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再说
“在想我们以前,”阮希主动提起了他不愿意说的事,“有一回放学放得晚,又是冬天,雨下得很大。那个时候校门口在修绿化带,草丛里的泥全部被翻出来,怎么走都会把鞋弄脏。”
陆征河听他这么说,脚步不自觉慢下来,随后又拽着他的手腕加快,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情绪:“然后呢,我做什么了?”
“你蹲下来,说要背我。”
“你让我背了?”
“当然没有,都是男人,为什么因为怕脏还要你背我?”阮希这么说着,不可避免地,一脚踩进泥坑里,靴头全部被浸泡住了,“然后我自己走了。”
“鞋肯定弄得很脏。”
“对啊,回家还被我家里的长辈说了一顿。”
如果换做以往,阮希再提起家里对他的教育,他肯定是不屑又带着郁闷的,毕竟他一直觉得有个无形的绳索在捆绑着自己的自由。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连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家族也不复存在,阮希想起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免怅然若失。
陆征河对他的过往愈发愈感兴趣,“家里说你?”
“嗯,”阮希点头,抬起眼睛看前方的路,眼底因为路灯的照射而变得光点闪闪,“他们规定中的阮希不能把鞋子弄脏。”
语毕,他的脚底又踏在了泥泞上,泥飞溅着铺开成一片。
又弄脏了。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真正当自己可以反抗、可以做给所有人看,说我不必这样了的时候,一回头,有些人却已经不在了。
Jewel·48最不想看见的过去。
第四十八章
众人依旧向前行进着。
“怎么了, ”阮希看陆征河不说话,“是不是没想到我还挺能捣蛋的?”
我早就知道了。
陆征河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捏住他掌心, 心想怎么今天感觉更软了。
他面上带着笑, 牵着阮希绕过凹凸不平的路面, 坦白:“还好吧。第一次见面你打我一顿,我就看出来了。”
阮希动动嘴,不满:“明明是互殴。”
先动手的是谁?但陆征河还是表示同意:“确实。”
阮希哼哼一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上翘的唇角表现出了他的满意。
“文恺说等傍晚后会有地面裂变, 如果……”陆征河顿了顿,望着阮希的侧脸, 步履不停,俨然说不出“我死了”三个字,只好自动消音掉,继续说,“你多久可以告诉我,我们曾经还发生过什么?”
他想起阮希时常望着他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让人落泪的柔软。
陆征河无法抒发自己的感受,也找不到问题的根源。他开始逐渐将自己代入到阮希提到的“以前”当中去, 他也越来越相信阮希有很多瞒着他的事情。
我们还发生过什么?
太多了, 一天一夜都说不完的。
你是我前男友啊, 那种一声不吭就消失掉的渣男,连头也不带回,一失踪就是四年。四年后回来见面, 还跟我贱兮兮地来句:你失恋了?
气得人七窍生烟。
你说你讨不讨打,我不打你打谁?
阮希忿忿地踹开地面几颗挡脚的石头,沉下脸:“我感觉之前也答应过你类似的事情。”
“答应过啊, ”陆征河走累了,步子稍微放慢一些,“但你没有说。”
“我……”
阮希捏捏对方的手,想要爆炸的情绪又被理智使劲摁下来,“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为那些他将要讲述出来的事,陆征河都记不得。他害怕陆征河只是把它们当做故事听,听不出任何一点共情,他会受不了的。
四年像一面镜子。
现在陆征河出现了,而阮希只从镜子里面看见了时间与虚幻。
这么想着,阮希叹一口气,“你知道吗?人们都说,回忆只有两个人共同记得才真实。如果只有一个人记得,那就是梦。”
“你是在介意我不记得。”
“谁都会介意,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被遗忘。”
“你之前,”陆征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问,“一直说的那个心上人,是以前的我吗?”
然后阮希反应非常快地点了头。
“那我等你到想说的那一天。”陆征河理解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急着来,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就没有再提了。
宋书绵觉得厉深比顾子荣壮实太多了。
两个人看起来体型差得不太多,但厉深背起人来,就跟坐软垫似的,“服务”相当周到,步子还稳。
看着因为背自己而累得气喘吁吁的两个同伴,宋书绵无比愧疚,在路上把集市里买来的抹茶蛋糕光荣贡献了出去。厉深和顾子荣吃得开心,自然也把“搬运工作”做得非常完美。厉深话多,一路上还跟宋书绵讲这讲那,宋书绵不得不感叹,像厉深这些常年在外游历的人讲起故事来就是不一样。
“等翻过前面那一处小丘陵,下一座城就到了。”厉深托着宋书绵的大腿根,心细得很,怕把人弄疼,“等到了那边,你会发现地面都散发着宝石的光泽。”
“我好像略有耳闻,听老师讲过,”宋书绵在慢慢恢复体力,掰着手指数了数二十六城字母,口吻兴奋起来:“下一座城叫jewel?”
