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再说
他从水中抬起一只手臂,修长的指端拂开肩头的落雪,微微歪斜着身躯,另一只手在水面僵摆许久,水花一阵阵地荡漾出波纹。
然后他向阮希招手:“过来。”
也许是长期身处于军营高位的缘故,陆征河似乎很擅长用这种下命令的口吻和他讲话。阮希对此表示强烈的不满,所以选择不过去。
阮希背过身,将遮挡在身前的浴巾拿开,再把它搭在岸边的一块青灰色岩石上。
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之后,过于冰凉的空气冷得他浑身发颤。
于是他快速钻回温泉池内,嘴中发出长长的喘/息:“哈……”
“哇,我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宋书绵也跟着呼气,眼底波光闪动,“自从离开家乡踏上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我每天都感觉自己的神经是紧绷的。和死神赛跑的感觉太刺激了,我都没功夫去想结果。”
“在考虑这些的同时,你活得好好的,结果就已经不重要了。”
望向那些飘雪,阮希觉得以前的执念就像这些雪一样,已经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消失在了水上。
或许,自己应该重新摆正心态了。
过去不可磨灭,但是未来更加重要。试着把过去暂时放下来,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阮希哥,”宋书绵又叫回了小时候的称呼,“如果我们能够活下来,我是说如果,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你是说如果有去到雪山的那一天?”
“对!”
“陆地地形这么狭长,那一天还好遥远。我从来没想过。”
“现在想想?”
天空将银白洒满人间,雪好像随时会黏在睫毛上。
阮希望着这个场景,突然想起新婚前夕单身派对上铺了满地的玫瑰花瓣,想起陆征河身上的气息,想起相遇那晚无人的后花园。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阮希说:“我会想把婚礼办了。”
“婚礼?你和陆征河真的结婚了?那你……”宋书绵慌慌张张地捂住嘴巴,瞪着闪闪发亮的眼睛,开口小心谨慎,“你这样做不太好吧,虽然说你的未婚夫没有下落,但是毕竟你们是天赐的姻缘……”
阮希听得一头黑线。
他想了想,决定直接一点:“忘了跟你说,陆征河就是我之前的未婚夫。”
“啊?”
“也就是说……卫征就是他,他就是卫征。”
“那个要和你结婚的人就是陆征河?怎么可能这么巧?”
“嗯。”
被热气蒸出来的汗水混着雪花融化的雪水,一同沿着眼角滑落下来。阮希叹一口气,用手背擦拭过水珠,把温泉水捧起来往胳膊上浇,淡淡道:“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巧。”
“那他为什么瞒着你?”
“他的理由很多,我还需要慢慢去理解。”
“这么复杂?”宋书绵摸摸下巴,小声道:“那他会不会是在装失忆啊?”
“不像是,应该是真的不记得了。”阮希说着,磨了磨嘴里的小尖牙,“如果他敢在无缘无故消失四年之后出现还假装不认识我,那我只能把他脑袋拧下来赔罪。”
宋书绵打了个寒颤。
果然啊,阮希还是一如既往地狠。
小时候,大概就五六岁,他们俩在庄园里捉个什么恼人的毒性小昆虫,自己都不敢上,阮希倒好,戴上手套举着扫帚跟着小虫子跑,跑得阮家上下一片大乱,边跑边喊,哎呀少爷不能这样!这样有损仪容,传出去可不好听哦!而且它咬你一口怎么办!
阮希才不听这些,“啪嗒”一声就把虫子打死在大理石台阶上,然后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把扫帚扔在一边,自己摔跤磕得一膝盖的血,还跟家里的清洁工说:收拾干净点。
想到这里,宋书绵缩缩肩膀,“那……你们这是要重新培养感情?”
“不一定。”阮希的眼神黯淡一点。
话说到此处,阮希完全控制不住不去看陆征河在干什么——
对方站在远处的水中望着自己。
那边的池底像是要深一些,水面漫过了他宽阔漂亮的肩胛。
阮希假装不看他,也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往那边色鬼似的乱瞟,却还是被陆征河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阮希的耳朵红了,然后脸颊又红了,没过一会儿,他的整个脸都泛起绯红。
好丢人啊。
不过一定是温泉水太热了。
“阮希,可以过来吗?”陆征河请求般地说道。
阮希的确招架不住他的示弱。
在水中走了几步,阮希感觉到温热的阻力从脚底悄然游走,他回头招呼宋书绵他们:“你们慢慢玩,我先去他那边。”
这不招呼不要紧,一招呼他才看见剩下四个人八卦的目光,唇角带着奇奇怪怪的笑容,仿佛大写着“如果在公共场合亲热我们也不介意”。
阮希:……
离开了人多的区域,阮希没那么紧绷了。他非常自然地游到陆征河附近。
身处离陆征河非常近的水中,阮希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难得的单独的亲密相处时光,以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他们现在是配偶关系。
晃晃悠悠四年过去,他没搞明白,怎么就像没有恋爱过,直接从结婚开始了?
