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帘衣
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战场上会输的狄其野,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不确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狄其野刻意含糊其辞地感慨:“也不知道到最后,我和你,究竟谁赢谁输。”
顾烈以为他在说沐浴这事,好笑道:“不能是我赢了,你也赢了吗?”
顾烈觉得,就算自己不让狄其野沐浴,那也是为了狄其野的病情着想,到时候狄其野恢复健康,他爱怎么沐浴怎么沐浴,难道自己还多管闲事去将军帐管着他?
狄其野可从来不觉得双方交战会出现两个赢家这种结果,就算是和谈,也有吃亏多的一方和吃亏少的一方,那当然是吃亏少的那一方赢了。
除非两者立场一致,被打的是第三个人,那还有两个赢家的可能。
这之外,就只能是一赢一输。
“哪有这种说法,”狄其野也觉得好笑,“自古交战,只有一个赢家。”
听他把沐浴这事说得这么严重,顾烈都不知该说他什么,于是幽默道:“本王可是擅长水战。”
狄其野自信道:“本将军战无不胜。”
“你是无法无天。”顾烈中肯地点评。
*
张老说狄其野至少需卧床五日,于是狄其野就在帅帐驻扎了下来,顾烈的帅帐不知不觉多了好些东西。
狄其野到底是无法忍受不能沐浴,结果为了亲近顾烈,使计把自己坑在了帅帐里,只能忍着心头焦躁一天换三回里衣,到第三天时张老终于准他用热水布巾擦身,把狄其野感激得主动握住了张老的双手。
除了他的里衣,还有比顾烈床上枕头松软许多的软枕两个,方便他看书理事,然后水杯、用惯的毛笔等等不一而足。
顾烈第三天下午从外面回帅帐,猛一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狄其野还问:“这算不算鸠占鹊巢?”
他这么自觉,顾烈无言以对。
夜里,密探来信到了,近卫赶紧送到了帅帐里。
顾烈拽过狼毛大氅披着,坐在床上看,一目十行地扫完一张,竟忍不住啧了一声。
今日起狄其野不用喝发汗的药,只喝治风寒的药,所以不必要再给狄其野压着被子,两人各睡各被,狄其野有些遗憾。
狄其野白日里喝完药睡着了,现在无聊得不行,好奇问:“说的什么?我就问问,答不答随你。”
顾烈把信纸递给他。
狄其野眼睛一亮,牢牢裹着软毯坐起来,只露出两根手指去夹信纸,把信纸拖到腿上,就把手指缩回软毯里,他低头看完,忍不住感慨:“畜生啊。”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的是陆翼身边突然出现的那个谢浮沉的生平。
通俗一点来说,就如狄其野所言,这人就是个畜生。
谢浮沉,原名谢黎安,是谢家旁系子弟,他父母唯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望子成龙,而谢黎安幼时也有才名,长大后却屡试不第,与族中同辈相比抬不起头来,双亲免不了唠叨些怨言。
某日,他父母吃了鲀鱼一同毒发身亡。此案原有疑点,那条鲀鱼是谢黎安买的,而他父母勤俭持家,从来只吃最便宜的菜肉,可以推测并不知晓鲀鱼毒性。
谢家保住了他,但也从此放弃了他。
谢黎安并不服气,他精心谋划,搭上了城中混混头子,给这些无恶不作的混混当狗头军师,指点他们怎么骗财、怎么设计骗娶良家小姐、怎么把赌_场做大,一时间也混得风生水起。
他自以为混得人模人样,却在谢家吃了闭门羹。
谢家自诩清流,哪里会让劣迹斑斑的狗头军师进门?
而这时,天下起了战乱,混混们被抓去参军,谢黎安失去了狗头军师的前景,却自信地认为自己出人头地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他打着谢家子弟的旗号四处游说,想要当人家的幕僚,然而他心狠手辣,一般领头就算收留了他,久而久之也忍不了他的手段,于是他从一地流落到另一地,最后没了钱,厚着脸皮到了雷州,衣衫褴褛地去谢家讨生活。
谢家也不可能真看着自家人饿死,就给了他一个看门的活计。
那是最受谢家家主喜爱的嫡孙女谢敏,为亡故生母修建的祈福庙,里面佛像都是纯金打造,其出手阔绰可见一斑。
她算起辈分来,还是谢黎安的侄女,然而每回进庙,谢敏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一眼,有一回谢敏心情好,还往轿外撒了一把铜钱赏庙中下人。
谢黎安又妒又恨,一边与人争抢着铜钱,一边看着轿内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起了歹心。
次月,谢家家主旧疾复发,谢敏进庙为家主祈福。
接下来的事,密探没有详写,但偷窥猥_亵四个字,也尽够了。
谢家家主命令下人把谢黎安毒打到没了气,才扔在城外乱葬岗。
然而谢黎安却没死,不仅没死,他还改名谢浮沉,混进楚军营中,当了陆翼的幕僚。
这两个人是天残碰到了地缺,一拍即合,所过之城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狄其野恶心地把信纸推远,分析道:“他撺掇陆翼屠的城,原本都是谢家守军,他是觉得谢家对不起他,借陆翼的刀对谢家复仇来了。好不要脸。”
他问顾烈:“你打算怎么做?”
