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丛音
“我花了这么多精力,几乎将我能失去的全都丢弃了,好不容易换回了你,现在你却要告诉我……”切云的声音几乎轻到仿佛是气音,“……说你……罪有应得?”
易雪逢喃喃道:“切云,我不……”
他想要辩解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刚一出口却觉得再多的辩解在切云看来全都是在寻借口罢了。
当年他身死后一了百了,根本不懂还存活于世的人到底有多痛苦,他不知道切云为他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这百年是如何活过来,他从死后到重生这段时日,自来想的都是自己。
他一心想着复仇,想着弄清楚当年自己惨死的真相,想着如何让牧雪深死在自己手中,他想了这么多,却独独没有去问一问切云这些年是如何过的,问他有没有伤心害怕,有没有做出什么傻事。
易雪逢自小就知晓那些只顾着自己利益的人被称之为“自私”,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这样令人做吐的自私之人。
再多的辩解他都说不出口了,只能怔然看着切云,不知要如何回答。
切云的脸上依然有着泪痕,只是眼中的脆弱不堪却已经被他悉数收了回去,他将抚在易雪逢脖子上的手收回,偏过头将羽睫上的眼泪眨下来,轻声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讲了。”
易雪逢本能去抓他的手:“切云……”
切云顺势将手收回去,反手扔给他一串佛珠,头也不回地站起来,道:“他在这里面,若是他有幸活着出来,我不会再阻止他,但是如果他惨死在这里面,也是他罪有应得。”
易雪逢还想在说什么,切云却已不想再听,转身飞快离开了。
易雪逢茫然地在原地呆了半天,才抬手轻轻捂住了眼睛。
在他手中佛珠的小世界中,宁虞浑身是血,握着罂粟剑站在苍茫天地间,浑身魔气已经到达了顶峰,在他身边凝成阴郁的黑气,张牙舞爪地朝着外面蔓延。
而在他面前,再次出现了一个幻象。
宁虞自从眼睁睁看着易雪逢从他面前消散两次后,整个人就彻底疯了,而自那之后的幻象一个接着一个,结果全都是他想要去碰易雪逢,却只能看着“易雪逢”消散在他面前的场景,像是在无声嘲讽他当年眼睁睁看着易雪逢死却无能为力似的。
一次,两次……直到无数次之后,宁虞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只知道将幻象中易雪逢身边的人全都杀光,其他的已经不知道思考了。
罂粟一直在尝试唤醒他的神智,但是心魔发作后的宁虞又哪里是他能唤醒的,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看着宁虞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局外人杀死。
不过很快,罂粟就发现了幻象中似乎有些东西出现了变化。
刚开始的幻境中,“易雪逢”身边总是或多或少围着一些人的,有时是六朝,有时是切云,还有一些根本看不见面容的人,往往都是三五成群在他身边。
但是随着宁虞将那些人杀了一遍又一遍后,再之后的幻象中,易雪逢身边的人似乎少了许多。
罂粟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心底传来。
若是到最后的幻境中,没有其他的旁人,只有易雪逢一人在那,宁虞会不会神志不清地连易雪逢也杀?
之后,果然如同罂粟猜想的那样,幻象中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甚至已经没有了人,只有易雪逢那几只灵兽在他身旁围着,而后被宁虞眼睛眨也不眨地杀了。
宁虞的眸子已经完全涣散,看着那杀戮成性的模样,罂粟不禁浑身发寒地想,如果易雪逢真的在这里,他怕也是会眼睛眨也不眨地砍下去的。
不知又过了几个幻象,“易雪逢”身边的螣蛇终于也完全消散,只剩下他一个人衣袂翻飞长身玉立,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长发垂到地上,被风吹得微微拂起。
宁虞森寒至极地看着他,像是之前斩杀了无数次幻象之后,握着罂粟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直接冲了上去。
罂粟厉声道:“宁虞!”
宁虞连思考都不会,就算听到了这声也不会想到是叫他的。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宁虞持剑宛如厉鬼似的冲到了“易雪逢”身边,反手握住罂粟剑的剑柄,猛地朝“易雪逢”劈下。
罂粟几乎要尖叫了,本能地屏蔽视线,不忍再看。
只是下一瞬,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本相从宁虞掌心脱离,锵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罂粟有些怔然,张开眼睛一瞥,就看到那完全失了神志的宁虞正死死地拥着怀中的易雪逢,下颌崩得死紧,枕着易雪逢的肩膀,像是历尽艰难终于在万水千山的尽头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
罂粟愣住了。
宁虞依然没有清醒,一切动作全都随着本能,那涣散空洞的眸子中溢出两行泪水,缓慢地从他脸颊滑落,没入在易雪逢的衣襟上。
最后哭至无声。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9章 雪逢
易雪逢盯着那黯淡无光的佛珠看了许久, 才缓慢地缠在手腕上,将一旁的衣衫披在身上随意理了理。
门被切云关上,不知有没有锁死, 只有窗户半掩着, 易雪逢起身将半扇窗推开, 往外看了一眼。
这里并不是他的住处, 更不是宁虞的住处,是一处他极其陌生的地方,想来许是切云在蛮荒六朝的地盘寻到的住所。
切云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易雪逢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落, 皱着眉将门打开,只是他还没动两步, 门口突然闪过两个漆黑的人影,单膝跪在地上,将易雪逢吓了一跳。
两人沉声道:“请君上不要随意走动。”
易雪逢眉头紧皱:“是切云的意思?”
