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宝
日落黄昏,夕阳西下,远方绵连不绝的巍峨山峦被晚霞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万里云霞,如锦如烟,瑰丽朦胧,缥缈迷离。
孩子坐在高峰之上,欣赏山川河流,美景不过朝夕之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心中的惆帐之感随着日落西沉,仿佛融入了无边无际的沧海,化为了千滴万滴的腥咸。
孩子的眼中流淌过无尽落寞,但很快就被他自己隐了下去。那点小脆弱无人看见,那点小悲伤也无人察觉。取而代之的是那份属于他的幽冷,邪凛,阴诡,以及对整个世界的不屑。
他似是看够了风景,站起身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不耐烦的叫了声:“都死了没有啊?”
江暮雨是被疼醒的,失血过多让他头晕无力,他虽然醒来,可神识还在到处游走。直到听见人说话,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径直坐了起来,似是震惊于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白玉明……”他忍下手足剧烈的疼痛,急切寻找白珒,回头一看,见白珒正躺在自己身旁,虽然遍体鳞伤血迹斑斑,但好歹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江暮雨回想晕倒之前的种种片段,依稀记得门外来了一个人……好像是……
“有什么感想啊少年?”
江暮雨一愣,忙看向这道幼稚声音的方向——在那里坐着一个同样稚嫩的孩子。
不!应该说是李准才对。
“修仙之巅,万仙神域。天下第一仙门,焚幽谷。把你们折腾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是焚幽谷的人,还是位德高望重的护法。”李准都不知道该怎么嘲讽才对了,“正就是所谓正道!要我说,还不如我们魔修,至少我们敢作敢当,不像某些所谓正道人士,一边满口仁义道德,一边做那些连我们魔修都不屑的卑鄙行为。”
江暮雨看着他,许久没说话,似是不想反驳李准的话,又似是根本没有回话的力气了。他平息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你救的我们吗?”
李准单手拄着膝盖,了无意趣的道:“谁让你俩是温洛的徒孙呢!我正好路过,顺便伸了把手而已。”
江暮雨看向还未苏醒的白珒,伸手搭上寸脉。
李准道:“他死不了,比你命硬。”
江暮雨探出白珒真元耗损严重,神识尚且平稳,但魂灵好像不太对劲。正欲深探,李准在远处说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有凝气丹赶紧吃,不然死了就没机会了。”
江暮雨才没理他,以真元探入白珒的魂灵,白珒真元亏损,再加上昏迷不醒,根本无从设防,由着江暮雨的真元在体内横冲直撞,肆意游走。
李准饶有兴趣的看着,就见江暮雨本就雪白的脸色更难看一分,他想也不想,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晶莹似露珠的东西,以真元将露珠渡入白珒的体内。
李准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一口,不禁乐了:“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魂灵裂了道口子,至于用还魂泪这样的至宝恢复么?少年你还真是大手笔啊!”
江暮雨感受到还魂泪完美的修复好白珒魂灵之时才松了口气,道:“若是寻常人,慢慢恢复即可。但他魂灵中寄宿着灵武,他强行召唤灵武导致魂灵撕裂,若不及时医治留下病根,日后非但无法驾驭灵武,反而会被其反噬。”
“哎呦呦。”李准拄着下巴笑道,“我是真没说错你,你真是位爱护师弟的好师兄啊!”
江暮雨没说话。
“他也是位爱护师兄的好师弟啊,你们俩真是一对儿。”李准戏谑笑道:“白公子和江姑娘……”
江暮雨终于有了动容,看着李准道:“前辈特意来逍遥庄是为了流续丹吗?”
“是,也不是。”李准望向远山夕阳,“就当我闲着没事干,跑来北境玩玩吧。”
江暮雨起身走出山峰上建设的凉亭,站到李准身后,说道:“前辈跟何清弦一样,既信流续丹,也不信。”
李准有些意外:“嗯?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灿烂晚霞照在江暮雨如玉的容颜上,填了一抹叫人沉醉的暖色:“世间因果循环,生死有命,尽管是上仙也无力挽回,更何况是区区药草。死而复生违背天道,必受天诛。”
李准会心一笑:“难得,有个明白人。”
“从来就没有流续丹。”江暮雨的语气是疑问也是肯定。
“流续丹是有的,只不过被夸大其词了。”李准讽刺道,“偏偏修仙界的人都信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明明修仙界第一疗伤至宝是确实存在的还魂泪。可人们偏偏要去信那虚无缥缈的流续丹,可悲可乐啊!”
“因为还魂泪不能死而复生,治不了神形俱亡,救不了魂飞魄散。”
“正是这个理儿,所以还魂泪的诱惑不如流续丹的高。”李准说。
“前辈明知道是假的,还特意来逍遥庄?”
李准嗤笑一声:“我可是个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受不起前辈二字。你懂得知恩图报对待你好之人感激涕零,滴水之恩以沧海相报,这点可不好,你容易吃亏。别因为我救了你就把我当成好人,杨村的事儿忘了?”
