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丛音
若是在这如冰天雪地的房中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冻成这样也无可厚非了。
他嫌弃地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少年,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将一旁的被子盖在了易雪逢身上。
见宁虞没有再怀疑,切云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难得见到宁虞这么对人心软,切云在原地犹豫半天,才露出一种壮士断腕的神色,抬起头故作镇定道:“剑尊,我……我的剑穗,您、您有瞧见吗?”
宁虞正在给易雪逢掖被子,闻言回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有。”
切云一喜,立刻欢天喜地道:“那能请您还给我吗?”
他说着,掌心朝上地伸出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宁虞,这姿态同之前易雪逢求切云剑时一模一样。
宁虞看着他,偏着头手撑着脑袋,轻轻吐字:“不能。”
切云:“……”
切云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在面对失主的索要时,能这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不能”这两个字呢。
太不要脸了。
切云敢怒不敢言,只能试探着和他讲道理:“剑尊,您、您有所不知,这个是雪逢爹爹送给我的,若是爹爹在天之灵知晓我把他送的东西弄丢了,肯定会生气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切云突然感觉他方才那句“雪逢爹爹”说出口,原本已经恢复温暖的房中突然又泛起了丝丝寒意。
切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宁虞依然坐着,脸上看不出丝毫神色,只是搭在一旁小案的手骤然握紧了。
他冷冷看了切云一眼,声音低沉:“你当真和你爹一样胆大包天。”
切云浑身一抖,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爹自小到大乖巧又胆小,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易雪逢胆大。
宁虞冷漠的眸子盯着切云,将一把冰冷的剑硬生生看得浑身发寒,才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开口:“我最恨你爹这一点。”
切云一怔,他竟然对易雪逢用恨这个字?!
宁虞手指轻轻在小案上一点,轻微一声响,切云不可自制地后退一步,骇然看着他。
宁虞道:“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切云一惊,死死握着拳,咬牙道:“你……”
他开始质疑自己的直觉,有些不能确信若是眼前之人知晓了易雪逢的身份,到底会不会对易雪逢不利。
他看着切云浑身发抖的模样,竟然勾唇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却没有丝毫情感,冷冰冰得让人脚底发寒。
“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让他……”
他还没放完狠话,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哆嗦着一把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宁虞:“……”
切云:“……”
易雪逢大概太冷,神志昏沉,循着热意缓慢爬到宁虞身后,身体紧紧贴在宁虞僵硬的背后,两只手死死抱着他的腰,冰冷的脸颊还在后背胡乱蹭着。
他眸子失神,呼吸都是一团白雾。
“我冷。”他挣扎着想要往上爬,两只手已经摸到了宁虞的心口,终于被反应过来的宁虞一把握住了他的双腕。
切云尖叫一声,唯恐宁虞杀人灭口,立刻化成一团黑雾钻了出去。
宁虞咬牙切齿地转身看他,刚才那宛如大魔头的气势烟消云散,只有恨不得把易雪逢扔出去的气恼愤恨。
“林浮玉!”宁虞一只手将少年双腕抓住,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不耐烦道,“醒一醒。”
易雪逢冷得浑身发抖,被制住不能往温暖之处贴,只能拼命仰着头往宁虞温暖的掌心蹭。
宁虞像是触电般缩回手,虽然被气成这样,但是还是拿他丝毫办法都没有。
只是在易雪逢将脸贴在他掌心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依然源源不断散发着。
宁虞眉头一皱。
按照道理来说,房中结界散去后,他就算被冻得再厉害,身体也该渐渐回暖,但是已经片刻过去,易雪逢的身体依然冷得像是冰块。
宁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突然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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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仿佛被无数条线拼命拖曳着手脚往下拽,易雪逢挣扎着动了动手脚,缓慢张开了眼睛。
周围仿佛是在一片深不可见底的水底,他漂浮在当中,不着边际。
“雪逢。”有人伏在他耳后轻轻吐息,低沉的声音全是藏不住的魅惑笑意,“原来你爱慕他。”
易雪逢看不见身后之人,只觉得一股愤懑之情猛然涌上心头,他厉声道:“住口!”
