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谢茂不明所以,谢团儿则连连拍手:“好好,我去找飞琥飞珀玩儿!”
衣飞石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儿,和谢团儿更加不熟悉,正要推辞,谢团儿就狗腿地牵住了他的衣襟,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侯爷,带谢谢去么。”
有太后打包票,谢茂虽不知道谢团儿有什么妙用,不过,他得给太后面子。
饶是如此,谢茂还是给衣飞石多派了十多名御前侍卫守在身边,若不是余贤从目前身份太惹眼,他又忍不住要把余贤从派出去了。——这回跟着衣飞石出宫的,仍旧是侍卫长常清平。
谢茂叮嘱常清平:“一定把侯爷跟住了。不管是谁,敢动侯爷一下,先拖出来打死。”想想又嘱咐一句,“若是长公主不体面,先把侯爷架回宫。”
“是。”常清平领悟得很深刻。奴婢动手,打死奴婢。长公主动手,带侯爷跑。
衣飞石带着谢团儿与御前侍卫走了,谢茂还是不放心,在长信宫里转圈。
太后被他转得眼晕,气道:“别在这儿转,快走快走。”
谢茂抱着她胳膊不放,问道:“带团儿去是做什么?”
“团儿能进内宅,你那几个侍卫进得去?”太后其实很享受儿子的依赖亲昵,只是谢茂一向活得比较独,也很少会这么搂着她撒娇。她心里舒坦了,就和儿子多说几句,“马氏近日也未必有空搭理飞石。她自己家里那摊子事且忙不完呢。”
谢茂瞬间想起太后所说的“好戏”,忙问道:“怎么了?您给镇国公赐女人了?”
太后气得捶他:“尽胡说!”
她好端端一个皇太后,给外臣后院送女人,传出去像什么话?
“镇国公在外边一直养着两个女人,往日他在军中任职,来来去去的,在不在家,谁也看不出来。如今大将军行辕撤了,他仍是定期往外走,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是去了哪儿。”
太后没说这事儿也是她搁在马氏身边的人在推波助澜,“马氏是个‘体面人’,她亲自去把两个外室接进了长公主府。”
谢茂不信这事儿和太后无关,但他更不相信太后的手段仅止于此:“就这样儿?”
太后问他:“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谢茂只能顺着这个时代的女人思想去琢磨:“丈夫,儿子?”
“茂儿,阿娘就只有你一个儿子,所以,你就是再混账,阿娘也舍不得抽你。”太后突然说。
谢茂尴尬地起身,道:“儿臣哪里不对,阿娘尽管责罚。”
“你说如果马氏只剩下飞石一个儿子,她还敢像从前那样对待飞石吗?”
“她底气十足,不就是因为没了一个衣飞石,她还有衣飞金、衣飞琥、衣飞珀么?她的长子是金子,幼子是琥珀,女儿是琉璃,只有飞石是块石头——一开始,她就觉得飞石不值钱。”
“你托阿娘替你教训马氏。那你等着看,迟早有一天,阿娘要让马氏众叛亲离。”
太后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仍是浅浅娇媚的微笑,“不给马氏找点儿事做,阿娘怎么差人去偷她的两个宝贝儿儿子?”
※
短短一年时间,长公主的两个双胞胎幼子,就已经被偷走了一半。
太后当年借着议婚的理由给长公主府送了几个教养嬷嬷和大宫女,长公主丝毫没想过太后会包藏祸心,她对这些宫里出来有见识懂规矩的奴婢非常看重,教养嬷嬷初时被她放在了独女衣琉璃处,衣琉璃出嫁时带了一个嬷嬷离开,剩下一个嬷嬷就被长公主送到了儿子身边。
衣飞琥、衣飞珀两兄弟都才五岁,恰是有奶就是娘的年纪,很容易就被教养嬷嬷笼络了去。
——之所以还有一半偷不走,那是因为长公主是府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又极其溺爱两个幼子,小孩儿总是会对溺爱自己且有权力的长辈无比迷信。
想要彻底把双胞胎从长公主的影响下隔离开,要么等待双胞胎长大进学,要么就是让马氏无暇他顾。前者潜移默化缓缓图之最不动声色,奈何皇帝天天着急上火恨不得扣住衣飞石不许回家,太后也没辙了,这才命人想办法哄马氏把外室带回了府上。
衣飞石带着谢团儿与御前侍卫出宫,一直到了宫门外,才遇见了谢团儿的随从。
除了六王府上的侍卫之外,谢团儿还有两个嬷嬷,六个侍女。尽管这八个女仆都穿着汉服,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全是六王妃族内狄女。
谢团儿用狄话跟两个嬷嬷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指了指衣飞石。
两个嬷嬷也用狄话叽里咕噜答应了什么。
常清平是东宫内卫出身,精通大部分强族的语言,闻言表情有点微妙,假装听不懂。
衣飞石也觉得很尴尬——他也能听懂狄话。谢团儿刚才跟两个嬷嬷说,他是她的男婶婶,家里有个重女轻男的恶娘,皇爸爸千叮呤万嘱咐不能让婶婶回家被欺负,要两个媪老保护好他。两个嬷嬷则义愤填膺地说,天哪,这世上怎么会有女人打男人?太不要脸了!太可怜了!