“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要报,杨村之仇也要寻。”江暮雨坐下崖边环绕的石头上,道:“师父跟我说起过你。”
李准:“南华?”
江暮雨:“师父说起你初上扶瑶那年,风度翩翩,一身道骨仙风。”
“是么。”李准翘起二郎腿,稚嫩的脸上露出不符合这幅外貌的阴鸷笑容,“当年的我仙风道骨,现在的我邪魔外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竟还有心思回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江暮雨面色幽幽,清润的双瞳中倒映着漫天瑰丽晚霞,沁的一片流光溢彩。许久的沉默,他毫无前缀的开口问道:“前辈后悔吗?”
“什么?”李准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清风拂面,带着北境冰川彻骨的凉意,穿透肌肤血肉,狠狠刺进心脏,一片冰凉。
李准呆呆的望着江暮雨,似是在分析他问的是什么,又似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江暮雨那双明净澄莹宛如天山雪泉的眸子,灼灼之华,好似能渗入人的魂灵深处,探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弃仙道入鬼域,你问我后不后悔?”李准冷笑了起来,他率先结束了跟江暮雨的对视,望去远方苍穹,“做过的事有什么后悔的,与其追究过往,不如迈向未来。”
这番言辞倒也在江暮雨的预料之中,冷风袭体,向来衣着单薄的他也感觉到了丝丝凉意,这种感觉对于一向耐寒的江暮雨来说有点陌生,或许是失血过多让他身体虚弱了。
江暮雨低头看了眼血迹斑斑的自己,手腕被锁链刺穿的位置已及时做了止血处理,涂了草木精华,用一块干净的布条包着。
江暮雨知道这是李准干的,他将视线放远,只是平淡的问道:“你恨我师祖吗?”
李准听到这话就笑了,反问道:“如果你的挚友把你用困龙锁封印了五百年,你恨不恨?”
“那前辈何必救我。”江暮雨的口吻幽冷起来,落于他肩头的飘雪仿佛都染了一层寒霜,许久不化,“我跟我师弟都是温洛的徒孙,将我们放着不管,被何清弦怎样也好,杀了也罢。”
“呵,想得美。”李准眼中闪现一道狠色,“扶瑶仙宗的人凭什么要受焚幽谷的欺负?就因为他是护法,就因为他修为高深,便可以为所欲为吗?他在万仙神域怎么祸害都成,跑来逍遥庄兴风作浪也罢,我懒得管。唯有扶瑶和空炤门不行!”
一句话说的是如雷贯耳,铮铮有声。李准的声音并不大,却铿锵有力,听在江暮雨的耳里,涌出一股不谋而合的无奈来。
江暮雨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热心肠,很久以前的白珒也评价过他,说他冷酷无情,没有人情味儿。江暮雨承认,无从反驳。从他记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冷漠寡情的人,不太会说话,不太会跟人嬉戏。后来这种性格越来越严重,变成了沉默寡言,变成了独来独往。
拜入师门后,师父没有强迫他快乐,更没有强迫他与人接触。师父很开明,随便他如何自处。师父也很自在,不止一次教导江暮雨说,咱们看热闹可以,但是不要参与热闹,别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东家打架西家捉奸,他们闹他们的,若是情节严重可以尽一尽举手之劳同道之情。其他的就别管了,咱只要管好自己家的事儿,守护好自己家的人,这就足够了。
江暮雨耳读目染,觉得这话很受用。他本就不是一个喜好多管闲事的人,随便外面怎么龙争虎斗,他都可以作壁上观。只要不祸及扶瑶,只要师弟们平安,剩下的他懒得管,也没有必要去掺和。
他很渺小,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能,在偌大的修仙界不过一粒小小的尘埃,他只要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够了,护佑好他心里所珍重,所珍爱的人就可以了。
没想到李准这个大魔心中所想所悟,倒是跟他殊途同归了,江暮雨有些无奈:“没想到,你还挺护短。”
寒冷的北风吹在身上,孤峰落雪融化在脸上,白珒一个激灵惊醒,慌忙叫道:“师兄!师兄!师……”
白珒朝前方一看,只见崖边峭石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仅仅看背影白珒就知道是江暮雨,他委实松了口气。可旁边还有个人,身着黑衣,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
李准!?
白珒当场大骇:“师兄!”
白珒蹭的一下蹿起身,大叫着就要过去保护师兄。结果起得太急,血气上头,眩晕的感觉让他头重脚轻,险些脚底一滑直接从坡形的台阶上出溜下去。
幸好白珒“身手不凡”,及时扶住了一棵歪脖树。
江暮雨听到动静回头看他,见这只被**够呛的花猫能跑能跳能喊能叫,想必身体是无碍了。
也当然了,还魂泪都用上了,若再无半点疗效,岂非侮辱人“修仙界第一奇药”的盛名?