那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跪在地上, 大有他不回去就跪到死的趋势。
易雪逢默默地将门关上,退了回去。
佛珠一直没有动静, 易雪逢唯恐宁虞死在里面,但是现在他不知为何灵力动用不了, 也不知晓要如何进去, 想帮也帮不了,只能想着有谁能把他救出去,到时候去寻相欢他们, 看看能不能有办法把宁虞给弄出来。
切云一直没有回来,易雪逢想了一堆想要同他说的话从没地方说,只能闷闷地坐在床边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外面的窗户,那声音极小,像是被风吹过似的。
易雪逢一惊,忙抬步走了过去,刚走到窗户旁,夜芳草就从下面探出一个头来,紧张地看着他。
易雪逢吓了一跳,小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夜芳草见到他也松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前几日我醒来见不着你,就去宁剑尊的住处寻,无意中看见云哥将你从房间里带出来,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易雪逢朝他挥手,道:“快点回去,别在这里,被人发现了就糟了。”
夜芳草朝他嘘:“这外面被布了结界,应该是为了困住你,别怕,我救你出来!”
夜芳草平日里看着呆头呆脑的,关键时候还是挺有用的,他没有听易雪逢的劝阻,又矮下身体,鼓捣了半天才将紫云纱掏出来扔给了易雪逢。
易雪逢愣了愣:“这个……”
夜芳草又探出头来,小声道:“据说紫云纱能将人身上的气息完全消去,你先把这个布在身上,我把外面的人引走。”
易雪逢还是不想他涉险,现在的切云和之前伪装的那副小绵羊模样可不一样,若是他真的被逼急了对夜芳草可能连一点情面都不会顾及。
夜芳草见不得他婆婆妈妈的,直接到:“快点,那结界只能撑开一会,你再犹豫一会,咱俩都别想出去!”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这才将紫云纱握在掌心。
片刻后,夜芳草故意弄出点动静,兔子似的跑了出去,在外面守着的两个魔修听到动静瞬间现身,相互对视一眼,便分了一个人去追夜芳草了,另外一个人依然在门口,像是柱子似的守着。
易雪逢小心翼翼看了看,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紫云纱,屏住呼吸从窗户翻了下去。
窗户同门不在同一个方位,只要小心点便能躲开那人的视线,易雪逢很少做这种事情,从窗户上跳下去的时候险些摔倒,还好用手撑了撑地面才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夜芳草将那人引开时间并不长,没一会那个魔修便眉头紧皱的回来了,他和同伴说了句什么,两人神色一僵,不约而同地将门一掌拍开。
房中已经空无一人。
此时易雪逢已经悄无声息到了夜芳草所说的那处结界破空,他只看了一眼,唇角轻轻抽了抽。
那结界也不知道是被夜芳草怎么凿出来的,破破烂烂的像是狗啃了,那边缘还被贴了一层紫云纱,看来是为了不惊动布结界的主人才布下的。
结界正在缓慢的回拢,只是这一会功夫已经缩成了半人大小,易雪逢走上前,抬手抚在结界裂口处,正要弯腰往外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电光火石间易雪逢来不及思考,飞快出了结界,本能地抬手:“切……”
他那声“切云”还没叫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切云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反而因为他的无意识,直接将两人的神识连在了一起。
易雪逢跌出结界,劈手将结界上的紫云纱抽出,结界迅速合拢在一起,挡住了那两人的去路。
与此同时,易雪逢的神识中传来切云的声音:“嗯。”
易雪逢按住了胸口,有些茫然。
两人只有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才能神识相连的对话,切云能对自己说话,也就表示,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只是未曾现身罢了。
易雪逢沉默了,半天才道:“切云,对不起。”
切云道:“对什么?是之前那些话,还是你逃了出去?”
易雪逢:“都有。”
切云似乎笑了一声,不知是喜是怒,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易雪逢正要试着再同他说话,夜芳草已经驱使着灵兽从空中跃下,爪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将他直接带上了空中,几个起跃便不见了。
切云坐在不远处的房顶上,眼睁睁看着易雪逢被人带走,琉璃似的眸中不知为何,浮现得却是释然的神色。
六朝坐在下面的台阶上仰着头看他,瞥见他这个神色,他微微歪头,道:“你在伤心?”
六朝终于看了一回别人的脸色,切云却不领情,直接冷笑了一声,道:“伤心?伤心什么,他想走就走,我困不住他。”
六朝“哦”了一声,又垂下手摸着佛珠,半天又道:“真的,没有伤心?”
切云直接从屋顶上揭了一块瓦朝着六朝砸了过去,十分不耐烦道:“怎么废话这么多?”
六朝看着碎在自己脚尖的瓦,没有再说话。
只是又过了片刻,六朝再次抬起了头。
切云没等他开口,就怒道:“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伤心!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六朝慢吞吞“哦”了一声,道:“我只是,想问,你对玉映,是不是也像宁虞那样,是男女之间的情谊?”
他难得说了一句这么长的话,切云却愣住了,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六朝,匪夷所思道:“你在想什么,他是我爹!”
六朝:“不是亲生。”
切云又丢了几片瓦,脸色难看道:“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是我爹,你难道对你爹有男女之间的情谊吗?”
六朝淡淡道:“我没有爹。”
切云:“……”
片刻后,映鸿带着易雪逢缓慢在一处空地落了地。
刚一落地,夜芳草就欢呼一声,欢天喜地地一把扑到了易雪逢身边,看着他的视线简直都要发出光芒来了。
易雪逢有些心不在焉,瞥到他炽热的视线,不自觉地抖了抖,疑惑道:“为何这样看我?”
夜芳草几乎贴到他身上了,眼巴巴看着他,说话声音都在抖:“我前几天听到你……您在和宁剑尊说话,玉玉玉玉映君,是是是是你你吗?”
易雪逢:“……”
他结结巴巴说个不停,易雪逢这才反应过来前几日他在夜芳草面前暴露的事,不过他也没想隐瞒,因为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之前在蛮荒的身份有多令人惊羡的。
他随意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