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色鎏金
卓钺穿起了衣服,平静道:“他不只是我的小情儿,也还是我的兄弟。你放心吧,无论我俩的关系如何,对你都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他心中有些烦闷,没管娄吹云径自走了出去。
然而平心而论,正是他与郦长行那复杂纠结的感情,才让事态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如果二人只是普通兄弟,他对有的只会是愧疚和抱歉,而不会像如今这般种种复杂感情混合在一起搅成了一团乱麻。
郦长行估计也不会对他如此怨愤。
他曾听人说过,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如今他所经历的所有彷徨无助,都是以往甜蜜幸福种下的因果。
他独自坐在帐外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掏出信鸟给娄长风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将郦长行现在的态度、以及二人的关系,一五一十坦白清楚。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没有退路。如果娄长风会因为他们的私情而恼怒,甚至产生怀疑之心,那他也认了。等这便是了之后他就算无法回到军营,也会想个其他的法子报答娄长风的知遇之恩。
只是这边的事如何“了却”,他却还没有半点头绪。
夜幕很快降临,绵延而去的营帐却愈发热闹了起来。雪白的帐顶外为防寒又盖了毛毡,但明亮的灯火却还是从帐内渗透了出来,远望而去仿若一个个明灭闪烁的萤火虫之尾。
卓钺还记得郦长行要求他一起参加火祭的话,便随着人流而行。很快看到了在草场开阔处,被点起了一簇五六人合抱的巨大篝火,冲天而起的火焰甚是壮观,将左近的草地均染为了橘红色。在此等人间烟火的照映下,天上的星河都不再璀璨。
在那篝火的背后,则是一座约三人高、用石块和木柴搭成的堆子。这堆子共有三层,大小面积由下而上递减,远看形似一座祭台。每一层都由彩带鲜花装饰一新,底层放满了五金、五谷、五帛、五宝等祭物,顶层则插着达日阿赤的部落旗帜。
卓钺隐约知道这座堆子的用处。
曾有典籍记载,“峰岭高处,积乱石成冢,谓神所栖。” ①
这些三人高的石木堆子,最早是道路和境界的标志,以防游牧民族在茫茫草海中迷失了方向。而后来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出远门的骑兵路过堆子时都要下马参拜,祈求一路平安神明保佑。
渐渐的,祭祀堆子的习俗留了下来,如今已演变为祭山神、路神和祈祷丰收的重大节日。
卓钺虽然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不禁也有些好奇。他远远地在人群里坐了下来,想远看就好,不要引起他人注意。
可他想低调做人,有人却不能让他如愿。
一声震天的欢呼声响起。卓钺回过头去,却见人群自动分开让路,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他本就身高腿长,深邃艳丽的面孔在没什么表情时显得有些傲慢漠然,而那身漆黑的熊皮大氅更给他增添了几分王者气概。
卓钺怔怔地看着走来的郦长行。这个引起一片欢呼的男人,已经没有了当初在济阳镇时那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少年模样。
卓钺本以为自己坐的地方够隐蔽了,可郦长行就像长了千里眼一样,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周围的欢呼声顿时一滞,所有人看着他们都有些愕然。
郦长行旁若无人地俯视着他:“怎么坐在这里?”
卓钺尴尬不已,低声道:“别管我,你该干嘛干嘛去。”
郦长行扯了扯嘴角,忽然俯身将他一把拽起来,紧紧挟在自己身旁大步向篝火走去。卓钺吓了一跳,刚想挣扎却被郦长行大力拽回来,却听他微微侧头轻声道:“别忘了这是在哪里……别跟我对着干。”
卓钺心中有火气,但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探究愕然不解的目光,为了不再惹事端,只好将不快按捺了下去。
郦长行一直带着他走到篝火前,此时有个草原人拎着一只死狐狸过来放在了郦长行的脚下。
却见那狐狸通体雪白,唯额间长有三簇红毛,如同三味真火。一根利箭直直地从狐狸眼中射入,那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没有毁坏半点皮毛。
这狐狸应该是极难射猎的珍品,刚一放下便引起了周遭的一片惊呼赞叹。
郦长行拎起似狐狸,却一转身交给了卓钺:“扔到篝火里去。”
卓钺没有接:“这是你射的吧?给我干什么?”
旁边的草原人似也觉得不妥,快速说了些什么,却被郦长行呵斥了回去。
卓钺愈发觉得不安,皱眉道:“这是你们草原人的祭祀,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不要——”
郦长行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量本就极高,此时披着大氅更显壮硕,压过来的时候如同一只俯身而下的巨熊,极具侵略感。卓钺瞬间就僵住了,却见他微微侧头将嘴唇贴在了自己的耳畔,声音轻柔却饱含危险:“卓哥,别再让我听见你说什么 ‘你们’和 ‘我’……别忘了,你还欠我多少东西。”
卓钺浑身紧绷。他能感到在郦长行靠过来的那一刹那,周遭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若目光有实质他背上估计早被盯了十几个窟窿了。
可他无法拒绝郦长行。
半晌后,他僵直着手接过了白狐狸,扬手扔入了篝火。
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人欢呼叫好。
郦长行却十分满意地笑了,他毫不在意地拉起卓钺走到自己的席位上落座。
卓钺不知道“扔祭物”这个动作有什么特殊含义,但从周遭人的反应看,应该不是个小事儿。他胸口烦闷不已,坐下后低声怒道:“你又搞什么幺蛾子?非得给我惹点麻烦才开心么?”
“麻烦?”郦长行低低笑了声,“你看坐在这儿的人,一个个气得像牛蛙,可谁又敢吭声,谁又敢说什么?”
他端起桌上的马奶酒喝了口,浅笑道:“这便是权利的力量啊。卓哥,是不是很让人陶醉?”
卓钺捏紧了拳头。他又酸又怒,恨不得跳起来一巴掌把这小子扇醒,却又觉得茫然而无力。
当年那个会因他一件礼物便兴奋得红了脸的郦长行,去了哪里?
半晌,他按捺下种种情绪冷道:“就算他们都惧怕你敬畏你,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咱俩的关系,估计也不会有人拥簇你了。”
没有人会真正信赖一个与异族有私情的首领或手下。这些草原人是如此,估计娄长风也是如此。
谁知郦长行笑了声:“放心吧卓哥,如今的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卓钺一怔,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便互听周遭具是一静。
却见一行人从人群中缓缓向他们走来。与郦长行出现时的兴奋激动不同,此时人群似是因为畏惧才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也不敢有人再出声喧哗嬉闹。
却见走在最前面的人身形瘦长,在中原人里都算是文秀的体型,在一群壮如山的草原人中更显得弱不禁风。当他走至篝火只旁,耀目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时,卓钺不禁倒抽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