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第269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虐恋情深 系统 穿越重生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很多时候他说话的神态方式,都不知不觉地在向皇帝靠拢。

  “卑职留意到,谢济所能支使的仆佣凶徒杀手,身手都只比寻常人强些,远称不上高手,更不能与我等在慈幼院抓获的言藻等人相比。”

  “若谢济当真是蓄养死士的幕后之人,为何不留几个死士自用?”衣长宁道。

  衣飞石昨夜见了谢济与他派遣的那几个去杀谢浩儿子的凶徒,就知道蓄养死士的人九成不是谢济了。一个敢在多年前就养着陈朝诸色府死士的宗室,派人去杀几个侄儿,居然没能杀成功?他连相王都杀干净了,却杀不死几个侄儿,这件事说不通。

  嫌疑又重新回到了谢莹和谢浩的身上。衣飞石想了想,说:“去宗正寺。”

  衣飞石在宗正寺大牢见到了谢浩。

  一夜不见,谢浩换了干净的衣裳,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没有戴冠。很显然,在宗正寺的牢房里,他被照顾得很好。不缺吃穿,寓所干净,屋子里还放了足足三个炭盆,烤得里边暖意洋洋。

  “据说这是我父王曾经住过的地方。”谢浩还能跟衣飞石开玩笑。

  然后,他转过头来,就有着肉眼可见的憔悴。双眼通红,眼膛发青,嘴唇带着细细的燎泡。

  这间牢房当然不会有锁。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厢房,不过窗户都钉死了,门口站着守卫罢了。衣飞石站在门口,看着一夕之间憔悴不少的谢浩,拱手道:“世子节哀。”

  谢浩倏地落下豆大的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他们告诉我了。”

  相王的死讯不是秘密,今晨衣飞石就让宗正寺具折上报了——衣飞石当然亲口跟皇帝说了,但是上折子这道程序不能免。相王世子被关押,几位王子也说不清身上是否干净,由宗正寺上奏才是正理。

  宗正寺当然也会把相王谢莹的死讯告诉谢浩,这是天理人伦。

  衣飞石才注意到,谢浩身上穿的是素衣,不止没带冠,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挂饰。

  ——宗正寺是皇室治所,除非国丧,任何人都不能在宗正寺披麻戴孝,这已经是最素净的装扮了。

  “世子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人会起心毒害相王爷?”衣飞石问道。

  谢浩沉默不语。

  “谢济吗?”衣飞石问。

  谢浩看了衣飞石一眼,说道:“襄国公已经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是我对不住世子。”衣飞石说。

  谢浩勉强笑了笑,道:“国公爷言重了。您能有什么事,对不住我?家门不幸,舍弟弑父,酿成如此惨剧,终究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够关心,是我错了。”

  “世子节哀。”

  “我……自然节哀。”谢浩一边说,一边簌簌流泪。

  “世子再三节哀。”

  “……襄国公,此言何意?”谢浩终于听出不对了。

  “我昨日到相王府时,世子几位公子皆不在府上。相王爷饮鸩致死时,几位公子亦死于谢济所差遣的凶徒刀刃之下。夜里巡丁发现几位公子的尸身,报至衙门,循着公子们的身佩找上门来。”

  衣飞石眼也不眨地开始撒谎,“世子妃与几位侧夫人听到消息,悲痛之下,纷纷投缳自缢。”

  “待我发现时,已经不治了。”

  衣飞石撒谎时特别真情实感,他本来就对谢浩没什么好感,谈及谢浩“死了”儿子老婆时,也没有丝毫悲伤同情,言辞上十分惋惜,口吻上毫不客气,两段话被他说出来就跟照书念词儿似的。

  谢浩先有一丝不信,被衣飞石冷飕飕的眼神瞟了一眼,居然就信了!

  亲爹死了,亲儿子也都死绝了,连老婆都全部上吊自杀了。

  谢浩愤怒地踢断屋内一只木凳,大吼道:“谢济!谢济!”

