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夕故年
虽然并不记得晏瑾此时的模样,但沈知弦只瞧了一眼面前这人,就知道他必不可能是晏瑾。
原因无他,这少年长得也太普通了些。
倒不是说他长得丑,只能说是五官平庸,塞到人海里一转眼就找不着的那种——这种长相,绝不可能是主角的啦。
隐藏属性资深颜控的沈知弦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他现在一想到晏瑾就想会到那宛如身临其境般的死亡噩梦,若要用一个字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怂。
不过这所谓的“小徒弟”……
沈知弦眼神放空回忆片刻,勉强想起来这人是个什么身份。
确实是他的徒弟。
一年前,原身收晏瑾为徒的不久之后,就在宗门试剑大会上又收了个徒弟,叫严深。
严深今年才十三四岁,面上还带着些稚气,长得倒是很结实,大宗门的伙食灵气果然养人。
他还在沉思着,长睫微垂,肤色雪白,姿态散漫地倚着榻边,长发如黑缎般披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倦懒又颓靡。
严深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很快又掩了下去。
他三两步凑到沈知弦面前,又喊了声“师尊”,觑着沈知弦的神色,担忧道:“师尊,您还难受吗?您别生师兄的气了,师兄受了罚又去了思过崖,一定知错、下次不会再犯的了。”
受罚,思过崖——
沈知弦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剧情。
然后他眼前一黑,很想立刻晕过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段剧情里,晏瑾可真是太难过了。
清云宗里有一处禁地藏剑阁,五年才开启一次,只有在试剑大会上取得前三名的弟子才能进去选剑。
原书中,晏瑾于夜半擅闯藏剑阁,不仅毁了第一层过半的剑,还伤了许多位想要拦着他的弟子。被制住后,晏瑾拒不认罪,只咬紧牙关说不得已而闯之,别的再不肯多说。
晏瑾根骨上乘,天生灵根,于修行一道上天赋极佳。若是七八年前,原身还能好好教导他,可自从有了心疾之后,原身的性子心态就逐渐变了。
他嫉妒晏瑾。
所以在众口一词指认晏瑾闯了祸的时候,原身根本没多分辨,更没想过要护着徒弟,见晏瑾拒不认罪,冷笑一声,就取了惩戒鞭,狠狠抽了三鞭,随后让晏瑾去思过崖。
惩戒鞭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这是宗门里特意设计出来惩戒犯了大错的弟子的,那鞭子上有术法,受惩者无法以灵力抵抗,只能硬生生受着。
一鞭破皮,两鞭伤肉,三鞭即见骨,伤口数月不能愈,逢夜起寒气,绕骨而生,再硬气的人都承受不住。
而思过崖就更不是什么好地方了。高高悬崖之上,寒风冰雪,对于受了三鞭的晏瑾来说,是雪上加霜的极恶之地。
这一场折腾伤了晏瑾的灵根,让他每次动用灵力都要忍受刺骨寒意,也让他彻底对原身寒了心——更可怕的是,这一事之后不久,原身就亲手断了晏瑾的灵根,逐出了师门,让他成了个废人。
“师尊?”严深唤了声。
沈知弦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这片刻的失神,淡声问:“晏瑾眼下如何?”
严深道:“师兄上思过崖前晕了一次,不过一醒来就上崖了。师尊,师兄受此惩戒,下次定不会再犯错了。您不要再生气伤了身子,让弟子们担心……”
沈知弦心里有些微妙,他看过原书,当然知道闯藏剑阁非晏瑾本意,陷害他的人……不偏不倚正和面前这人有些关系。
严深能成为他的徒弟,也不是机缘巧合,而是有人推波助澜。
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神情担忧,仿佛是真情实意地在劝慰,嘴里吐出的话却将晏瑾死死地钉在了犯错的柱子上。
沈知弦坐直身来,不动声色地拂开严深想来扶他的手,道:“出去吧。”
严深眼神一闪,还想说什么,忍住了,应了声“好”,行了个礼,掩门退下了。
人一走,沈知弦就立刻翻身下榻,开始翻箱倒柜找灵丹妙药——他还有救!晏瑾才刚上思过崖不久!他还来得及!
