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色鎏金
那日他独自坐在院中,吹着金秋的微风,听到远处放起了礼炮。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确是喜气洋洋的一日。
可那快乐,却无法达到他的心底。
他知道这次京城的使臣前来,一方面是要封赏边疆众将士,另一方面也是要了解大战始末,回京向皇上汇报。只要使臣问起此事,肯定要召他禀报。
那时他再当着使臣的面,把自己想要放弃军功军籍的事情说明便好。
等待召见的这数日,卓钺甚少出门。可是他能静心养伤,春弟却不能。巴掌大的小狼崽长得飞快,一眨眼便有成人的半条手臂长了,也愈发得野性难驯。最近猪肉和死鸡都不吃了,每天盯着河里的野鸭,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长大了啊,是不是?”卓钺挠着它耳朵底下的软毛,舒服得它直打哆嗦,“想要猎活物了?”
春弟看着他,那双清透明亮的绿色狼眸一眨不眨。
卓钺心中软成一团,笑着揉了揉它的头顶。
他挑了匹年纪大一点、不至于被春弟吓得瑟瑟发抖的马,带着它出城去了。果然刚一出城,春弟就如野兽归山,几个加速便消失在了不远处。卓钺失笑,知道它这段日子是憋坏了,便自己信马由缰地随意走着,任它玩儿去。
走了一柱香时间不到,他忽然看到前方路旁站着一人一马。
那马似犯了倔脾气,嘶鸣着打响鼻,暴躁地在原地打圈儿,怎么也不愿意挪窝儿。牵马的人从背影看应该是个年轻公子,身材修长文秀,一看便不是习武之人,也不擅马术。任他怎么拉扯,愣是没法让那马挪动半步。
卓钺瞧了会儿,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过去道:“别拉了,一会儿马急了还会撂你蹶子呢。”
闻言,那年轻公子向他抬起了头。
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卓钺禁不住一愣:
……哪儿冒出来的人,真他妈的好看。
这年轻公子长了张流畅优美的容长脸,一双清秀润泽的秀目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温柔而和煦。他的眉、鼻、唇无一不工整,无一不雅丽,纵使是最善工笔的匠人也画不出这般令人失神的样貌。
可最出众的却还并非他的五官,而是那从容清贵的气质。此时他单手持缰,抬头这么微微一瞥的瞬间,便让人觉得乍逢三月阳春细雨,或偶沐深夏怡然清风。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让您见笑了。”那年轻公子很客气,见他过来忙含笑行了个礼,“实是在下不擅骑术,才遇此窘境。若壮士不嫌,可否帮看看这马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他说话文绉绉的,行的礼也是风度翩翩、半分不错。卓钺见惯了大老粗,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金雕玉琢出来的名门公子,顿时有点儿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举手之劳。你让开点儿,我看看。”
他绕着马检查了一遍,最后发现原来是马蹄里扎了根深刺,难怪马疼得一步都不愿意走了。
“原来如此。”年轻公子叹道,“亏我还使蛮力去拉它,原来真是不得其法。”
“这马是骑不了了。”卓钺看着他,“公子要去哪儿?榆林关么?”
那公子笑道:“在下刚从榆林关内出来,要去左近山中与友人小聚。无妨,所幸此处离榆林关尚不远,在下徒步回去再寻一匹马便好。”
若是换了个糙老爷们儿,卓钺可能便真放他自己走回去了。
可这公子……好像天生应该坐在精雕细琢的画舫里,或者金门绣户的明堂上。卓钺想象了一下他走在崎岖不平的路边,被飞扬的尘土呛得连连咳嗽的画面,忽然恶寒了一下。
“这样吧。”卓钺牵过了自己的马,“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那年轻公子一愣,无奈笑道:“这……太唐突了,怎好烦劳。”
卓钺皱了皱眉,他没接触过这种贵公子,弄不太明白人家在想什么,怕随便开口犯了忌讳。正迟疑间,互听草丛里一阵骚动,春弟一跃而出,雪亮的厉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
卓钺一惊,忙想呵斥它走开。那年轻公子也吓了一跳,可他很快镇定下来,竟饶有兴趣地盯着春弟:“好有灵性的狼。”
卓钺有些意外:“你不怕?”
春弟的模样挺凶的,养在营地里这段日子曾经把不少小兵都吓得屁滚尿流。可这公子看起来虽文弱,胆子竟然不小,面对一只活狼竟然没有半点失态。
春弟看着他,半晌上前嗅了嗅他的腿,然后竟怡然自得地走开了。
卓钺更是好笑:“有意思,看来它还挺喜欢你的。”
“是在下之幸。”那公子含笑道,“相逢即是缘分。在下沈梒,字良青,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沈梒?卓钺想了想,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尚未等他答话,互听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头高大俊逸的乌骓停在了两人身边,自马背上跳下位高大的锦衣青年,上前两步扶住了沈梒的肩膀,低声道:“我遍寻你不见,怎么在这里?”
“你与老将军谈话,我不便打搅,便想先去免得娄将军他们久等。”沈梒浅笑道,“谁知路上马出了点小毛病,多亏这位壮士相助。”
闻言,那锦衣青年回头,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卓钺。
这人也是极为英俊的相貌,一双熠熠生辉的杏眸形状很是漂亮。他个子也高,卓钺打眼这么一看估计他快赶上郦长行了,可或许正因为身材高挑,所以他总爱从眼皮子底下看人。三分凉薄,两份不羁,还有五分的倨傲,一个动作间这锦衣青年便将王公贵子的风范演绎了个十成。
卓钺心中一冷,迎着他的目光挑了挑眉。
……他最烦别人拿鼻孔看他。
锦衣青年皱了皱眉,回头又去牵沈梒的手:“走吧,与我同乘便好。”
卓钺还在旁边站着,锦衣青年这举动似让沈梒有些尴尬,他不着痕迹地将手藏入袖中,冲卓钺笑笑:“烦劳壮士了。”
牵了个空,锦衣青年顿时有些不满,回头再次瞥了眼卓钺:“是娄家军?你是哪个营帐下的?叫什么?”
卓钺扬了扬嘴角,没说话。
……请教老子姓名的时候,麻烦加个“贵”字。
似乎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青年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杏眸也眯了起来。
正在他们僵持之际,又一阵马蹄声自身后传来,却听有人唤道:“卓钺?你与谢大人和沈大人站在路边干什么?”
只见策马而来的娄长风一拉缰绳,有些愕然地看看斗鸡似的卓钺和那锦衣公子,再看看一旁有些无奈的沈梒,似是十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