  “世子稍安勿躁。”衣飞石冷不丁地再加一把火,“巡丁只找到四具尸身。世子确是四位公子么?若不是,说不得还有逃出生天的……”

  谢浩只有四个儿子。

  他非但没觉得安慰,反觉得衣飞石说的都是真的,人数都对上了,我儿子全死光了!

  谢浩将几个木凳子全都踢成碎片,自己脚趾甲个个翻起,鲜血濡湿了鞋袜,衣飞石都看见了,谢浩本人却一无所觉。他疯狂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冷静地问衣飞石:“襄国公,敢问,捉住谢济了吗?”

  衣飞石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世子知道自己是因何被羁押在此吧?”

  “你抓住谢济了吗?你肯定抓住了吧!皇伯父这样信重你,你是极有本事的人,你不可能抓不住毒害我父王的凶手吧?……告诉我,你抓住谢济了。”谢浩声音尖锐地问。

  衣飞石看着他,不说话。

  “我知道。”谢浩不装疯卖傻,改口先答应衣飞石的讯问。

  “你是被相王爷所陷害?”衣飞石问。

  “不是。”谢浩说。

  他挺直脊背,浓眉舒展开来,宗室贵胄的血气升腾而起,竟有一丝俯仰无愧的疯狂。

  爹死了,谢浩不心疼。他亲爹就是个坑儿子的。可是,儿子和老婆都死了,谢浩就太疼了。他留着谢济是一念之仁,哪晓得这一念人心竟害死了自己的妻儿。他认为就是自己害死了妻儿。

  “我知道襄国公想问什么。慈幼院的刺客,一开始是我父王所蓄养,没多久,就被我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呢?父债子偿,父罪子承。我又不能向朝廷举报,说我父王阴蓄死士图谋不轨,除非我想跟父王、跟相王府一起死。”

  “我也想偷偷把这个隐患除掉。”

  说到这里,谢浩眼底露出一丝嘲讽,低声道,“只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

  衣飞石很懂得谢浩的痛苦之处。慈幼院留下来的几个刺客,全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更有不少出身陈朝诸色府,精通各种鬼蜮伎俩。

  对付这样的厉害角色,一般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哪怕想暗算都不可能成功。

  谢浩不能悄无声息地除掉谢莹招回来的死士——还是一群全都怀揣着国仇家恨,打算弄死皇帝、打碎谢氏江山的死士。他只能继续把这些人养着。

  谢莹出面招蓄死士时,本来就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以信物为凭证。

  所以,这一班死士,也并不知道幕后供养着自己等人的究竟是谁,只认识手持信物而来的仆从。

  这样一帮子厉害的死士在手,何异手握屠龙之刀?

  谢浩最初发现死士存在时,恨死了惹事的亲爹,恨不得把这群人通通毒死。可是,当他决心无奈地继续蓄养着这一批死士,午夜梦回之时,心中又何尝没有一点儿沾沾自喜?

  ……我养着一批随时能刺杀皇帝、也有能力刺杀皇帝的死士呢。

  哪怕皇帝高高在上,谢浩每次觐见都只能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听着皇帝高高在上的训诲,他心中依然有一种占领了上风的感觉:我虽然跪着,可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陛下不该纵容太后。”谢浩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觉得错的是皇帝。

  “太祖立国何等艰辛,当年我们谢家就有十八个嫡系子弟死于征战,最终裂土立国,保住了这份基业。她林氏有何功劳?就凭她生了个不能人道的皇帝,她——”

  谢浩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与他一同飞出去的,还有他半口掉落的牙齿和喷出来的鲜血。

  服侍在侧的衣长宁立刻掏出帕子,衣飞石神色冷漠地接过来,擦了擦手,仿佛抽了谢浩一巴掌都脏了他的手。两个羽林卫上前,将谢浩架起。谢浩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被打散,羽林卫将他散乱的长发拨开,这才发现谢浩半个脸竟然都被打得塌了下去。

  衣飞石也不禁皱眉。一时怒极攻心,竟没收住手。

  “口供录了吗?”衣飞石问。

  您看这儿有人带着笔墨纸砚么?衣长宁心知二叔是被气坏了,谢浩骂谁都行,就不该骂皇帝,还说皇帝不能人道——皇帝自己能说,别人能说吗?这不是找打吗?