这事说起来,除了陆翼屠城的行为,谢浮沉的生平再恶心人,其实都不归顾烈管,似乎也没什么必要管。
顾烈把那张信纸揉了揉投进炭盆里,说:“我已发信斥责陆翼屠城,除此之外,也不能轻举妄动。得再做计较。”
再做计较,狄其野听明白了,这意思是已经有了谋划,等着结果就是。
狄其野轻哼一声,顾烈把另一张信纸也推给他。
这事就比较有意思了。
狄其野一眼扫到韦碧臣这个名字,立刻无奈了:“这人死了还能蹦出来烦人。”
看完了问:“刺伊尔族?他们很厉害吗?为何我从未听说?”
顾烈回想前世,这个北方邻居,因为大楚牢牢把守着北方边境,他们没粮没地,在顾烈掌权的五十年间从未再度强大起来,一直苟延残喘着。
直到顾烈死前,还亲自把他们揍了一顿。
要不是那个顾炎安排的刺客,顾烈还能回都城,找姜扬喝一壶庆功酒。
所以顾烈摇摇头:“不足为惧。”
那就更有意思了。
狄其野笑笑:“我赌杨平那个软骨头会把北燕三州献给他们,求他们派兵来救。主公,你敢跟吗?”
顾烈问:“赌什么?”
狄其野欲擒故纵:“赌什么都行。”
顾烈不上当:“那我赌……我和你想的一样。”
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
狄其野看着顾烈直摇头,然后裹紧软毯躺回去睡觉。
第64章 探什么病
燕朝皇宫。
王家日子不大好过。
他们原本仗着王识献告的污状, 后来又多了王识献的忠勇将军美名, 狠狠地把柳家的嚣张气焰给踩了下去。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从楚军大营逃出来的柳家将领们跑到杨平面前一揭发,把王识献弃城欺君的事实加油添醋细细说来,杨平听得几乎要气厥过去。
王识献彻底完了。
宫里来人时, 王识献还在家里红光满面地听姬妾唱小曲,拎到杨平面前时,王识献已是面色惨白。
杨平在大殿上泼妇一般指着王识献的鼻子指桑骂槐, 把王家上下数落了一通, 连王家祖宗都没放过,朝堂上的王家官员心惊胆战, 跪了一地。
当日,王识献一家老小被推上囚车游街示众, 腰斩于闹市。
事发突然,王识献刚三岁的小儿子嘴里还叼着乳娘喂水果的小金勺, 连府中管家婆子都佩金饰玉,行刑结束,百姓们哄闹着挤开兵卒, 一拥而上, 把满地还在动的犯人洗劫一空。
论起辈分,王识献还算是燕朝王后的舅舅。
杨平到底还念着王后曾经提醒他上朝掌权,这回没有迁怒,虽然又宠爱起了柳嫔,却也赏了王后不少器物, 王家提出想让王后生母进宫看看女儿,杨平也没不答应。
王后是庶出,她生母魏氏是江南瘦马,论起来是很摆不上台面的身份。王后进宫以来,只见过嫡母,没见过亲娘。这回杨平特许,王后去谢恩,特地行了大礼。
魏氏战战兢兢地进宫来,见了女儿,立刻把夫君教的笼络女儿心的说辞忘到了脑后,跪下就哭。
王后对这个生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魏氏自小被卖给教坊养大,学的是脂粉词,练的是柳叶腰,正经技艺一概不会,所学一切都为了取悦日后的主子。她年轻时也是美人,被送给王家显贵,受宠三月就没了下文,结果因为后院没人正眼瞧她,反倒让她不声不响生下了一个女儿。
府中嫡母独大,手腕厉害,除了嫡子嫡女,就只有魏氏生了一个庶女,嫡母为了挽回自己不容人的名声,勉为其难让这对母女活了下来。
王后自小在嫡母嫡姐的欺凌下长大,魏氏年长色衰,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哭了也换不来好脸色,久而久之,她们在府里就是个笑话。
王后不懂事时,也暗恨自己生母为何出身下贱。可她每回在众人冷眼中受欺时,却也只有魏氏为她心疼掉泪。
到底是母女连心。
因此王后一朝入宫,对宫外挂念的,只有魏氏一人。
但见了面,王后又忍不了魏氏的软弱,她本就有孕在身,被魏氏哭的心烦意乱,怒喝:“别哭了!”
魏氏吓得一抖,掏手绢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这时候,恰好柳嫔派侍女来给王后送蜜饯。
王后见了柳湄的蜜饯就想起那日不堪,柳湄送了几回,她碰都不碰。
这回柳湄大概是得意于再度得宠,安着示威的心思,只听那侍女狐假虎威道:“主子说,原本是该亲自给王后送来的,谁想陛下又去了殿里,实在不得闲儿,所以特特嘱咐婢子给王后陪个不是。”
魏氏在一旁听着,泪珠又一连串地往下掉。
王后根本不在意柳湄得宠,但魏氏这么给她丢人,她是气得差点坐不住,面色难堪地应了一声,就打发那志得意满的侍女走了。
随后把侍女都赶了出去,对魏氏气得大骂:“你我母女难得见上一面,你就这么爱给本宫丢人?”
魏氏又哭了。
王后气得眼前发黑,所幸闭目休息,不去理她。
没多久,听到瓷盖一响,急忙睁开眼,厉声阻拦:“不许吃!”
魏氏手一抖,险些把装蜜饯的小瓷罐给砸了。
王后那个气啊,还没来得及开口骂,就听魏氏细声细气道:“娘娘,这蜜饯不能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