现世里的他怕是早就在楼道里凉透了,这一穿书,他再没有回头路。想想晏瑾以后反手灭了清云满门、亲手弑师的狠戾,沈知弦打了个冷颤,把一堆上品祛寒丹回灵丹生肌丹等等都塞怀里。
目前唯一出路就是,赶紧把主角晏瑾的好感度刷回来,让那个可怕的噩梦不要成真,等以后……以后再说。
当个好师父当个好师父……沈知弦念念叨叨着将东西收拾好,想了想,略微熟悉了一□□内的灵力,便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仗着障眼法,又循着记忆一路避开人,沈知弦顺利找到了思过崖。
悬崖高万丈,站在底下,寒风卷挟着冰雪扑面而来,若不用灵力护着,呼吸都不能顺畅。
沈知弦蹙了蹙眉,环顾四周,只瞧见了一条仅容一人过的石阶小路,结着冰铺着雪,他试着走了两步,滑得慌。
思过崖无人看管,但设有阵法,来思过的弟子不可用术法,妄使术法者惩罚加倍。所以晏瑾就这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步步爬上了万丈悬崖么……沈知弦叹了口气,将杂念抛于脑后,专心致志开始爬山。
他倒想过用术法飞上去,不过一是他对灵力的运用还不太熟练,怕半路掉下来摔成饼,二是他这一趟本就是偷偷来的,万一动用术法惊了阵法被别人知道,就不太好了。
万丈悬崖又高又难爬,好在这具身体不犯心疾的时候还是很耐用的,沈知弦爬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晏瑾思过的地方。
那是一个狭小窄浅的山洞,人往那儿一坐,既挡不了风也阻不了雪。沈知弦一抬眼就瞧见一个雪人端坐那里,顿时心头一惊,赶紧过去把人扒拉出来。
穿着半旧薄衫的少年面色苍白,紧闭着眼,任冰雪将他埋没,一动不动。沈知弦摸了摸他的脸,冰冷得可怕。
将怀里一堆药瓶掏出来,沈知弦背对外,挡了风雪,将人抱进怀里,解下大氅裹住了。他摸了摸少年的脉,确定还有轻微的跳动,松了口气,将祛寒丹回灵丹什么的一股脑儿塞少年嘴里。
然而少年在昏迷中也警惕得紧,咬紧了牙关不肯松。沈知弦没奈何,只能放下灵丹,一边小声唤他,一边用灵力暖着手,替他揉揉被冻僵的四肢。
这么一揉,才发现怀里的少年瘦削得可怕,几乎就是皮贴着骨,竹竿般摸着都硌手。晏瑾今年也该有十五六岁了,这瞧起来,怕还不如严深长得高。
他背上惩戒鞭打出来的伤显然还没处理,血已经凝固了,连着衣衫冻成一块,狰狞可怖,沈知弦看着都觉得后背一疼。
沈知弦一颗慈父心都被揪了起来,心疼地叹了口气,对原身终于有了几分怨怼——好好一孩子,被折腾成这样,若非晏瑾是主角,身负不死定律,换个别人,早在被打三鞭的时候就疼死了。
他稍稍换了个姿势,让晏瑾趴在他怀里,正打算替他处理一下伤口,少年忽然闷哼了声醒了过来,猝然抬头,一双眼里闪着凶狠的光芒,用力就将沈知弦一推。
沈知弦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正着,下意识就往后仰了仰。
而这一推像是用尽了少年所有力气,他喘息了声,没了沈知弦扶着,脱力地往旁边歪去。
沈知弦眼疾手快地抬手垫了垫他的脑袋,那儿凝结了一片细密的冰碴子,要是脑袋磕上头,必定又是一片血淋淋。
“嘶——”
第3章 重回
冰碴扎进手背,沈知弦倒吸一口凉气——这倒霉孩子,伤这么重,力气倒还很足。
他把人扶起来,甩了甩手,甩落一串儿血珠,唇角一抽,忍不住叹一句出师未捷手先伤。
不过他倒是顾不上自己,小少年动作太大,扯裂了背上几乎见骨的伤口,鲜血又了涌出来。
“别动……哎哎哎伤口崩了!”
晏瑾的情绪不太稳,像一头受伤的小兽,防备而警惕地看着沈知弦,眼神里又凶又狠,似乎还带着冰冷的恨意。
这倒是有些奇怪。
就是担心晏瑾看见他真容会气恨,沈知弦才特意设了障眼法。此时他在晏瑾眼里应该是个面向和善的普通人,防备可以理解,怎么还会有这般刻骨的恨意呢。
模糊的念头一晃而过,沈知弦单手抱住想推开他跑出去的小少年,另一只手挑开玉瓶盖,倒了把祛寒丹塞他嘴里。
晏瑾到底是受着重伤失血过多,又冻了那么久,力气不足,挣脱不开,被迫塞了几颗灵丹。灵丹入口即化,暖流顺着喉咙流下,暖意逐渐充斥了胸腔四肢,他愣了愣,挣扎稍微弱了些。
眼前的男人容貌模糊不清,依稀看着是个面目和善的。可晏瑾知道这是施了障眼法的缘故——这个人,就算是化作了灰烬,他都能认得出他的气息!
