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外头传来一道兴冲冲的少年音色, 白衣身影推门而入。
少年问也不问, 就极其熟练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长长吁一口气:“可算是担心死我了。师兄, 你说你也没去什么极险之地,也没寻什么难缠之人赌斗生死, 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晕了那么多天?还是在你接任仙首的关头,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玄山要凉了呢。”
他语速又快又利落, 气也不喘地说了一大串, 绕得本就恍惚的叶非折更加头晕眼花。
“停一停。”
叶非折顿了一顿,盯着少年的头发缓缓问道:“渐鸿,你与我说句实话。”
方渐鸿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由得跟着正襟危坐起来。
叶非折问出方渐鸿一进来时他就有的疑问:“你的头发…什么时候,剪回去了?”
还乱糟糟堆在头顶???
说起方渐鸿这个头发,还得追溯到他少年时候。
方渐鸿少年时最是活泼闲不住,叶非折顶多是仇满天下,把玄山外面的地方闹得不得清净。方渐鸿不一样,他专闹玄山,把玄山闹得鸡犬不宁。
方渐鸿师父玄和峰主拿他没办法,自己收的徒弟,又不可能直接丢了不管,索性将他扔给叶非折他师父舒遥管教。
舒遥身为仙魔两道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管教的手段也相当简单粗暴。
旁人顶多是打手板上教鞭,他是直接上手拿雷劈。
可能是没劈过方渐鸿那么弱鸡的角色,一不留神没控制好力度,把方渐鸿头发给劈成了一个乱糟糟的焦黑鸡窝。
其实只是如此,倒也罢了。
毕竟修行之人从来不缺灵丹妙药,方渐鸿的头发要是想恢复回去,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然而方渐鸿他偏不。
他倔强地认为自己顶着这头头发能够时时刻刻提醒着魔尊他的失手,勾起大魔头的恻隐之心,之后使自己免于劫难。
还真叫方渐鸿成功了。
舒遥嫌他那一窝鸡窝看着太伤眼睛,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放他一马。从此以后方渐鸿彻彻底底在玄山没有了拘束,与叶非折里应外合不说,还帮叶非折顶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锅。
那都是很久远、很久远的回忆了。
叶非折回想起来时恍若隔世。
他已经有数百年没见过方渐鸿顶着这个头发招摇过市了。
自从他们一辈师长接二连三飞升,方渐鸿接过掌门之位,曾经蓬乱着炸成一团的鸡窝头早就变成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道骨仙风,人模人样了几百年,还真将玄山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叶非折更加迷惑。
怎么正常了几百年又爆炸回去了???
难道是想怀念一下年少时不堪回首的时光???
不至于吧,几百年前的方渐鸿脑抽也就算了,现在方渐鸿还能学着几百年前自己脑抽下去吗?
这是何等痴心不改的精神???
“哦这个。”
方渐鸿恍然大悟般一拍手:“还是师兄你想得周全!”
叶非折:“……”
不,他如果真想得周全,就不会想到方渐鸿会这么打理自己了。
方渐鸿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师兄教训的是,如今师父师伯他们飞升了,挑大梁的该是我们。总不能这副样子去见外人,我回去就将头发好好打理一番去参加大典。”
叶非折:“……”
如今飞升?
难道不是早几百年前就飞升了么???
大典又是什么大典?
他冷静地掐了一把自己。
疼的,不是梦。
他冷静地打量了一番方渐鸿。
虽然头发是过分爆炸了一点,笑容是过分灿烂了一点,但人的的确确是好端端的一个人,还没疯。
所以叶非折思忖片刻后,问方渐鸿道:“我爹今年几岁?”
“师兄是问叶家家主?”
方渐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低声道:“前两年我不是还随师兄参加过叶家家主三百四十岁的大寿吗?”