衣飞石知道黑发狄人族里是女人做族老,但是,这个……重女轻男?……滋味难言。
一行人回到长公主府。
谢团儿似乎总是来府上玩耍,门子都已经认识了谢团儿的车驾,直接迎她进门。
长公主这会儿正在学着大妇手段收拾两个还没名分的妾室,这两个外室其实都不年轻了,许氏有三十二了,孙氏也有二十八,从前都老实本分地住在外宅,这会儿被长公主强行弄回府上,每天天亮就要到长公主房里伺候,一站就是一整天,累得七荤八素。
听说谢团儿来了,长公主还挺惊讶:“黎王妃不曾来么?”
“没见来。团儿郡主与二公子前后脚进门。”门子也不明白谢团儿为什么会和二公子一起进门,消息传到内宅,就成了两边凑巧一起回来了。
长公主这才听说衣飞石也回来了。
看着在一旁立规矩的许氏和孙氏,她心口顿时就觉得更闷了几分。
相比起年少时就以泼辣美艳名闻乡里的长公主,这两个外室其实也真说不上有多好看。无妊无子,无才无色。偏偏衣尚予就要把她们养着,时不时就去找她们——为什么?长公主心里羞耻而悲愤,不就是因为她生育衣飞石时落下的毛病吗?
“团儿是来寻飞琥飞珀玩儿吧?去把小少爷叫来,让他们在暖阁里玩儿。仔细伺候着,别冻坏了。”长公主在不涉及衣飞石的话题时,总是显得很得体温柔。
丫鬟应了一声,就听见长公主冷冰冰地吩咐下一句:“若是衣飞石来了,叫他门外跪着。”
衣飞石压根儿就没来。他先去了镇国公的书房。
这世道母孝虽重要,那是相对于身份卑下的子女,同是孝道,母孝在父孝跟前得退一射之地。
衣飞石回府之后,先去给镇国公磕头。
衣尚予在书房已经住了大半年了,自从长公主强行把外室带回家之后,他就一直住在书房里。
他从来就不想纳妾。养外室就是外室,合则来,不合则去,缘分尽了就给外室留些田产银两,从此不再相见。反正他多的是银钱。
——若他想要纳妾,什么样门第的千金小姐纳不来?他要纳两个一文不名的妾?
长公主冷不丁地把两个外室带进了公主府,消息传扬出去,他爱妻深情的名声坏了不说,让他怎么面对几个孩子?他对那两个外室顿时没了兴致,更是厌恶自作主张的长公主。
长公主讨好了他几次,他心中厌恨已深,借口身体不好,反正不肯回正房居住。
长公主以为他是为了两个小妾和自己置气,更是变本加厉地收拾两个外室。
……衣尚予就更讨厌她了。
第67章 振衣飞石(67)
衣尚予的书房不大,靠墙两排书柜,放着几卷常读的兵书,书案前仅有一张椅子。
他没有坐这张椅子,站在打开的窗前。寒风从窗外透了进来,衣尚予只穿了一袭锦衣,依然浑身暖意融融,丝毫不觉得寒冷:“扣粮是谁的主意?”
傅淳屠三江城,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缺粮。
西北督军事行辕明明给傅淳部拨了粮草,粮草却“因故”滞留在襄州,这里面没点儿猫腻,谁能相信?
