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洗猫匠人
范思源提着酒壶凑近上官仪,打趣他道,“上官公子并没有饮尽兴,饮得不尽兴,便不能畅怀。”凑到他身畔,只见上官仪有些震惊地往后退了退。
于武陵道:“诶,范公子不必管他。上官家教甚严,他这个人尽会扫大家的兴。”
于武陵话音一落,上官仪面上一红,带着一丝尴尬和愧意地望着范思源。
范思源一笑,大概知道他在这群青年朋友中的角色和地位了,一面呢,人品极可爱,不过可不怎么讨巧,另一面呢,家世显赫,众人又不敢不讨好和亲近他。
范思源拍拍他肩膀,待要把酒壶拿走。
上官仪却按住他手腕,“这是你们家乡的葡萄酒?”
范思源点点头。
上官仪接过酒壶道:“多谢了。”自斟了一杯,帮范思源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随即清了清嗓子,唱念道:“酒法众传吴米好,舞衣偏尚越罗轻。动摇浮蚁香浓甚,装束轻鸿意态生。阅曲定知能自适,举杯应叹不同倾。终朝相忆终年别,对景临风无限情。”
是刘梦得写给白居易的诗,上官仪年纪轻轻,倒是一派少年老成的样子。
范思源听他唱得好,情之所至,便对他举杯一饮而尽,心中暗暗想道:“范某乃一伶人,虽从不以身份高低断人品性,但到底世人眼光如同利剑,此人家世中正清白,日后得知我身份,若能不弃结交,果然是浪荡子弟中难得的真丈夫。”便回应了方才他那杯自饮。
范思源第二次见上官仪,是在太后大寿后不久。
彼时,他已经知晓了翠黛绾就是太子刘珩的正妻。恰逢绾儿去欣月楼拿了许多的金银珠宝,要抚/慰受伤的欣月楼众人。
可以范思源根本不敢见她,只是在暗中偷偷看着她,看着她满脸焦急,满脸愧意,如果她知道了自己一直联合丈夫在欺骗她,会是什么反应?
范思源叹了一口气,随即放弃了,每次遇见愁事,他就宽慰自己,想这许多也是白费心思,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这次又失手将刘珩上了,日后也是一个死,报了家仇,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自己。
可惜崔姑娘一直将她当成挚友,此生的愧意,只怕要带进坟墓里去了。
范思源见翠黛绾为了刘珩的伤势情绪低落,怕她出事,悄悄随着翠黛绾到了长庆楼,看见了她悄悄躲进酒楼的雅阁在监视别人,原来是上官仪等人,在逼/迫梁王。
“不知崔姑娘见识了刘珩做事的手段,还会不会那么眷恋他。如果认清一些,产生了惧怕,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范思源一边想着,却在暗暗观察上官仪。
上官仪吞吞吐吐,简直快要结巴了,他这样的人,肯定以为立嗣是能者居之,应该光明正大地争,这想法虽然幼稚,倒也可爱,让他暗地里威胁梁王,实在是难为了人。
范思源看着一会儿,见翠黛绾无事,便安心地走了。
谁知,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上官仪就找上门去了。
一身正气地站在欣月楼门口,知道的以为他是来找人,不知道的,见他这么一个眉清目秀人品端正的青年官员站在那,以为是来查封戏楼的。
果然,欣月楼的杂役战战兢兢地问他:“大人有何吩咐。”
“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姓范的公子?”
那杂役脸色陡然变了,“啊,吓得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你要找他,”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上官仪朴素地穿着,怎么看都像是个两袖清风没捞到过油水的小官,“头牌……也不是谁都能见的。”那仆役转身就要走。
上官仪却拉住了他,上上下下将自己身上能掏出来的银子都给了他。
杂役摇了摇头。
“让他进来,这位是我的朋友。”范思源对这着上官仪笑了笑,只见他神情窘迫,面上一红。
范思源帮他倒了酒,“原来上官大人认识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官仪不回话,只是将酒一饮而尽。
范思源帮他倒了一杯又一杯,直到他脸颊通红,视线恍惚,停住手道,“好了,就没了,你的钱不够了。”
上官仪解下自己腰上的白玉佩送进他手里,“给,抵酒钱。”
范思源收了玉佩,却摇头笑道,“这也不够”。
上官仪叹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地说道:“从我们第一次在长庆楼饮酒的时候就知道,于武陵他们都认出你来了,还嘲笑我见识浅,其实我也……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上/京城怎么会有长得像丰宜奴的公子呢,没有。这样的脸,不会有长得像的人……”
范思源呆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捧腹大笑。
上官仪却笑不出来,“范公子,告诉我实话,我真的傻吗?”
范思源知道他是为了伙同于武陵等人协助燕王暗中逼/迫刘昶的事心中难受,想宽慰他几句,但实在忍不住想逗他一逗,便拍了拍他肩膀,点点头笑道:“的确”。
果然见上官仪将头埋进臂膀之中,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范思源又是忍不住一番大笑,“不过,这样的傻,并不惹人讨厌。”
范思源将盛葡萄酒的夜光玉盅放了一只在他眼前,又叫人拿了一壶封存好的葡萄酒,对上官仪笑道:“承蒙抬爱,如果上官大人不嫌弃,这壶酒,和酒器,就送给你了。”
“不是说酒钱不够?”
“今天的不够,以后的够了。”
范思源死的时候,刘珩答应帮他除去崔家的势力,而他的朋友翠黛绾,似乎并没有因为被欺骗而恨极了他。
对于生性洒脱的人来说,死并不可惧。
在倒在泥土中之前,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生中遭遇的人和事,曾经的家人,故土,崔家妹子的信任,还有,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底细。如果有机会,多想亲口嘱咐他一些话,“辅佐刘珩没有错,这个人不是池中之物,日后定能成大事,论谋略才思,也是你们大萧之福。可他为人冷漠,手段残酷,除了他最看重的东西,他人的性命未必被放在眼里,要当心自保,上官大人。”
他算是什么呢,挚友?可他连自己的底细也不知道,过客?却会在这一刻想起他……
可上官仪是知道的,作为太子刘珩最信任的几个门客之一,对于欣月楼的财源流向,胡人刺客在推/翻奸/臣崔文弼的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上官仪常常自责,常常抱愧,对被当作棋子的范思源,对被蒙在鼓里的太子妃。
范思源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死后一年欣月楼的废墟之上,重建新的楼阁之前,有一个木讷寡言的人提着一壶葡萄酒,拿着夜光玉盅,对着欣月楼的一片焦土彻夜长谈。
饮到兴处,放声唱道:“酒法众传吴米好,舞衣偏尚越罗轻。动摇浮蚁香浓甚,装束轻鸿意态生。阅曲定知能自适,举杯应叹不同倾。终朝相忆终年别,对景临风无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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