  他忙答应道:“录了录了,卑职都记下了,待会儿就默下来。”

  “记得让他画押。”衣飞石看着昏死过去的谢浩,也懒得再看他一眼。

  这差事忙了十多天,临门一脚居然办坏了!衣飞石却也不是多么后悔,该问的都问出来了。至于口供上画押的谢浩是醒着还是昏着……就这样吧。口供是很重要,证据链条也很重要。

  “他口述之事,你带人去查实了。准备好证供,等着移交衙门。”衣飞石让侄儿去擦屁股。

  衣长宁只怕二叔气坏了,不迭道:“是,卑职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衣:mmp,你老攻才不能人道。有本事你来试试?艹不死你。

  老谢:……?

  小衣:啊啊啊,不能试!只有我能试。

第218章 振衣飞石(218)

  皇帝交代衣飞石今夜必要回宫休息,衣飞石又得匆匆忙忙去掐宫门下钥的时间。

  衣长宁留在宗正寺,替百年难得一见出纰漏的二叔收拾残局,衣飞石则快步出门,侍卫牵马来迎,只带了十多个羽林卫,快马加鞭赶回长公主府。

  衣尚予的养老生活悠闲而生猛,这么冷的天,他一位老人家居然不在府上烤火,带着小厮往江上凿冰钓鱼去了——如今衣飞石想要见他,都得让下人提前登门送帖子,倘或随时上门,真不一定能遇上。

  门上听事的家奴一边迎衣飞石进门,一边赔笑:“这才半下午,督帅说不得就在船上歇了……”

  “不必了。”衣飞石奉旨来问衣飞琥的话,见不见亲爹倒是其次,“叫世子来见我。”

  自从被兵部尚书暴揍一顿板子之后,衣飞珀就赖在家中懒得去上差了,深居简出。

  这天他也确实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睡觉,被下人吵了起来,听说衣飞石要找他,他也不怎么惊讶,洗漱更衣后,一路摇摇晃晃到前堂拜见。

  “下去,封门。”衣飞石吩咐身边侍卫。

  不止跟随衣飞石来的羽林卫退了出去,在前堂服侍的下人也全都撤了个精光,厅门四闭。

  原本懒洋洋揉眼睛的衣飞珀气质陡然一变,腰背挺直,双眸清亮,到衣飞石跟前恭敬下拜:“小弟飞琥,给二哥请安。”

  衣飞石还没问话,他就调整姿势,规规矩矩双膝跪稳,解释道:“二哥别打——爹让我回来的。”

  这答案比谢团儿召衣飞琥回来更糟!

  谢团儿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她对嗣位有想法,皇帝一根手指就能摁死。

  衣尚予呢?连一向游离朝堂之外的衣尚予都对立嗣之事起了心思,皇帝会怎么想?皇帝是不是会觉得衣家等不及了?

  衣尚予谨慎了一辈子,垂暮之年怎会如此莽撞?衣飞石皱眉道:“父亲何时召你回京?”

  “二哥,我今日说的话,陛下会知道么?”衣飞琥问。

  “会。”衣飞石没有半分犹豫。

  “团儿孕信传出之后,父亲就写信召我回京了。”衣飞琥道。

  “说实话。”

  “小弟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二哥。”

  “飞琥,哥哥服侍了陛下二十年。”

  衣飞石看着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的三弟,难得传授一回事君之道,“和陛下耍心思自以为聪明的,得意一时,终究要从云端跌下来。纵我有什么不欲告诉陛下的事,也是直言‘臣不能说’,从不敢欺瞒一句。你明白二哥的意思么?”

  ……皇帝问话,你敢回皇帝“臣不能说”,别人敢吗?你以为皇帝对别人也这么好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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