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也是因为这句话, 姬春申才明白了姜羽为什么会对他疏远。
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党争和政见。
“……好。”姬春申并没有拒绝的权利。连他一向认为精明的母后,都不是姜羽的对手,燕侯卧病在床,整个燕国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姜羽。
接下来的日子,姬春申得到了姜羽的首肯,允许他去燕侯病榻前照料,尽身为人子的本分。当然,必须得有人陪同着,不能一个人去。
名义上,姜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妖后和佞臣董熊的身上,而认定姬春申是无辜的受害者,是被挟持的。这一说法得到了许多太子/党的认同,因为激烈谴责着姜羽软禁太子之事。
虽然谴责并没有什么用。
不过,令这些老臣欣慰的是,姬春申可以代燕侯上朝理政监国了。
重要的折子都会上到姬春申那里去,由他来批阅。
但姬春申总把姜羽弄得像个佞臣——每次大臣们上奏,亦或者是御书房内请姬春申批阅奏折时,姬春申总要先看看姜羽,看他是什么意思。
看得多了,姜羽只好告诉他,让他按照利国利民的标准,去答复就好了。不过,并没有改变姬春申要先看他一眼的情况。
姜羽不禁怀疑,这太子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如此,燕国约莫算是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该上朝的上朝,该干活的干活,直到有一日,姜羽派人将王后请到了燕侯的寝殿之内。
王后手里拿着的,是由她亲笔书写的当年事情的真相。她双手呈着那份手书,跪在燕侯的床边。
燕侯这些日子一直半梦半醒,他说不出话,身体只有一半能动弹,整个人的意识都模模糊糊,恍惚间便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人和事。
就连王后走过来,他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姜羽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殿下,臣将王后请来了,王后说有话要对您说。”
燕侯掀开眼皮,看向姜羽,意识渐渐回笼,目光转向一旁跪着的王后,眼神陡然聚焦,流露出憎恶,尚能活动的半边身体挣扎起来,像是要将这女人打出去。
“殿下莫急,”姜羽的声音低缓平静,无端带着安抚人的力量,使得燕侯镇定下来,“先听听王后要说什么。”
旋即姜羽看向王后,说道:“王后请说吧,殿下听着呢。”
王后抿着唇,虽然跪着,却跪得笔直,脸绷得紧紧的,缓缓开了口:“殿下,臣妾有罪。”
燕侯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姜羽则静静地看着她,被姜羽特意请来做见证的夏宰夫也在一旁。
“臣妾有罪一,与逆贼董熊串通一气,陷害朝廷大臣姜宣子,致使姜宣子蒙冤身亡。”
“臣妾有罪二,明知逆贼董熊在殿下餐食之中下药,隐而不报。致使殿下受奸人蒙骗,错杀忠臣,陷君主于不义之地。”
王后按照姜羽的意思,一桩桩一件件,把十二年前的真相一点一点还原了出来。
彼时的姜宣子亦是燕国执政,在燕侯的支持下力主变革,是为燕国变革之第一人。凡变革者,总要流血牺牲。这话放在姜宣子身上,再合适不过。
姜宣子的变革触动了以董氏一族为首的保守旧贵族们的利益,遭到了贵族们的强烈抨击。弹劾姜宣子的折子堆满了燕侯的案头。即使燕侯是一国之君,也不免有些承受不住这压力。
王后不懂什么国家大势,她只知道姜宣子做的这些事,确实会给她董氏带来损害,因此便听信了董熊的话,要铲除掉姜宣子,并确信燕侯写被姜宣子所蒙骗。
只不过,董熊的招数在王后看来太过危险,她嫁给燕侯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生怕燕侯一不小心真吃了毒药。而且她也不如董熊这么丧心病狂,敢对国君下毒,所以她怕,没敢答应这个计划。
可董熊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仍旧按照和她说过的计划执行了下去。当她发现董熊实施时,她当然不敢揭穿,不敢阻拦,生怕会引发更大的变故。于是王后眼看着董熊的计划按照预定进行了。
为了董氏一门, 她只好也参与进来,帮董熊遮掩,把脏水泼到姜宣子身上,并且阻止一不小心看到真相的姬春申,把实情说出去。