江暮雨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白珒跑到江暮雨身边,自作主张的把江暮雨往身后一揽,气势汹汹的朝李准喊道:“你想干什么?有事冲我来!”
李准上看下看,白了他一眼:“……”
李准不吱声,白珒也没上赶着问。他脑子里乱的很,趁着空档往回寻找记忆。只记得他被何清弦那狗东西抓了,抓他不要紧,抓江暮雨简直不可饶恕!怒不可遏之下好像把灵武放出来溜了一圈,允许灵武操控自己的神识,随便怎么作妖都成,所以后来的情况白珒不是很清楚。
不管那些了。
白珒转身看向江暮雨,见他那身胜雪的劲装上满是殷红血迹,顿时心疼的都不敢看:“师兄,你还伤着哪儿了?待我日后学成,定宰了何清弦那禽兽!”
白珒这股狠劲儿不是说假的,江暮雨感受得到。他除了很会察言观色以外,也十分擅长揣摩人心。从对方的语气,神态等不同方面能分析出这人的好几种心境和思想。
就比如以前听南华说起魔修一事,初来乍到的白珒不知天高地阔,大言不惭的跟凤言保证要抓来一只魔修养着玩儿。当时他说的话也就能让自己深信不疑,说服不了旁人。可现在他说出的话,阴狠,果决,刚毅立断,是一种不达目的不死心的韧性,更是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
江暮雨非但没有被师弟的敬爱和贴心感动到,反而以他冷厉如冰剑般的眸光恩将仇报,眉宇间隐隐泛起的风雷之气连李准看了都不禁赞叹一句他气魄威压强劲,叫人不寒而栗。
江暮雨道:“你再说一遍?”
白珒不知哪里说错了:“师兄……”
“你还未及弱冠,戾气却这么重。修仙之人最忌心浮气躁,日后修为越高越是步步险境,心中若有怒怨悲愤,稍有不慎入了心魔,万劫不复。”江暮雨语气一顿,似是被心中怒意呛到了,缓和片刻才说,“师父教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乃修行之道。若你努力提升境界只为寻何清弦报仇,那倒不如不修,免得害了自己。”
白珒目瞪口呆。
这还是第一次,江暮雨这么郑重其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甚至带了连他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温怒。没有隐瞒,没有遮掩,没有回避,直截了当的教训了白珒!
白珒难以置信,甚至受宠若惊!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可是江暮雨头一遭啊!江暮雨始终是罕言寡语的人,对谁喜爱或是对谁不满都不会表露。无论自己是愁苦是生气是快乐还是悲绝,他都遮掩的密不透风。他心中有话只会憋在心里,就算被人误会了也不去解释,一个人默默地待着,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前所未有的袒露了心声。他对人直言不讳,不吝啬的开口教训。虽然被骂了,但白珒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四式——顽劣!
“师兄。”白珒感动于自己在江暮雨的心中终于有了地位,能被人教训就说明被重视了,他在江暮雨心里终于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透明人了。
“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白珒软绵绵的凑到江暮雨身旁,像只在外摸爬滚打到遍体鳞伤的花猫回家跟主人撒娇求饶,“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好吗?”
江暮雨如烟的羽睫蒙上一层冰寒的霜色,余光落在李准身上,对桀骜不驯的白珒说道:“喜怒哀乐皆能成魔,贪嗔痴怒哀怨妒,天地剧毒,所以才要修心养性。双手一旦染血,罪孽入骨,怨灵入魂,心魔滋生,坠落鬼道,这辈子就完了。现成就有个例子,你还不引以为戒?”
白珒:“多谢师兄教诲。”
李准:“……”
这俩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无礼至极!
“师兄,你说的话我全都记在心里,你放心吧,我真知道错了。”白珒蹲下身,更方便江暮雨低头骂他,“何清弦算什么东西,我才没有为他活着呢。我只是气不过他伤害了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
第二式:卖乖。
江暮雨看着他,心里就有些不落忍了,说到底白珒也仅仅是想为他出气。在这个世界除了师父,也就只有白珒能为他喊打喊杀的报仇了吧。
江暮雨幽幽叹息:“要杀何清弦也是我杀。”
“啊?”白珒的猫耳朵刺溜一竖,“师兄说什么?”
江暮雨果断起身,将“高冷绝尘”甩了白珒一脸。
“嘴上认错,心里不改。”江暮雨道,“我让你别再妄动灵武,你全当耳旁风了?”
怎么刚说完戾气的事儿,又拐到灵武身上了?白珒屁颠屁颠的跟在江暮雨身后听骂,乖的不行:“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我……”
“这次若非有师父的阳符帮衬,你早就被灵武冲击的魂飞魄散了。”
“是,师兄说的是。”
江暮雨欲言又止,气血两虚让他头晕无力。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这个做师兄的昏迷不醒,尚且没有保护好师弟,又如何有资格教训师弟不听话?
“罢了。”江暮雨乏累的说,“好在有还魂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