如今不少人都在猜测,故意扣粮的人是衣飞金,为的就是逼傅淳犯令屠抢,他好杀傅淳立威。
——傅淳大概就是老将中最软的柿子了。
衣飞石垂手侍立下首,答道:“此事还没有定论。据儿子所知,此事应该是老叔们的手笔。”
“不是你哥?”衣尚予声息平淡。
衣飞石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儿子不敢妄言。”
他这种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衣尚予背着手在狭小的书房内沉闷踱步,半晌之后,才问:“米康成,还是苏普?”
衣飞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没有证据。”
“大军粮草调拨,层层关卡,人人记名,从行辕督帅大帐发令到粮路、粮官、库管、役夫,一环套一环,环环都是人证。这事儿查不出来?”衣尚予问。
衣飞石低声道:“都没了。”
“傅老叔部下粮草莫名滞留的消息,原是大哥差遣人告知儿子。儿子即刻带人去查。”他声息稍顿,“如今督帅帐下的执粮官是周晴川,大嫂的二弟。儿子带人过去时,他前一刻才从马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继续往下查,相关人等或失踪或意外殒命,没一个活着。”
“文书也没了?”衣尚予问。
“流转文书全部失踪,归档在籍文书尽数被烧毁。守馆兵卒也一并烧死了。”衣飞石道。
能在衣飞金的眼皮底下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这就绝不可能仅仅是几位老将的手笔了。衣尚予很怀疑长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父子二人相顾沉默许久,衣尚予还是问二儿子:“你觉得呢?”
不需要证据,就你看见的听见的判断的,这事儿是谁干的?
衣飞石轻易不肯说任何一个名字,他低声道:“扣粮草的事肯定是老叔们做的没跑了。可是,父亲,如今不是老叔们想怎么做,而是——大哥他想怎么做。”
“傅淳这事有蹊跷。大哥先遣儿子去查案,事后又传言说儿子替傅淳求情,与他不和。”
“大哥发令杀傅淳时,儿子就在帐下听差遣。事后大哥又传言说,儿子坚持要保傅淳,大哥他是背着儿子杀人。”
衣飞石一句话没说完,衣尚予打断他的话,问:“那你是真和小金子打架了?”
衣飞石只得跪下,低头道:“一时气不过……儿子知错。”
衣飞金趁机替弟弟邀买人心,衣飞石谦不敢受还跟大哥打了一架,不管两兄弟在西北对旁人干了什么勾心斗角的脏事,起码对自家兄弟还是很真心实意。
衣尚予听得很欣慰,说道:“你大哥脾性刚硬了一些,想着皇帝要扶你在西北掌权,处事越发不会委婉了。他这样很危险。”
衣飞石担心的也是这个,衣飞金在西北做事太急躁了,借机就想收拾几个老将。
可问题是,那帮子跟着衣尚予打天下的老将,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傅淳也是他们积年的老兄弟,说动手就动手,衣飞金非但不替傅淳做主,反而跟着落井下石,这般心狠手辣的作派,谁看了不心惊胆寒?他难道要和那帮子老将较量谁更阴狠无耻么?
“调米康成回来。”衣尚予突然就做了决定。
衣飞石不语。他是没有证据,可是根据他掌握的情况,暗里对傅淳下手阴害、顺便试探衣飞金的两个老将,正是被衣尚予点名的米康成和苏普。
衣尚予对他的几个老部下还是相当了解,哪怕隔着千里之外,他也能猜到大部分真相。
他只调米康成,不调苏普。这是要把苏普留给衣飞金收拾。
——米康成曾经做过衣尚予亲兵,在衣尚予帐前睡了快八年,这情分别人比不了。
“什么时候回襄州?”衣尚予突然问。
事情好歹暂时说完了,衣飞石才起身给父亲斟茶,答道:“等信儿。”
等什么信儿?衣尚予不至于这么问。衣飞金打发衣飞石回京城,原本也不是为了什么“述职”,而是因为他在西北要有大动作,不想让衣飞石也牵扯进去。
什么时候衣飞金把事情办完了,消息传回京城了,衣飞石就什么时候动身离开。
衣尚予本想让二儿子给大儿子带口信,要大儿子注意看似大大咧咧的展怒飞,这时候只能差遣亲兵专门跑一趟了。
他自诩慈父,谈完了军中事,就关心二儿子几句:“昨儿进城直接进宫去了?在宫中歇得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