于是计划成功了,姜宣子入狱,畏罪自尽。
听着这些,姜羽忍不住想,不知姜宣子死前,有没有后悔过。他弹尽竭虑,为国为民,却换来的是如此卑劣的栽赃陷害。
他明明也可以享受着自己原有的财富与爵位,什么都不必担心。姜氏曾经的显赫,与董氏相比,不相上下。
当年的知情者,参与者,除了董氏兄妹以及春申,都已经被杀光了。所以任姜羽如何查证,也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只好让当事人自己来承认,还姜宣子一个公道。一个忠贞之士,不该落到这种结局。
也算是他为原主所尽的一份力。
随着王后继续往下宣读她所写的手书,燕侯的眼睛也瞪了起来,右手颤颤巍巍地抬起,孱弱无力地指着王后。嘴唇翕动,若不是不能说话,他大概已经破口大骂了。
燕侯这可怖的模样,吓得王后忍不住向后退了退,低下头,说道:“臣妾以上所述,皆是事实。臣妾自知罪无可恕,愿自禁于冷宫,永世不出,请殿下明鉴。”
王后说到这里,俯下/身去,额头触在地面。她今日几乎摘了所有的首饰,着一身极素的宫装。
夏宰夫本就是个正直的人,听得这一番真相,气得浑身发抖。当年姜宣子进行变革,夏宰夫虽没有极力支持,但他心里是欣赏姜宣子的。后来传出姜宣子谋害燕侯的事,夏宰夫虽然有些怀疑,却也没有证据,不得不信。
时隔十二年,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燕侯的右手用力拍着床榻,嘴唇哆嗦了几下,转过视线,不看她,不断地摆手。
姜羽躬身道:“殿下,当年真相已然大白,董氏兄妹陷害忠良,臣父枉死。此事臣不会独断专行,会交予百官以及天下人来处置,请殿放心。”
姜羽说完,便令人带王后回宫,自己也走出了寝宫。夏宰夫跟上来,向姜羽郑重地作揖,沉声道:“当年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却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心中可惜,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实情。不知睢阳君打算如何处置?”
姜羽道:“如我方才对殿下所说,请百官共同商议。”
听到这话,夏宰夫看姜羽的眼神更加钦佩,向姜羽弯了腰:“睢阳君之高洁,吾辈拍马不及。”
虽拥有强权却不滥用,明明枉死的是他的父亲,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权力,直接把董氏一门给灭族,也没人能说什么。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听得这样的赞誉,姜羽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觉得讽刺,微微笑了一下:“夏大人过誉了。”
翌日早朝。
政事谈尽,王后便在宫人的搀扶下,自珠帘后走出。王后一个后宫妇人,到朝堂上来,引起了百官的猜疑,纷纷看向姜羽,不知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见姜羽神色泰然,众人便知果然又是姜羽的安排。
有人瞧见夏宰夫自王后出现,就眼里冒火地盯着她,有些奇怪,悄声问道:“夏大人,您怎么了?”
夏宰夫冷笑:“你且看着罢。”
姬春申早已得到了姜羽的授意,看到王后进来,并没有多吃惊。
百官只见王后走到殿内,朝王座跪下,手中呈上一份手书,张口便道:“罪臣董氏,携手书向太子殿下请罪。”
王后虽是姬春申的母亲,此刻却是个罪人。太子虽是太子,此刻坐在王座上,等同于燕侯。
群臣哗然。
紧接着,王后便像昨日一样,将十二年前如何陷害姜宣子的事,又叙述了一遍。
姬春申坐在那儿,慌得不行,又不能起来,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
在场的臣子有不少都是经历过十二年前的事的,越是听,越是心惊。一代执政,名臣之后,忠肝义胆,却落得被陷害至死的结局。
百官越听越气愤,几乎是群情激愤的局面。
王后陈述完毕,俯身道:“罪臣董氏,请殿下治罪。”
这时,夏宰夫突然站出来,问道:“殿下,王后所言,当年您曾经看到过行凶者,却并没有说出来,可是真的?”
姬春申被问得一抖,想起姜羽和他说的话,点了点头:“是、是真的。”
这一下,百官看姬春申的眼神都变了。明知一代良臣枉死,却隐而不说,百官不由有些心寒。
正心寒着,贾大人又站出来道:“既然董氏在此,那么主谋罪臣董熊在何处?”
