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山肥狐
皇帝给出的理由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弃废帝修了一辈子的帝陵不用,重新建墓必定潦草, 丧事会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朝臣们碰了两回钉子,也很清楚皇帝的态度了,接下来请示守孝事宜。
大部分人认为皇帝应当守孝。
废帝虽没了帝号,却是实打实的皇帝生父,不论这位生父曾经做过什么,皇帝的皇位终是因废帝而来,若是忘本,也是会令天下人寒心的。
慕容骏当初留废帝一条命,也有这方面的顾虑,若是没登基就让废帝死了,登基之前必得先守孝,他初初登基之时,朝中势力不大,怕是推不了,慕容骏连废帝帝号都施计废去了,这个孝当然不愿意守,如今大权在握,就好办多了。
慕容骏听完群臣进言,看向龙椅底下一片黑压压的头,御史台一名五品御史出列,沉声道:“皇上,臣持不同意见。”
慕容骏一眼看去,说话这名御史叫做步正庭,就是慕容骏与齐铭联手收拾徐氏母女时,最先在朝上捅出徐氏品行的御史,亦是帮慕容骏参怀王府三公子行为不端的御史。
这御史,其实是慕容骏放在御史台的人,最近升得极快。
慕容骏勾了勾唇,道:“步正庭,说来听听。”
步正庭道:“臣以为,废帝残害发妻和亲子是事实,如此为人夫,为人父,实在不配让皇上为其守孝。”
“步御史!”寻死专业户梅老御史瞪着眼珠子反驳道:“枉你读了多年圣贤书,竟不知妻从夫,子从父的道理?废帝虽恶行累累,也无法改变他是孝仁皇后之夫,是皇上生父的事实,若不为亡父守孝,便是不孝,皇上与禽兽何异?”
步正庭比梅御史年岁差了几轮,梅御史已垂垂老矣,步正庭却是风华正茂,年轻的御史寸步不让,义正言辞道:“梅御史之言不就是说,孝仁皇后被废帝毒害,是白害的,当今皇上被废帝刺杀,亦是白受的?”
梅御史一怔,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某种程度理确是这个理,可这并不好当着皇帝的面明说。
“梅御史。”步正庭大声道:“你说不为废帝守孝便是不孝,将置孝仁皇后于何地,废帝对于皇上实有杀母之仇,为杀母仇人守孝,不也是对孝仁皇后不孝吗?”
梅御史与步御史争了数回合,面红脖子粗,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步正庭能与梅御史争到此地步,慕容骏已很满意了,这才道:“当初废帝坚持要去帝号,便是觉得一身罪过愧对列祖列宗,怕以后九泉之下良心不安,朕若是为他守孝,怕会让他九泉之下更难安歇,也无法向被害死的母后交代。”
“这个孝,朕本不欲守,但念在他是朕的生父,朕心守便是,以全父子之情。”
皇帝连守孝会令废帝灵魂难安都说出来了,段位显然比两位御史高了不止一层,群臣回想起皇帝初登基时那场毫无用处的跪求,膝盖就疼。
一般皇帝为父守孝是以日代月,满打满算只需守二十七日,皇帝说得何其好听,守心孝便是只在心里守,这不就是连这二十七日的样子也懒得摆?
但这也算是一种交代,皇帝的硬脾气,又对废帝这般态度,能作出让步守心孝也算不错了。至于皇帝究竟有没有在心里守,就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群臣均呼“皇上圣明”,谁知皇帝又道:“废帝既无帝号,便只为朕的生父,国丧就不必了,说起来,也是你们提醒了朕。”
慕容骏笑道:“废帝原来的皇后、妃嫔皆已被废,朕的生母孝仁皇后留着后位也是不妥的,朕决意废去母后的后位,重新追封母后为孝仁太后。废帝那些废后、废妃,继续留在宫中也不适宜,除去有子嗣的,其余都迁入行宫。”
朝臣一片愕然,皇帝不愿追封废帝,只守心孝便罢了,竟不准国丧,连追封生母,都是先废去生母后位,再重新追封为太后,而非直接追封,理由竟是宋氏的后位是因废帝而得,皇帝对废帝的态度,实在不能更明显了。
朝臣有心为废帝说道两句,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初登基都能置满朝文武的劝诫于不顾,如今大权在握,乾纲独断,又怎会听他们的呢?
