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讳疾
别无欲简直是被气得要晕厥过去,心中压着一块沉石般,气都有些喘不顺了。
他疑心自己是被仇家下了蛊咒针对,要不然怎么会难捱成这样子。只是以别无欲的修为,能远隔着下咒的阴门修士,恐是早已不存于人世。
别无欲微微张口,胸腔中便涌入一点凉气,像是一柄探入喉管的刀刃,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得作疼。这种泼天的痛楚,使他神智又清醒冷酷了许多,勉力维持着姿态,别无欲咬着牙道:“好,很好。”
“谢虚,你不要后悔。”
别无欲总觉得,在这段牵绊里,因为没了血脉束缚率先被抛弃的,好像并不是谢虚。
纵使并非亲生父子,别无欲自认这些年对谢虚也是掏尽了心力宠爱的,哪能朝夕之间,便散尽那些温情。可到了这种时刻……谢虚竟没有半分留恋。
对极欲宗,对他这个父亲。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答,谢虚微微绷直了身体,他拂开衣摆,跪在地上给别无欲极重地磕了三次头。
谢虚未用真元护身,这三下沉闷声响后,他额上自是红肿一片,娇嫩的肤被地面的凸起磨破了,猩红血珠霎时滚落。
或是他今日失血太多,那额上也不过流了几滴血。
却也触目惊心。
谢虚就此沉默离开。
只是他走出主殿时,虽然神情镇定淡漠,那额上的伤却是掩不住的。
许多人看在眼底,只当那殷红的伤口,恐是被别宗主盛怒之下,丢掷了什么物件砸出来的。
要知从前,别无欲哪怕是再暴怒时,都唯恐伤谢小宗主一根指头;若是旁人胆敢伤谢小宗主一毫,只怕会以彘刑论处。而现在谢虚身上带伤,身旁还无小药峰的医修伺候着,只怕这身份……已有了定数了。
见到往日天骄,跌落神坛,他们便是不踩上一脚幸灾乐祸,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心情如此沉郁才对。
玉青和秋词,还守在主峰下,恰好撞见了诡长老,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询问谢小宗主如何。
他们两人,气色俱为苍白亏损的模样,看上去狼狈至极。
秋词是不得不强撑着继续清查宗内魔族的任务,日夜不休耗费了几天真元,现在才抽出空来;而玉青则是在师父出事后又害了谢师弟,连番打击下,还未缓过神。
诡长老的回应很冷淡,冷淡得简直像失了魂一般。
“谢小宗主——谢虚,谢虚。他被逐出宗门了。”
第114章 纨绔修二代三十五
谢小宗主被逐出了宗门。
他离开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速传播着,好似人人都不敢放在明面上探讨,但从他们失魂落魄的神色来看,何尝不是被这一消息日夜磋磨着。
或是谢小宗主余威尚存的缘故,竟也少有人冷言调笑、出口践踏他这一不自量力的冒牌货,反倒是极欲宗的姑娘们连红了几天的眼睛,连浣纱坊新染出来的艳色布料,都好似一夜之间失了颜色,再无爱俏的年轻人争抢。
宗门内部魔族大患已去,却依旧愁云惨淡。
谢虚既然已经离开了,作为谢小宗主洞府的青虚峰,自然也会收归宗门,记入宗库中待用。这样的事,本应该由负责杂务的管事来收整便可,但到底是梦长老存了私心,拼着触景生情也将此事揽了过来,亲手处置。
那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谢小宗主居住过的地方。
只是这一收整,梦长老才发现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谢虚竟然什么也没带走。
他立即回禀别无欲,面容都似苍老许多,喉咙中的音调都打着颤。
“那些库房中的宝物、须弥戒、储物囊一样未少,便是连他平日随身带着的法器、灵石和丹药,都干干净净地卸了摆在桌上。他一个筑基期的少年,身上一分银钱灵俸傍身也无,哪里、哪里能离开宗门!”说到最后,梦长老腔调中都带着老泪纵横。
当初他们谁也没想到,谢虚会离开极欲宗,心神大乱下,自然也想不起交予谢虚护身灵器等。
谢虚被娇惯着养了十几年,哪里能吃下这样的苦。
别无欲自然也想到了。
他目光愈加阴冷,压抑了十几年的凶煞性情,像是要在朝夕间都翻滚出来。
“不必再提。”
梦长老满怀忧虑下,却被兜头泼了冷水清醒过来。他见别宗主当真是没有半点动容,心里不提生出怨愤,也有些怪别无欲太过无情了。
“……老朽告退。”梦长老行过礼后,也只能落魄地踏出正殿,却又听别无欲道:“今日起,极欲宗戒严,出宗者均需向我禀明,索要手令。”
心中的隐秘心思被戳破,梦长老十分清楚宗主的命令是为了什么——他们这些老头子千百年来攒下的私库也十分可观,又无直系的子侄需要照拂,自然可以全给谢虚送去应对外界。但别无欲的命令一下,就是绝了这条路径了。
浑浊的瞳孔微微放大,梦长老带着惊慌与责备,压抑地喊道:“宗主!”
“梦迪,你应当记得我才是宗主,不是谢虚。”
梦长老心神巨震,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像是被凶兽扼住了喉颈,颤巍地挤出一个字:“……是。”
别无欲闭了闭眼,过往种种都浮现在眼前。
谢虚的确被他养得太好,不知修真界人心险恶,不知没了灵石与权势只会寸步难行。
他曾经也后悔过,一个化神大能的独子、偌大宗门的继承人如此天真,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总归修真之人寿数漫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将谢虚养育成为一方遮风避雨的大能。
但现在,别无欲却是庆幸起谢虚的天真来。
不用多久,或许那时的谢虚甚至还未离开此方世界,就会被修行的艰难磋磨着逃回极欲宗。
那时的少年,应该再不敢生出……离开宗门的想法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