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螺髻山下客
次日, 林方旭三人也算是起了个大早, 到浙江会馆的时候, 论道堂院子外已经被穿着儒衫的士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林方旭三人走近, 拍了拍最外边士子的肩膀问道:“劳驾, 兄台可否往里走,不要堵在门口。”
“我也想啊, 这不是挤不进去了嘛,今天杭州五子和京城四大才子切磋呢, 其他会馆的人都跑了过来, 里面已经没地方站了。”那士子回道。
林方旭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商谭上前客气道:“那个……, 劳驾兄台移步,让我们进去。”
那士子警惕道:“我早饭都没吃就先赶过来了,你们可别想仗着人多插队。”
“就是, 来得晚就乖乖排在后面!”其他人异口同声道。
许仲康无语道:“诸位想看切磋, 总得先让切磋的人入场吧,我们三人若不进去, 这杭州五子便不全了。”
“你们是……”众人仔细打量他们,终于有人指着林方旭, 恍然高喊道:“解元郎!杭州解元郎在这里!”
猝不及防, 林方旭三人便被兴奋的士子围观了,好在三人的也算是一路高调走到现在,也不是那么紧张, 最为镇定的林方旭此时呵呵笑道:“诸位先放我们进去吧,估计沈兄他们正等得着急呢……早点进入正题,大家也好早些回去,祭奠五脏庙嘛。”
士子们估计被林方旭说道心坎里了,闻言纷纷让出一条小道来,让三人鱼贯走了进去。
论道堂六扇大门敞开,会馆的人也是别出心裁,将以前的摆设都撤掉,又重新布置过,此时俨然一幅两军对垒的景象。
左边只有第一排上首空了三个位子,其他地方已经挤满了人,前三排大概都是浙江士子,所以稍微有些优待,还能一人做一个凳子,后面几排一个凳子至少挤了三个人,许多人大半个屁股都悬挂在半空中,甚至还有人坐在别人大腿上。
右边四大才子都已经到齐,除了比左边少三个空位外,其它地方也没有什么区别。
此时左右两边已经摆开阵仗,正在进行精神上的较量,见林方旭三人进来,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们,饶是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沈茂率先反应过来,招呼三人赶忙坐下,按照乡试名次,林方旭自然坐于第一排上首,接着是商谭和许仲康。
三人刚坐下,便见围在外面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骚动过后,人群之间让开一条比刚才宽得多的道路,一位身着玄色便服,面相庄重,气质高贵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旁边,慢他一步进来的,是一位身着湖蓝色便服,眼角含笑,年龄大概刚及弱冠的年轻公子。
在年轻公子之后,才是三位不同年龄,不同品级的翰林院官员,其中年龄稍长的一位身着从五品官服,是位正儿八经的翰林学士,另外两位只从官服来看,只知道是六品官员,至于是侍讲、侍读还是史官修撰就不从而知了。
孔昭、董坤等人在玄衣青年进门时,就露出震惊之色,本能得想要站起来行礼,但反应过来后,又坐回原位,佯装平静。
其它人或许不知道,但林方旭自然是明白他们为何如此的,因为那位玄衣青年,便是当今太子,另一位则是三皇子殿下。
本以为只是普通文会,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林方旭再淡然也多少有些惊讶,上辈子似乎也没听说过这些,估计是杭州五子少了三人,没斗得起来。
两位龙子似乎真的只是来当个普通听众的,一言不发地坐到正中间最高的两个位子上,由着翰林院学士开口道:“今日只为切磋
,希望诸位平常心待之,切勿因此影响下月会试发挥。”
说完双手恭敬的从太子手上接过一页纸稿,打开念道:“前朝从开元盛世,到中兴之治,再到衰帝亡国,共历二十八位帝,享年三百二十年。先贤说‘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诸君今日便来论一论,前朝到底是因何亡国。”
翰林院学士念完题目后,在座的士子有的似孔玠、商谭,面色愁苦,有的如许仲康、苏昭,一脸恍然大悟,有的如沈京、董坤,满脸写着跃跃欲试。
林方旭大致能猜出他们为何表情各个不同,许仲康等人的心思最好懂,解读出来,便是‘这题目可真大胆,一般人谁敢这么出,太子估计也不敢,哦……,我知道,肯定是乾清宫那位出的。’
沈京、董坤等人想必早就猜到出题的人,甚至已经想好了从哪点入手,就等着待会儿好好表现呢。
孔玠、商谭等人此时必定在心里吐槽,现在这片江山可是你老朱家从衰帝手中夺过来的,你现在出这么个题目,让人怎么回答,说什么不影响会试,这要是答得犯了什么忌讳,怕是考场都进不得了。
林方旭此时几种心态都有,在他看来,若是先皇不在北京登基,依然奉衰帝为主,前朝那艘破船,说不定还能航行一段时间,这好比兵匪抢劫了富商的全部家产,然后说‘你来总结一下,你为什么会穷?’