当初态度坚决维护废帝的一些老臣,到如今退了多少,留在朝堂的又有多少,皇帝面前的位置拢共就那么几个,有人退自然就有人顶上,朝堂离了谁不行呢?
朝臣们各怀心思,劝过一回之后,亦不敢多言了。
梅御史身后原还有不少人支持,没多久便成了孤家寡人。
之前不慎道出皇帝之位乃是因废帝所得的大臣打了个哆嗦,慌忙改口道皇帝乃是真命天子,是皇家血脉,继承帝位是老天佑护,众望所归,不敢再多提废帝了。
梅御史仰天长叹:“臣实在劝不了皇上,无法眼睁睁看着皇上成为不孝之人,臣——”
四周侍卫都竖起耳朵做好了准备,这老御史怕是又要死谏了。
不待他慷慨陈词完,慕容骏便斥道:“够了,你既不想看着朕如何,那就挂印辞官,朕亦不想眼睁睁看着御史台满是你这种沽名钓誉之徒!”
梅御史一怔,皇帝这是连说都不让他说了,还让他辞官,当众嘲他沽名钓誉?
梅御史双手握拳羞愤不已,果然最早没能死成他就错得离谱。
他尴尬地站着,无人理会,步御史已回到朝臣中间去了,直到退朝,梅御史仍倔强地立在原位。
步正庭走时于心不忍,停下来轻声唤道:“梅御史,该走了。”
梅御史闭了闭眼,并不理会比他年轻得多的步正庭,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步御史,你如此迎合皇帝,哪有一点御史的傲骨,你可还记得圣贤之言!”
“我只知,凡事都有其理由。”步正庭平静直视着他,“梅御史斥我没有御史傲骨,斥我忘却圣人之言,可您自己又何尝记得自己的初心?”
梅御史脸色青青白白,许久说不出话。
他缩在袖中的手抓握了数次,突然大步越过步正庭,向殿外走去。
次日,梅御史正式递上辞呈,皇帝应允。
蕊珠宫正殿。
对于废帝仍是死于了马上.风,齐钰自己也很吃惊,他以前和废帝没怎么接触,甚至因为废帝的缘故,齐钰一直不大习惯管慕容骏叫皇上,他潜意识总对这个称呼充满了戒备,这是穿书以来养成的保命习惯,他更喜欢叫太子,私下仍是叫太子居多。
废帝之死于他来说,有种尘埃落定的沧桑之感。
慕容骏定了守心孝,他这个刚进门没多久的皇后也跟着一样便可,因是用“心”守,不必拘泥于形式,一月内着装稍微素净一些即可。
齐钰换上雪缎制成的霜花暗纹锦袍,扎了镶银边的袍带,一袭素衣显得人消瘦,受朝会影响,慕容骏原本还有一些对废帝的不悦情绪,都被这身俏白给冲没了。
废帝已经死去,何必还要在意一个死人,他在朝上怼朝臣连眼睛都不带眨,天下人怎么想与他无关,他只在意甜甜的看法。
关于守孝,甜甜会如何看他?
毕竟不念及生恩的异类,古往今来,寥寥无几。
他可以不在乎天下人,但是甜甜,他不可能不在乎。
慕容骏踟蹰了半晌,才开口道:“你会不会觉得……”
“不会。”
齐钰似乎觉察到他要问什么,斩钉截铁报出了自己的答案。
江禾私下早已把慕容骏幼时的经历都告知了齐钰,齐钰很能理解慕容骏,难道以生恩的名义,就可以随意凌虐亲生孩子吗?
