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为庸
“里面种着苗疆致幻的觅曜牡丹。”陆阖勾起了唇角,“夏挚,我知道你从不喜欢小桓,你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能有多难猜?”
“……”
“其实他根本不可能去住紫极殿,不过谢谢提醒,明日我会吩咐宫人将那些个毒物都拔掉的。”
“陆阖……”
男人揩掉唇角的血,面上浮现出一点似乎是嘲讽的笑,随后他转身离去,华贵耀眼的袍角在光影分界处翻滚了一下,便隐入黑暗再也不见了。
留下夏挚呆呆地看着天牢黑漆漆而空无一人的长廊,蓦然一拳砸在了墙上。
陆阖走出天牢大门,清爽的晚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隐隐作痛的积郁好像也随之散了些许。
陆成早牵着匹漂亮的黑马等在门外,一见他便笑着迎上来:“公子可是辛苦了,快些回府吧,小公子……”
陆阖垂了垂眼睛,出声打断了他:“该叫皇上。”
“什……?”陆成一愣,连忙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这记性——皇上在府里等着呢,说要与您商议改建皇宫的事。”
“我又不懂那些,他来问我做什么?”
“那我哪儿知道,许是以示尊重,毕竟……”
“陆成。”
“哎哎哎,我知道我知道,得,您自个儿回去问,我还是不多嘴了。”
陆阖回到府里,傅辰桓果然已在正厅等着,百无聊赖的样子逗弄一只画眉鸟,不慎被啄了一口,转头就看见宅子的主人回来,顿时露出少年般委屈的神色。
“枫铭你瞧,我这好心好意来给你送鸟,小东西一点儿不知趣儿,刚啄了我一口,怪疼的。”
陆阖扫了那鸟儿一眼,抬手要给他见礼,果然被急急扶住,他笑了笑,也不坚持,只泰然道:“听陆成说,你连那皇宫怎么改建都拿来问我?”
傅辰桓脸一红,赧然道:“哪儿呢,只是想见你,顺便来躲个懒罢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连忙说道:“不过皇宫确实要大改的,你有什么喜或不喜的,就跟我说,明日开了工期,我叫他们按着你心意走。”
陆阖失笑:“又不是我要住,按我的心意作甚?”
傅辰桓眨眨眼:“你的心意就是我的心意,你看这威远侯府的院子,这么多年我东奔西走,只觉还是数这儿最可心。”
陆阖耸耸肩,接过年轻人讨好似的送来的糕点,咬了一口,不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想了想,随意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对了,紫极殿后玉棠园那景儿还是留着吧,那花怪漂亮,只不知道为什么别处都种不活,当年刚栽时还给朝中重臣都赏了几株,结果宫外的一株没剩,那一处花海,如今也算是天下的绝响了。”
他似是不经意说出这番话,傅辰桓便噙着笑意答应,青年托着下巴,一只手懒洋洋地在桌上画着圈子,眼睛盯住了面前男人形状漂亮的唇,忽而见双唇微分,舌尖将残留的糕点渣子扫过去,他的眸色猛然深沉,喉结禁不住微微一动。
“那花海确实极美,我也甚喜欢。”最后他轻轻说道。
想来与你相衬极了。
第34章 第二朵白莲花(18)
前皇帝不见了。
改朝换代远不像打仗那么简单,傅辰桓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班子完善又靠谱,还是脚不沾地地忙了一个多月,才好歹将天下收拾出个样子,腾出手来给新帝准备登基大典。
大典流程繁琐、人员冗杂,大小官员并新皇帝开始还热情洋溢,一派“这就是我们一起打下的江山”的满满自豪,慢慢的就被礼仪官磨得没了脾气,浑浑噩噩地跟着命令让跪跪让起起,浑身上下就剩下山呼万岁的时候还能憋出点劲儿了。
这种情况下,恨不能连御膳房的厨子都给拉到典礼上发身铠甲撑场面,其他地方的警戒力量便不免松懈,于是等傅辰桓终于身着龙袍走完一整套流程,整个人快要瘫倒在龙椅上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个让糟心的一天更糟心到无以复加的消息。
——并不是说当皇帝很糟心的意思。
前来报告的狱卒战战兢兢地跪在玉阶之下,刚举行完盛大典礼的金銮殿此刻空荡荡的,除了皇上只新封的陆国公站在上首,外边儿明明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大殿里却分明透出一股子阴气,凉意顺着他的脊柱往上钻。这高大的汉子没憋住打了个哆嗦,总感觉自己今天要完。
他自个儿也觉着匪夷所思的,旧朝爪牙被他们清得干干净净,那狗皇帝一个人被打得半死不活地锁在牢里,按理说连站起来怕是都费劲儿,这人怎么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总不能真是个精怪吧……
想起来那人精致靡丽到不似真人的眉眼,狱卒不由感觉背上汗毛竖得更高了。
在场最不吃惊的大概就是陆阖了,他是知道夏挚的本事的,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却并未将这事告诉傅辰桓——也许是因为他为人处世心里自有自个儿的那一杆秤,就像当年无论如何要保下傅家的遗孤,就像觉得束手就擒的夏挚罪并不至死。
他莫名相信那天在牢里夏挚对他说的话,那人对当皇帝根本没有半分执念,甩脱了那壅赘的担子,他看起来倒反比过去更轻松些。
陆阖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事,却不知那副神情落到傅辰桓眼睛里,却不可避免地叫这年轻天子起了疑。
傅辰桓并不是怀疑他的陆大哥——当然不,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个以杀闻名的战神其实内中最是心软,当年陆阖救了自己多少是有父亲的一番师生情分在,而今……他又会不会因为那一点旧日君臣的情分放夏挚一马……
傅辰桓不敢往深了想…
他紧紧地攥着龙椅的把手,上面精美细致的浮雕深深陷入掌心里,新帝的眼里像是卷起了漫天黑色的波涛,陆阖若有所感地望过来,傅辰桓与他清淡中隐隐忧虑的目光对视,脑中片段一闪,不知怎的就想起来那许就未曾出现在他记忆中的前世。
那个无能而失败的自己,还有最后——远不如今生一帆风顺的疆场上,到处是残肢断臂沙尘漫天,银铠的将军相隔遥远的距离与自己对视,他被风沙迷了眼,看不清那人眼中的神色。
随即便心口一凉,他甚至还未感觉到疼痛,便倏然跌入无边黑暗,再一转醒,已是在幼时相府坚硬的木床上。
那时候,这个人的眼睛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仿佛只是碾死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一般吗?
傅辰桓甚至心疑那个“陆阖”有没有看清楚自己是谁,这些年无数次陆阖手把手教他武艺弓箭、甚至在夜里悄悄给他加盖上一层被子的时候,他就只能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
不论如何,陆阖对自己也总该是有同情的吧?也许那一箭不过是战场上随意的出手,并不是要置他于死地?
可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其实根本站不住脚,威远将军例无虚发百步穿杨,傅辰桓见他闭着眼都能射下天边的飞鸟,实在很难说服自己他看不清百步以外的人脸。
那一箭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在经年累月中长出毒牙死死缠绕,即使知道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尽管知道把上一世的事放在今生的人身上并不公平,他也根本没法把那场景从心底深处拔除。
除非……
除非让这个人再没有任何能力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