叶非折这下是确定了。
约莫是他穿越时空的时候穿出了一点岔子,他不但没落在自己渡劫之后的那个时间点,反而穿回了三百年前刚接任仙首之位的如今。
想通这一点后,叶非折不由沉默下去。
三百年勤勤恳恳修炼一朝重来,任是谁心情都不会太美妙的。
不过转念一想,那么不靠谱的神尊,那么不靠谱的系统,那么不靠谱的世界规则——
能够落错到三百年前而不是干脆落错世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该放烟花庆祝的好运气。
偏偏方渐鸿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和他说,向他拍胸脯保证道:“师兄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叶家家主,你连他生日都忘记这件事的。”
想到这里,方渐鸿便很唏嘘。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想想叶家家主为叶非折操碎了多少心,赔出了多少钱,又收拾了几次烂摊子?
结果转头来,叶非折还不是忘得干干净净,连人家的生辰年岁都给一块忘了。
叶非折:“……”
倘若是三百年后的方渐鸿和他说这话,叶非折兴许会有几分相信。
三百年前的方渐鸿向他做出的保证——
叶非折敢打包票不消三日,自己记不得叶家家主年岁的事情就会在修仙界传得满天飞,说不定到时候连写话本的连唱戏的都有了。
他盯着方渐鸿,突然对玄和峰主感同身受。
有那么一个师弟,打又没用,骂又没用,还不够上手动真格的,能拿他怎么办呢?
“师兄……”
方渐鸿被他盯得惴惴不安,犹疑着问道:“师兄如今感受如何?可有大碍?”
方渐鸿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受。
就好像是从叶非折的睁眼开始,尽管他师兄皮囊仍是那副皮囊,内里却好像换了个灵魂,换了个人。
叶非折自十几岁少年时就拜入玄山,至今百年有余。方渐鸿年岁与他大体相当,拜师时间也与他大体相当。
可以说,方渐鸿绝对是世上最了解叶非折的几个人之一。
他深知叶非折那副冷淡矜贵的世家外表做派下,藏的是一颗何等恣意不羁的心,也知他实则总是脱不了少年意气,热烈似火。
但方渐鸿此次第一眼见到叶非折时,心里便是一咯噔。
叶非折容貌望上去依然是美的,风姿依然是绰约的,但没了昔日远远一眼,便有艳色灼灼烧成一片的逼人盛况。
他看着比方渐鸿记忆中的远为悠远宁静,也更捉摸不透,更易凋谢。
是另一种形式的牵动心弦,按理说不分高下。
可方渐鸿就是不喜欢这种形式。
所以他屏住声息等叶非折回答,内心未尝不盼望着叶非折扬眉斥他一声胡思乱想,让他倒立着滚出玄妙峰。
“没什么大碍。”
然而方渐鸿预想中的情景终究没有发生。
叶非折语气淡淡,与其说是温和,不说是死水一片的波澜不惊,一切都不萦于心:“只是有些想不到的变故罢了。”
“这样。”
方渐鸿心里有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失望。
他不肯离去,目光反复地在屋内搜寻着,企图找到那么一点能让他顺理成章留下来的理由。
还真被方渐鸿给找到了。
他扫视到不平事时,大吃一惊,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这是刀!!!”
他看见了什么???
他居然在自己师兄,一个剑修的居处看见了刀???
很快,方渐鸿就从惊讶里回神,脸色严肃,搭住了叶非折的肩膀:“师兄,给你刀的人实在是太过分,太居心险恶了。”
叶非折:“???”
宿不平:“???”
千岁:“???”
叶非折勉勉强强从震惊里捡回了一点言语功能,宽容道:“没事,你继续说。”
他保证不打死方渐鸿。
方渐鸿盯着不平事,眼色深沉:“天下皆知师兄你是个剑修,天下也皆知你千岁忧的声名。独独有人选在你接任仙首的时候,给你送了一把刀,这代表着什么?”
叶非折:“……”
那么问题来了。
是什么给方渐鸿信心,认为有人能在他不察觉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自己住所来给自己送刀?
一时间,叶非折是真分不清方渐鸿是蠢得令人头疼,还是傻得令人怜爱。
方渐鸿根本没往是叶非折自己干的这方面去想。
他振振有词,拳头越握越紧,话也越说越愤慨:“这明显就是对师兄你身为剑修尊严的挑衅!脸都打到了我们玄山这边来!”
叶非折:“……”
他思索一下,深切认为自己还是不要说出真相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