孩子也是人,并不是隶属于父母的物品。废帝在慕容骏一生中何曾像个真正的父亲,凭什么反过来要求慕容骏像个真正的儿子,按太子暗黑的个性,没把废帝挫骨扬灰,而是选择守心孝,也算是给足这个生父颜面了。
齐钰安慰般拍拍太子的手:“你别勉强就好。”
慕容骏就势握住他温暖的手心,感觉只要握住这一只手,就是再来几群朝臣,他也有力气照怼不误。
“不勉强。”
怎会有勉强呢。
慕容骏含笑望着齐钰,忽地想起自己从前装疼,甜甜就很不舍,经常把朝臣怼得说不出话的太子殿下硬是轻咳一声,低声告起了状:“但是他们,的确不大客气。”
“很棘手吗?”齐钰果然担忧起来:“是不是梅御史又为难你了?”
“嗯……”
慕容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有些发愁,只是表情没什么变化。
齐钰照旧心疼得不行,这个梅御史总是要寻死,也算个人物了。
齐钰道:“不若我去找他说道说道?”
原书里慕容骏黑化成了暴君,梅御史总死谏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不算暴君了,这小老头还总是死谏,是不是太夸张了?
他可以尝试接近梅御史,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再有针对性地刷一刷太子的好感,倒点鸡汤?
“……不必了。”
慕容骏可不想让自己媳妇儿给别人熬鸡汤,见都不愿让人见到,但是自己说出去的话,总得圆回来。
慕容骏想了想,道:“梅御史已被步御史给说服了。”
“步御史?”
齐钰眼睛一亮,书里慕容骏后来有个做御史的心腹仿佛就是姓步,这姓可不多见,应该是同个人。
“你说的是不是,步正庭步御史?”
慕容骏“嗯”了一声,困惑道:“是他,你怎会得知?”
齐钰得意地朝他抛了个媚眼,慕容骏顿悟,甜甜怎会得知,甜甜当然是预知的。
“阿骏,步御史他是不是某一届科考的状元,才二十来岁,喝茶爱放枸杞和胖大海,特别注意养身啊?”
齐钰说起这个步正庭,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大约是作者在原书里唯一一个设定有些搞笑的严肃人。
“他叫步直,字正庭,二十五岁,的确曾中过状元,至于喝茶爱放何物……朕不知。”
慕容骏有些泛酸,甚至后悔当着甜甜的面提起别的男人,甜甜为何会预知这么多步正庭的私事,还关心步正庭喝茶放……什么枸杞和胖大海?
慕容骏疑心病要犯了,有心问清楚,谁知齐钰一听步直这个名字直接笑岔气,都怪作者,他根本不知步正庭原来叫不直啊!
甜甜仿佛更开心了。
慕容骏暗中拿自己与心腹比了比,发现不论哪一条他都是碾压步正庭,唯有喝茶是不同的。
难道枸杞和胖大海才是讨甜甜欢心的关键?
慕容骏很介意,江禾为他端来他常饮的苦丁茶,慕容骏冷着脸吩咐道:“朕也要枸杞和胖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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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分房
含烟来向齐钰道别。
废帝已逝, 所有废妃, 除有嗣者都要挪去行宫, 含烟原就是被地方官献到行宫之后,再辗转入宫的,他不想再回到当初的地方去,行宫太冷清,比寿康宫都不如, 然而寿康宫停放了废帝灵柩,害死废帝的丽贵人清醒过后心知没有活路就自己殉了,他一个人也住不下去。
终于,他愿意出宫了。
齐钰只消对江禾知会一声, 命人帮含烟收拾了行李, 又给含烟塞了好些银票。
齐钰关切道:“去处想好了吗, 有没有接应, 若没有不妨先去我大哥府里住下,慢慢再找地方。”
含烟道:“没那么娇贵,你给的银子够我买几家客栈都绰绰有余, 我怎会没地方住。”
含烟并不想再麻烦齐钰了, 虽然他的确还没找到住处,在外头也没什么亲戚, 但既然选择出宫,总要学靠会自己过活。
小黑已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猫,被蕊珠宫下人精心照料着,一日比一日壮实, 它懒洋洋趴在齐钰膝头,含烟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小黑喵呜一声眯起眼睛,脑袋在含烟掌心留恋地蹭了蹭,含烟不再别扭,费力将它抱起来,一下子感受到臂弯处的分量。
含烟颇怀念地比划:“以前它就像个团子,还没我手掌大,如今都快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