掌刑罚的司寇答道:“罪臣董熊现关押于天牢之内。”
贾大人便转身对姬春申道:“此事事关姜宣子大人的清誉,还请殿下当堂提审罪臣董熊。”
“传、传罪臣董熊。”姬春申道。
内侍的声音将姬春申的命令自殿内传出去,一直把命令传到了天牢,将已经被关押多日的董熊,押解至金殿之下。
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臣,已然不见踪影。眼前跪着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日薄西山的老头,不复荣光。他脚上戴着镣铐,手上戴着枷锁,头发白了不少,凌乱不堪,整个人萎靡不振,佝偻着腰,动作迟缓,枯树皮一般的脸满是消沉。
第147章
“罪臣董熊, 拜见殿下。”董熊几日不见就迅速消瘦下去的身体伏下去, 弓着腰, 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方才王后将董熊的罪状说出之后, 群臣再看董熊,便觉得此人之罪真是罄竹难书!
当年陷害姜宣子, 致使姜氏一门几近灭门。如今又与那妖后一起,挟持太子意图逼宫篡位, 还谋害三公子。如此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真是死一百次也不够。
董熊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或者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已经不在乎了。成王败寇而已,他输了,沦为阶下囚。但姜羽也不会比他高尚到哪里去。
夏宰夫看到董熊,对他的憎恶和鄙视已经难以掩饰, 当堂喝问道:“董熊,你可知罪?”
董熊死到临头, 并不怵他, 缓缓抬起眼皮, 嗓音苍老, 问道:“何罪?”
夏宰夫指着董熊, 沉声道:“十二年前, 你与这妖后向国君下毒,嫁祸给姜宣子,使得姜氏几乎满门被斩。你陷害忠良, 欺君罔上,如今这妖后将你的罪状一一说得清楚明白,你还不认罪?”
董熊闻言,又慢慢垂下眼皮,轻嗤一声。
夏宰夫更怒:“朝廷之上,何故无端哂笑?”
董熊低声笑道:“我笑你们愚蠢,你们只知我陷害姜宣子,谋害三公子,却不知这姜羽,是如何陷害我与申伯。你们被他耍得团团转,不仅毫不自知,还自以为他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这不好笑吗?”
夏宰夫对姜羽的品性已然有所了解,见他这样说,也只觉得他是在无端攀咬,想要挑拨离间罢了,正想出言讽刺,就听殿上“啪!”的一声。姬春申拍案而起,指着董熊道:“你放肆!”
就连姜羽也抬眸看了看外强中干的姬春申。
“睢阳君雪胎梅骨,你以为他是你这等兴妖作孽的无耻小人么?”
董熊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太子外甥,一向温顺无害,竟也有一日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他轻轻抬起眼,对姬春申道:“他雪胎梅骨?呵。”
董熊一抬眼,姬春申反射性地就有点怕。
“殿下,您说罪臣是小人,您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大胆!”贾大人道,“你不仅不肯认罪,竟还咆哮朝廷,指责君上,恶语中伤睢阳君!如此执迷不悟,不知悔改,燕国岂能容得下你?”
“这人哪,”董熊笑着摇摇头,“总是只爱听自己相信的。”
贾大人还想再怼他几句,姜羽用眼神制了他。
旋即姜羽上前躬身道:“太子殿下,此事国君已然知晓,只是国君卧病在床,治罪董氏兄妹之事,还请殿下代劳。”
“那……依睢阳君之见,”姬春申看着姜羽说,“应当如何处置呢?”
姜羽微微笑了笑:“董氏兄妹之罪罄竹难书,但因涉及到臣父,为免各位大人觉得我有私心,所以处置董氏之事,臣便不多言了。”
姬春申只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问道:“夏卿以为呢?”
夏宰夫道:“依律处置。”
“谋害国君,陷害朝廷命官,残杀三公子,逼宫篡位,这一桩桩算下来,董氏兄妹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贾大人说道,“因此依臣的意思,应当将董氏嫡系满门抄斩。余下男丁充军,女眷充官妓。”
这时,众臣之间又有一人走出来,是宁氏大家长宁毅,宁坚的大哥,宁翊和太子妃的父亲。宁氏与姜氏交好,如今涉及到姜宣子的死亡,宁氏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宁卿有何看法?”姬春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