他的好师尊!将他浑身灵根断尽的好师尊!
晏瑾咬紧了牙,将喷薄而出的恨意勉强压了下去。
不可以。
现在还不可以露出破绽来。
此时的沈知弦比他要强大得多,若是贸贸然动手惹怒了他,只怕那场折磨要提早到来——
晏瑾一只手撑在雪地里,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捏成了拳,力气之大,甚至在掌心留下血淋淋的月牙伤口。他喘息了声,微微低头,掩饰着几乎要压制不住的獠牙,沙哑着声音喊了声“师尊”。
灵根断尽的痛楚似乎还残留在躯体里,他呼吸着冰冷的寒气,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活过来了。
他竟重新活过来了。
在被沈知弦一寸寸断尽灵根之后,他居然……重生了。
眼前这场景他很熟悉。藏剑阁一事后,他受了三鞭,上了思过崖,思过了整整一个月,灵根都冻伤了,险些就要死在思过崖上了,才被沈知弦带下山去。
本以为下山之后至少能喘口气,谁知紧接着,沈知弦便神情漠然地站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将他满身灵骨捏断,寸寸灵根碎尽。
痛至深处,他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瞧见严深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微微笑着告诉他,师尊让他上思过崖。
直到浑浑噩噩爬上了思过崖,他才终于接受了重生的事实——所以现在明明他才刚上思过崖,为什么沈知弦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沈知弦改变了主意、提早了那件事的发生了吗?
瘦弱的身躯绷得紧紧的,晏瑾漆黑的眼紧盯着沈知弦翻动着玉瓶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指尖莹润,像一件精致的玉器,与四周脏污的冰雪格格不入。
大概是嫌弃宽大的袖子晃来晃去妨碍了找东西,沈知弦抬手甩了甩,袖子便滑落至肘间,露出来一截白皙的手腕,一串晶莹玉珠绕在他腕间,绕了三四圈。
衬得他越发矜贵。
可晏瑾记得这只手沾满自己鲜血的模样。
无情又残忍。
沈知弦对晏瑾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一概不知。他怕小少年不管不顾地挣扎使伤口裂得更厉害,便用受伤的那只手强势地搂着他,另一只手扒拉着小玉瓶,寻找回灵丹。
回灵丹短时间内能补充大量灵力,这东西可珍贵了,尤其是沈知弦屋里找出来的,那都是上品中的上品。
晏瑾大概是之前上崖时阻挡风雪用尽了灵力,眼下连简单的御寒都做不到,冻得浑身僵硬,回灵丹正好起作用。
“喏。吃掉。”终于翻到了装着回灵丹的小玉瓶,沈知弦将整瓶塞到小少年手里,然后捡起掉到一旁的大氅,虚虚将少年围了围,不让冰雪碰着他的伤口。
见少年握着玉瓶僵着一动不动,沈知弦才想起他方才好像听到了低低的一声“师尊”,忍不住扶额……好吧,原来是被认出来了,怪不得晏瑾反应那么激烈呢。
他沉吟了一瞬,干脆散去了障眼法,虽然不知晏瑾是怎么把他认出来的,但既然已经被叫破了,再遮掩着也没意思。
小少年像只刺猬似的盯着他,防备地竖起满身刺。
沈知弦舒了口气,做出和蔼的架势,朝小少年手中的玉瓶指了指,道:“回灵丹。”再指一指地上的,“祛寒丹。还有止血丹生肌丹,一会儿处理一下伤口。”
晏瑾不为所动,捏着小玉瓶的手指紧了紧,忍了又忍,终于紧着嗓音开了口:“师尊是来亲自清理门户的?”
他抬起头来,十五岁的少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又饱受折磨,脸颊瘦削得可怕,不符合年龄的老成和冷静让他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
沈知弦与他对视了片刻,一颗慈父心冉冉升起,他叹口气,忍住揉对方脑袋的冲动,只道:“不是。”
他斟酌着词句,不想让“沈知弦”这个人变化的太突然让人生疑,但也不想让晏瑾再对他保持这么大的敌意……小家伙这满身伤的,再提心吊胆的可受不住。
“下午是为师冲动了。”他见晏瑾捏着玉瓶不动,干脆取回来挑开瓷盖,倒了几颗出来,塞小少年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