还能为什么!被你抢了呗……,由此可见,能够稳坐金銮殿的人,面皮都不能薄了,面皮薄的人都被抢了。
汪学士今日本来不打算凑热闹的,一群士子的文会,还没有那么大吸引力,可是太子拿着圣上的手书到了翰林院,他们哪敢随便派个人来。
念完圣上出的题目,汪学士为在坐的诸位士子捏了一把汗,这么个题目,说实话,就他自己都不敢随意回答。
汪学士满怀对在场诸人的同情,开口道:“诸位以一炷香为时,想好后便自己站起来,讲出自己观点。”
说完命人在正中间的桌案上,摆了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不粗不细的红色线香,此时刚被点燃,顶端还飘荡着丝丝缕缕青烟。
众人低头沉思,近两千个人聚在一起,一时间竟安静得落针可闻,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叹息的声音。
商谭凑到林方旭面前:“东升,这次怕是要靠你了,为兄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林方旭心中了然,从上次在杭州的辩论便可看出,这位商家继承人于辩论之道怕是没什么天赋,倒不是说他有什么不足,只因其为人过于正气,又太谦虚谨慎,是非曲直在其心中自成一套,往往所说便是所想,不会为了辩论而辩论。
林方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鼓励他说出自己想法,毕竟还有祸从口出一说。
正在他为难之际,沈京站了起来,对着坐在上首的太子等人,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又对周围士子拱了拱手,便道:“孟子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人对内、对外都有不同人设,董坤对外一直表现出一副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了不显得急功近利,本想再等一会儿,没想到却被沈京抢了先。
沈家老儿表面上一副以董家为尊的样子,却把子孙教导得如此狂妄。
其实他并不知道,沈京的狂妄并不是祖父教导的,估计是与生俱来的,只听他接着说道:“前朝从僖宗开始,治理国政的能力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炀帝时,更是荒淫无度,奢靡残暴。朝政腐败他不管;强敌窥视他不在意;百姓屡遭天灾,饿殍遍野,满地哀嚎,他视而不见;这种帝王,如何得民心。
到衰帝时,虽有心整治,却又性格懦弱,胆小怕事,更甚至,蒙奴来犯时,丢下万民不顾,独自逃跑,导致万民离心,这种朝廷如何能不灭亡。”
坐在最高位的两位听众,太子朱显宗听他说完后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吩咐跟他一起来的文书,将发言之人所说观点,一字不漏的记下来。
三皇子朱显文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这种大部分人都说得出来的观点,谁想要听啊。’
可能正是大部分人都说得出来,所以大部分人都认同,只见沈京说完后,许多士子都赞同地点点头。
沈京又对着诸人拱手施了一礼,才缓缓坐下,此时,线香顶端,烧过的一小节香灰终于不堪重负,掉到桌案上。
董坤此时也不谦虚了,径直站了起来,同样先对上首行了礼,再对四周拱拱手,才微笑说道:“在说我的观点之前,首先不得不对沈同年说一句,你所说的观点太过笼统,太没诚意了……,细数历史上所有朝代亡国的原因,似乎都可以归结到失了民心吧,所以在下认为,我们今日讨论,为何会失了民心,岂不更有意义。”
之前点头的大部份人,此时又动摇起来,心想‘京城第一才子,果然不同凡响,一句话就反驳了对方,说起来只谈失了民心确实太过敷衍。’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