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你若是当得起,那没有什么重不重要,危不危险的,放手去做。”
“大不了,叶家再不济,爹再不济,还是能保你性命。”
叶非折很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
然后他颔首,重重地应道:“好。”
那一刹那的光景,十五岁的叶非折仿佛又重新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
也不尽然。
他比十五岁时更锋芒收敛,更沉得住气。
但又有那会儿的少年意气,傲骨胆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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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仙首,虽说绝大多数人都够不着那个见叶非折面的格,但总有那么几个他不得不见,或者说是他不能不见的人。
仙道六宗中,坠青天宗主江墨斗便是其中一个。
他此刻正和叶非折两两相对,叶非折面无表情看他,他也面无表情回看江墨斗。
其实仙道六宗中向来同气连枝,情谊深厚,叶非折他们师父长辈,六宗的诸位前任宗主皆是知交好友,连带着小辈之间也胜似同门师兄弟。
譬如说叶非折和绍孤光。
只有江墨斗是个意外。
他身为坠青天这一法修医修宗门的宗主亲传,上有不靠谱的师父,天天沉迷于牌桌之上,传言还因为打牌耽误过吃饭的衍算之术,差点没耽误过好几件大事。
下有热衷医术无奈自己是个脸盲的师兄,没闹出过医闹已经是谢天谢地。
江墨斗顶着宗门师父师兄的这三重压力,硬生生是咬牙扛起了坠青天,靠着在坠青天话不多说就是打的作风,变成了他师父见他会心虚收起牌,他师兄见他脸盲暂时能治好,宗门弟子见他会默默收起话本的那种鬼见愁。
这也造就了他的个性。
不苟言笑,分外严肃。
话不多说,多说动手。
因此,江墨斗最看不起的,就是叶非折、绍孤光这等徒有其表,浮浮夸夸的少年公子。
从少年时,江墨斗机和叶非折水火不容,一直咬着牙杠到现在。
他盯着叶非折,非常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句:“仙首。”
叶非折十分领受这一句,甚至还故意装出歉然模样道:“你说什么?”
江墨斗:“……”
叫一声仙首已经是看在坠青天和玄山的世代交情上。
第二声没可能的,这辈子都没可能的。
他冷哼一声:“我说,祸世即将现世,请仙首早做决断。”
这也是为什么江墨斗和叶非折两相仇视,还是要来玄妙峰上跑一趟的最根本原因。
只是正常人不会像江墨斗一样,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直接摔原因,一点修饰铺垫都没有。
要不是叶非折听祸世这个词听得本能性心生厌烦,可能都反应不过来江墨斗在说什么。
“祸世?”
叶非折五年间听了无数的祸世,听得他现在一听祸世就情不自禁地心头冒火,生出不耐烦的意思来。
江墨斗来的时机正好。
叶非折十五岁时点起的一把火余温仍在他心口未灭。
他借着他少年时的骄傲直率,坦然道:“祸世在我这儿。”
江墨斗眉眼看上去也没那副时刻想打人的凶相了。
纵然再看不上叶非折,有一点江墨斗是清楚的。
叶非折有一说一,从不说假话空话大话,既然他说祸世在他那儿,想必祸世已经抓捕到位,自己倒是不用再操这份心。
随后江墨斗见叶非折微微一笑:“我是一定要护着他的,你有本事来打我啊。”
第60章
说完时, 叶非折的手便按在千岁忧剑柄上,剑意蓄势待发。
奇怪得很,他之前五年明明用习惯了不平事,等回玄山以后,下意识第一个摸到的竟是千岁忧。
江墨斗视线牢牢锁住他,两人皆是不言不语, 对峙之间,局势一触即发。
“莫玩笑!”
江墨斗几乎是想也不想,斥责道:“我知道你与我向来不对付, 但我与你好端端地说祸世的事情, 你出来打岔干嘛
叶非折:“……”
他险些忘了这是几百年前。
就在不久之前, 大家还是针尖对麦芒, 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撩袖子动手的少年,鲁莽直接, 没那么多的天下大势,全盘谋算。
换句话说,江墨斗还真不会把叶非折前面一句话当真, 至多以为是叶非折专程说来气他的。
“不是,江宗主。”
叶非折抚额:“我说真的,祸世真的在我身边,就是我的师弟。”
江墨斗下意识道:“你最近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师弟?”
看起来坠青天里的弟子, 受临云鹤话本荼毒的也绝不在少数。
亏得是江墨斗, 六宗中难得持身端正, 严于律己的正经人, 要是别的人叶非折还真不放心。
怕一开口,仙首和祸世的绝美爱情故事,一见钟情,狗血虐恋,纠纠缠缠就马上要脍炙人口,天下皆知了。
他说道:“是我师弟。”
江墨斗:“你说真的?”
叶非折:“???”
他刚想说一句这还能有假的时候,就看见江墨斗兴奋地撩开了袖子:“你说的“来打你啊”这句话也是真的?”
叶非折:“???”
他不觉恼怒,反而有亲切的,久违的熟稔感。
后来他和江墨斗一个是玄山仙首,一个是坠青天宗主,彼此身后都拖家带口,拖得少年一举一动也束手束脚起来,哪怕明争暗斗也都是文质彬彬的。
几乎不见有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合开干到对方喊爹才肯停下的时候了。
“那行啊。”
他盈盈的笑语未落,剑光便骤然划破长空:“只是有件事得告诉你。”
“一般来说打我的代价,都是要挨打的。”
“……”
其实江墨斗并不算一个好对付的对手,两人修为相当,叶非折也是凭着自己开了挂的神魂,强行压了江墨斗一筹,将他压着打。
但是打得很痛快。
叶非折想。
打完了以后,两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平静地谈谈事情。
江墨斗不喜修辞,就这样直直切进来问道:“为什么你会对我明言祸世的身份?”
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见天日是最最好的。
“瞒不住的。”
叶非折抬头望天,仿佛透过始终一样的皓蓝天幕,看见了隐藏在天空之后的另外一个世界:
“就像你,已经算到了祸世的事情,难道我还能拦得住你算出来祸世是谁不成?”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江墨斗刚带了点自得之色,准备开口,矜持而不着痕迹地夸耀自己一番时,就听叶非折断然道:
“我能拦着你算出来,能按着你不让你算,还能打到你算出来也闭嘴不敢说话。”
江墨斗:“???”
这倒霉死敌???
叶非折说完以后,悠悠一叹:“但难道我能够像对待旁人一样对待你吗?”
江墨斗磨牙,冷森森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做法无耻,不能用到旁人去啊?”
叶非折恍若没有听见他的话,自若接口:“就算我能,我能防得住一个人两个人,防得住所有外人,我能防得住楚佑他自己吗?”
他身后的竹林中竹叶忽传来了一阵抖动声
抖动声十分轻微,若不是两人自恃入了大乘,耳目聪敏,是决计听不出来的。
江墨斗若有所思。
他意识到今天叶非折这番话不是说给他听的,竹林后面那个人才是重点。
他!就!知!道!
自己和叶非折永远不可能有坐下来心平气和讲道理那一天!
叶非折说:“没什么好说的,他是祸世,也是我师弟,他又没做错事,更没丢人到要我藏着掖着的地步,我有什么不好说的?”
“或者说你觉得我是应该义正严辞大义灭亲,还是应该低声下气躲躲藏藏?”
江墨斗一言不发。
他知道叶非折根本不是在和他说话。
也知道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忌惮祸世,都可以厌恶祸世,但叶非折不行。
叶非折可以在外人面前掩盖祸世的行踪,在外人面前掩盖祸世的归途,但是在祸世面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