“对,因为他们的地下挖出过全陆地最多的宝石,”厉深说,“他们还有个宝贝,叫……”
宋书绵:“阮希?”
厉深脸上挂三条黑线:“不是谁家的宝贝都叫阮希。”
宋书绵:“什么谁家你家我家。阮希不是全陆地的宝贝吗?”
“也对……”
厉深点头:“神还挺偏心他的,居然把这种名头降临在他一个人身上。”
宋书绵笑起来,偷偷去瞄了阮希一眼。
步履疲乏的谈笑之余,阮希被陆征河牵着手,时不时侧过脸和陆征河说话,侧脸轮廓和身形都是万里挑一的完美。他在倾听别人说话时,双眸都像在散发着吸引人的视线,明明是表面冷淡不善言谈的性格,却始终有种想让人忍不住亲近的魔力。这样的人,的确值得被偏爱。
叹一口气,宋书绵难掩羡慕。
垂下头,他的下巴搭在厉深肩上,把话题绕回来:“你说的那个宝贝,叫什么?”
“时空镜,”厉深还在回味刚刚抹茶蛋糕的甜味,“据说已经遗失在永恒之海了,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被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给捞起来。”
“那是干什么的?”
“其实那不是镜子,是很大一块宝石。”
“……哦。”
宋书绵沉默,小声嘀咕:“我们家有很多。”
还好宋书绵是被厉深背在身后的,不然他就会看到厉深正一脸“啊他家这么有钱”的表情。
“不是不是,那不一样。”厉深纠正他,“我说的那一块宝石很大很大,而且很漂亮。”
宋书绵道:“宝石都漂亮。”
厉深说:“但是它双色生于一石,颜色从湖蓝色到纯白色的过度。它最特别的是……它还很神奇。”
“为什么神奇?”家里有的是钱却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宋书绵如是说道。
厉深和宋书绵都没发现的是,走在前面的阮希已经悄悄慢下脚步,时刻准备偷听厉深将要讲出口的下一句话——
“人们可以通过它看见自己的最痛苦的过去。”厉深说。
阮希忍住想回头追问的冲动。
很默契地,陆征河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最痛苦的回忆,会是什么?
·
渐渐地,阮希发现地面的泥土已经没有那么湿滑了。
路途遥远,走走停停,他们似乎离出发已经历经几个小时之久。
阮希揉揉胳膊,揉揉腿,又给陆征河捶捶肩膀,弯下腰撑住膝盖,“我们进入jewel城境内了吗?陆征河你拿你通讯机看看,有没有欢迎短信?”
“这座城比较危险,常年有黑色产业链,应该不会有专门的部门来管这些,”陆征河顿了顿,“还有,我的通讯机落在船上了。”
“啊对不起。”阮希以为戳到他痛处,“那耳麦呢?”
陆征河晃了晃麦克风,笑起来:“还在。”说完,他才发现他们已经越过了最后一处小丘陵。
“这一片原本都是这样不太平的地面,丘陵约占城市总面积的百分之七十,后来因为开采宝石,城市的地面才被夷平了。”文恺停下来等他们跟上,汗水顺着脖颈后流进背脊。
阮希站在小丘陵顶端。
他脚下原本泥泞的土地巧妙地变作了碧绿绵延的草坪,但这份养眼的绿色并没有持续太久,而是到山坡脚下就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遍地五颜六色的“砖块”,平铺着、拼接着,从底部蔓延开一大片一大片的彩色地砖,散发着微亮的光泽。
那些一起逃亡的居民有些走在前头,三三两两地走在彩色地砖上。地砖铺得平坦、光洁,成一条小道往前延伸而去。就在小道不远的尽头,坐落着建筑物普遍不太高的jewel城,那是他们必须经过的地方。
小道的两侧是一片望不见底的黑色海洋。
浪花翻卷、拍打在小道的地砖上,赫赫有名的“永恒之海”在彩色的对比下呈现出一片灰败之色。
“下去吧,”文恺冲锋在前,“我们牵着手过去,以免滑落掉进海里。”
“这路还挺凶险的,”厉深无奈,“不知道是哪个傻逼修的,这得淹死不少人了吧。”
“有路就不错了,还骂别人?”文恺了然,“不过,永恒之海嘛……就是吃人的。什么能永恒?唯有死亡才是永恒。”
厉深对此番言论嗤之以鼻,说:“你少给我灌输负能量。”
阮希胆大心细,听文恺这么说,微微皱起眉:“吃人?”
“海面浪潮多,不太稳定。”
文恺说着,望了望天色,“离天黑没多久了,我们快走。”
于是他们随着人潮往草坪下跑。
他们一跑,周围好好走路的其他居民也慌了,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句“来啦”,然后所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于是都随着人流涌动的地方狂奔而去。整个场面混乱成一片,在吵闹间有灾难在即绝地逃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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