见他发呆,陆征河扭过头来看他。
陆征河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很多以前的事。”阮希的眼神凝视着身前的雾,雾从水面上升起。
“你的故事吗?”陆征河眉梢微挑,似乎是来了兴趣。
听到对方充满好奇的口吻,阮希心想陆征河应该是希望了解到以前的自己,但是阮希就不想说。
他性格里那点儿恶劣因子上来了,报复性地想要吊一吊陆征河的好奇心。
而且,说什么,怎么说?
说你其实并不是卫家从很多年前起就在培养的接班人,你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幌子?其实你成长在千里之外的海滨城市,并且在念书的时候就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我偏不!
阮希眯了眯眼睛,淡定无比:“是啊。”
他抬起手,将掌心中热度适中的温泉水捧起,再洒开,一圈圈涟漪荡了起来。陆征河没什么表情地看他玩水,眼神却是柔软的,和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不一样了。
“少主!”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厉深的叫喊就变得那么肆无忌惮,他甩着扭干的毛巾,形象和他的武力值丝毫没有半毛钱关系,“六伯说温泉不宜浸泡太久,劝我们差不多可以起来了!泡久了会晕倒!”
说完,他还非常生动形象地做了个假装晕倒的动作,差点一脚踩滑池底,文恺在旁边抱着手臂冷眼旁观,扶都不想扶他一下。
陆征河也从水中举起手臂,做了个回应的姿势,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
算了算时间,陆征河估计已经泡了得有半把个小时。
他问阮希:“你有不舒服吗?”
“没有。我不泡了,你也快点起来,”阮希摇摇头,踩上水下光滑的岩石,“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浴巾。”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征河,准备从最近的水池上岸。
踩上第一阶水下的石梯,遮住阮希背脊的温泉水面下降至了脖颈下。
他的背部肌肉薄薄一层,紧实、漂亮,流畅的线条将力量蕴藏得恰好,几乎没有多余。因为要用力,他微微躬着上半身,透明的水流从宽阔的肩胛缓缓淌下。
阮希背上的宝石红痕迹夺去了周围的所有光芒。
目光所及之处,暧昧气息零星断续,陆征河的眼神去而复来,来而复去地流动。
飘雪没有停止。
在陆征河的视线里,那些雪和温泉池都是背景板,眼神的所有焦距都聚集在了那一朵玫瑰形状的印记上。
他想起curse城,想起那些预言家,想起那句“对方背脊中央有朵花形胎记”。
这下他可以完全确定阮希的身份了。
虽然陆征河从来没有按照这个要求去爱人,可是他也记得预言家说,他和他的omega在未成年时期就已经认识,绝对不应该是现在。
潜意识在悄悄告诉陆征河自己——你错过了无比重要的东西。
“阮希。”陆征河叫住他。
准备上岸,阮希浑身湿气,身上散发出来的余温变成一丝丝白雾,散在空气里。
被猛地叫住,他来不及擦去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只是睁大眼,“怎么了?”
“你的背上有一个胎记,你知道么?”
“知道啊,小时候我听我的生母说过……长大了之后没怎么在意过了。”
陆征河点头,温泉水面云烟氤氲,漆黑的眼眸覆上一层雾,“它的形状很特别。”
“现在是什么形状?”阮希忍不住背过手去碰了碰它。
“是玫瑰。”陆征河回答。
“很清晰的一朵玫瑰?”阮希重复一遍,想起每次萦绕在自己鼻息间的味道,那是属于陆征河的特有气味。
陆征河:“对。”
阮希有些跟不上陆征河的节奏,微微歪头:“怎么了,不好看?你以为是纹的?”
摇摇头,陆征河向前一步,水流声阵阵。
他半/裸着上半身,稍稍放下了身体重心,将肩头以下都浸泡进水中,划开双臂的弧度,往阮希这边游动过来。游到阮希身边之后,陆征河站直身体,水流从他的肩头流淌而下,扑至水面,水花发出“哗啦——”的声响。
陆征河靠得太近了,阮希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热气化作白雾,把近处的水面和人演变入人间仙境。
心跳和呼吸一起加快,阮希整个准备上岸的动作变得僵硬起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动作。陆征河轻轻喘着气,离自己那样近,举止那样亲密,像一切都发生得无比自然。
陆征河伸出手,弯曲手臂,肌肉在臂膀迸出结实的轮廓。他的手指带着温度,冷不丁地触碰上了阮希裸/露在外的整个背脊。
下一秒,手指指腹点在了阮希的颈椎,那里是一块微微凸起的骨头,正被白皙的皮肤包裹着。
因为阮希低头向前的原因,它凸起得更明显了,顺着一条漂亮的脊梁骨形成背部该有的线条,线条尾端没进水中、直至裤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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