝到了咸腥的味道仍不放口。舌头挑弄开皮肉,牙齿撕咬着扯下,喉头滚动,吮吸血管的鲜血,好似那柔软的舌上也生出了一根根倒刺。他是一只嗜血的兽,要将那人从头到脚吞吃入肚中。
他身下的人睁开了眼,却并没有推开他,只轻轻地用手扶住他的后颈。良久,等到陆清匪的动作停了,鹤倦归才站起身来,和往常一样给他盖上被子。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咬你?”
陆清匪舔了舔嘴角的血,脸上带上了一点勾引的,漫不经心的笑。
“不问。”鹤倦归说。
“为什么不问?”陆清匪拉住了他的袍角,将他刚刚穿好的衣服扯了下来。
“你想告诉我的,自己就会告诉我,不用我问。你不想告诉我的,我问了你也只说些假话敷衍,我不必问。”
陆清匪只觉自己心里那团未曾散去的火气,彻底被鹤倦归的这几句话激了起来,在他喉咙里不上不下,恨不得一吐为快,却又不知道该对着谁。
他头脑昏沉,竟然第一次乱了方寸,一把将鹤倦归拽倒,身子压上,一只手掐住他还在流血的脖颈,眼睛睁大,与他鼻尖对着鼻尖,气息相交,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出来。
“鹤倦归。”他对着那人的唇咬下去。“你对我说句实话,这三百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之前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雨的时候,连着自己都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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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心情和毛毛都湿漉漉的猫咪可以要个抱抱吗?
第51章 千斛明珠未觉多(二十六)
鹤倦归凝视着他,没有开口,两人四目相对。
轰然一声巨响从上面传来,密室中一阵摇晃,架子上的东西哗啦啦掉落下来,夜明珠滚到地上,花瓶砸碎一声脆响。陆清匪眼疾手快接住那个紫琉璃水净花盆。里面的小苗“哎呦”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