“别怕。”那人轻笑,“只要你把身体给吾,不过一个宁虞罢了,得到他没有什么难的。”
“我没有。”
“是吗?”一只手缓慢抚上他的脖颈,“那吾帮你杀了他,好不好啊?”
易雪逢转身,身后却是一片虚无,只有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杀了他。”
“一个宁虞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雪逢啊,所有人都称赞你乖顺无害,但是为何你从来都不听吾的话?”
“……”
易雪逢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胸口一阵微弱的钝痛袭来,他骤然清醒了。
床边小案上燃着豆粒大的烛火,灰白床幔悬挂在一旁的金钩上,被窗外拂来的风吹的微微飘起。
易雪逢按着发疼的头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茫然环顾四周。
“醒了?”宁虞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语调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易雪逢转过头,看了半天才在床榻旁的软椅上发现一身黑衣的宁虞。
宁虞见他一副睡得迷迷瞪瞪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说话也更加不耐:“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你是猪吗?”
易雪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道:“剑尊,现在才卯时不到吧?”
宁虞道:“呵,你还真想睡到日上三竿?”
易雪逢:“……”
怎么才一晚上不见,宁虞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了。
易雪逢皱起眉头,又看了看周围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昨天晚上他和切云来宁虞房中找剑穗,朔日伤势突然发作,没撑到回去就直接昏倒了。
看宁虞恨不得打死他的模样,易雪逢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唯恐自己露馅,小心翼翼道:“剑尊,昨晚……”
“六。”
易雪逢皱眉:“什么?”
宁虞面若冰霜:“昨晚你碰了我六下,要么今日加练六千次挥剑,要么戒尺打掌心六下,你自己选。”
易雪逢:“……”
“啊?”
宁虞不耐烦地站起身,道:“起来练剑。”
见他一如既往的臭脾气,应该没露馅。
易雪逢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点点头,从床上爬起来,脚刚沾地,双腿突然一软,竟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一回又要直接跪下去了,谁知那冷若磐石的宁虞竟然闪身过来,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虽然只是一下,但好歹没有让易雪逢再直直跪下去。
易雪逢慌张站稳,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怎么突然良心发作了?
宁虞眸子如琉璃般满是冰冷:“七下。”
易雪逢:“……”
错了,这个男人依然没有良心。
易雪逢昨日被冻了一夜,此时浑身无力,挣扎了半天才站稳,他在身上胡乱摸了摸,没有寻到切云。
他歪歪头,警惕地问道:“剑尊,你又把切云拿走了吗?”
宁虞冷笑:“我不屑拿一把废剑。”
易雪逢:“……”
胡说八道!你之前明明拿得很开心!
话虽如此,但是宁虞根本不屑在这种事上说谎,易雪逢皱着眉传音给了切云,但是久久没有回应。
宁虞从墙上取出一把剑随手扔过去:“用这个,练完随我出去一趟。”
易雪逢接过剑,疑惑道:“去哪里?”
宁虞:“寒淮川清泉。”
易雪逢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点头,拎着剑出去了。
宁虞坐在窗边软榻上,看着少年站在院子中皱着眉挥剑,眸子无情无感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纸鹤扑扇着翅膀飞过来,轻巧地落在宁虞绣着金线虞美人花簇的衣襟上。
宁虞道:“如何?”
清川君的声音传来:“你为何会想要知道这个?你遇到了谁?”
宁虞不耐道:“别废话。”
清川君道:“好吧——寒淮川的清泉确实可以试探出来人是否被夺舍,但是按照你所说,那人身上没有丝毫鬼气,指不定清泉也无用。”
宁虞沉默,他微微抬眸想要看向院中练剑的少年,但是却只看到了一把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