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风缱雪施了一礼:“还有两人不来了,说要去吃鳝鱼面。”
齐雁宁直呼惊奇:“得是多诱人的鳝鱼面,竟连我们家的宴席都不愿参加了?”
谢刃:“……”
长策城中,墨驰丢下筷子,被辣得满头是汗:“这也太重口了,排半天队忒不值。”
璃焕问他:“那你是愿意吃鳝鱼面,还是想再去听一遍马礼德?”
墨驰立刻回答:“来,咱们继续吃面。”
仙鹤驮起谢刃与风缱雪,展翅落在最高处的阁楼前。
齐雁宁介绍:“这位置是哥哥特意吩咐的,要闹中取静,要视野开阔,要不被打扰,那二位请自行入座,我再去别处看看。”
风缱雪点头:“多谢齐姑娘。”
侍女将他二人引入阁楼,又奉上琼浆美酒。风缱雪额外要了一小盏桂花蜜,用玉匙慢慢加入酒中。谢刃问:“风兄,你既早就安排好了星河宴,怎么也不同璃焕他们说一声?”
风缱雪答:“我原本是要说的,但他们跑得实在太快了。”看起来对鳝鱼面充满了渴望,可能确实很好吃吧。
谢刃听完干笑,那倒也是,若我没有欠你一大笔钱,我也跑。
风缱雪将酒盏递给他:“是果酒。”
谢刃一饮而尽,清爽淡甜。
星河宴的菜色比起仙船冬雪小筑来,不知要稀罕多少倍。齐氏本就爱好奢华,这一年一度的待客宴更不愿让人看轻,红润的果子在齿间迸开甜香,灵气充沛,风缱雪道:“红玲珑,一百八十年才结一轮果。”
谢刃道:“怪不得每人就一颗。”
风缱雪问:“你喜欢?”
谢刃随口答:“喜欢。”
片刻后,他就单独获得了一大海碗。
“……”
还有一道菜是盛在芍药花蕊中的,玉色一小粒,嚼之酸甜。谢刃屈指敲了敲芍药:“是真花?”
“是幻术。”风缱雪道,“等会整片天穹都会开满夏花,也是幻术。”
同魏空念的邪术不同,为星河宴布景的幻术师是个挺喜庆的小老翁,他没有搞大场面的野心,一生只专心致志为主人家幻芍药满园,幻鸟雀婉转,幻烟花璀璨。谢刃趴在窗口,悠闲看着花影一路摇曳上天,后又被风吹得四处飘落,数十名舞姬于星河间轻歌曼舞,水袖一挥,美不胜收。
谢刃又问:“前头那处亭子是什么?”
风缱雪道:“客人喝够了酒,赏够了乐,便会去亭中畅谈古今。”
“畅谈古今?”谢刃来了兴趣,“走,我们也去看看。”
风缱雪警告他:“看看可以,不许插嘴。”
“放心吧,齐氏请的客人都是大拿,我不会妄议是非给你丢人的。”谢刃将他手中酒杯夺下,拉着就往外跑。
凉亭中此时已经聚了不少人。风缱雪带着谢刃,捡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说来也巧,此时大家的话题正是千年前那场屠妖之战。谢刃没有丝毫身怀剑魄的觉悟,嘴里抿开红玲珑果,还要将舌尖伸出来小声问:“风兄风兄,染没染色?”
风缱雪:“……”
一人正在阔论:“想那烛照神剑是何等霸道邪佞,曾纵横四野劈天斩地,令无数妖邪闻之丧胆!”
谢刃还在问:“红了没啊?”
风缱雪将他的嘴捏住,轻声喝止:“不许说话。”
谢刃:“唔。”
烛照神剑的故事,在修真界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几乎人人都能倒背。上古时期诸妖泛滥,搅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曜雀帝君便以赤山为炉,煌山为铁,心血为淬,炼出了一把斩妖剑,取名烛照。当时最大的妖邪名为九婴,盘踞极北河畔,能吐水火,叫如婴啼,故而得名。曜雀帝君脚踏红莲烈焰,手持烛照神剑,从南至北诛妖万千,终于遇到了九婴。
九婴有九头九命,天性狡猾残忍,曜雀帝君耗时数年,方才将他斩得只剩一条命。最后一场战役发生在北境凛冬城,书中对此并没有详细的记载,只粗略提了一笔,曜雀帝君终与九婴同归于尽,待狂风暴雪散去后,众人进城去寻,见曜雀帝君单手持剑,虽已身死,仍凛凛屹立天地间。
谢刃凑过来问:“风兄,你们家书最多了,里头有没有提到烛照神剑?”
风缱雪道:“曜雀帝君长眠于凛冬城,下葬之日,神剑却自己从棺中飞出。原来烛照在斩妖时,剑身往往会遍布红莲烈焰,再经妖血淬炼千万回,早已孕出精魄,不愿长眠地下,只想继承主人遗愿,继续斩妖除魔。”
从此天地间就多了一把会自己飞的剑,它将九婴余部杀完后,又一路往北。众修士在刚开始时,都对烛照极为尊敬,将它视为己方最得力的助手,可是随着妖邪的数量逐渐减少,天下也慢慢安定下来后,大家却惊愕地发现,烛照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有妖邪,它便斩恶,没有大恶,它便斩小恶,总之只要有人犯下错漏,哪怕只是偷鸡摸狗,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眼看烛照越来越不可控,修士们不得不再度联合起来,以灵符布下天罗地网,终于将神剑镇压在了太仓山下,这才换得世间再度风平浪静。
谢刃单手撑住脑袋:“可这么听起来,烛照像也没做错。”
风缱雪看他:“偷个钱袋便要被斩去半边身体,没做错?”
谢刃撇嘴:“那谁让他偷钱啦,万一是别人买药的救命钱,岂不是也害了一条命。一命还一命,有何不妥?”
风缱雪问:“万一不是救命钱,又该如何?”
谢刃不以为意:“不是救命钱,偷鸡摸狗一样该罚。”
风缱雪提醒:“可你也常在集市上顺手摸果子吃。”
谢刃被呛了一下,苦起脸:“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风兄,我在婆婆婶婶里行情好得很。”
风缱雪道:“万一烛照神剑并不觉得你行情好呢?”
谢刃一想:“好吧,这回算你对。”
他语调懒洋洋的,也不知是真的被说服,还是不想再继续讨论这无聊的事。只冲着面前的侍女一眨眼,笑着伸手:“姐姐,我还想再要一个果子。”
风缱雪不悦:“谢刃。”
“我知道我知道,要稳重,可他们都在说烛照神剑呢,顾不上看这头。”谢刃剥开一枚橘果,自己还没吃,先将一半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风缱雪往后一避,却依旧被喂了满嘴的果肉。谢刃看着他笑:“你虽不嗜甜,可果子又没有咸的,还要不要?”
风缱雪摇头:“不要。”
谢刃便将剩下一半丢进自己嘴中,一咬差点没将牙酸掉,龇牙咧嘴地说:“这么难吃,风兄,你怎不提醒我?”
风缱雪答:“因为你没问。”
“什么没问,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谢刃皱着眉毛,“我发现你这人吧虽然没表情,坏心思倒不少,明知我不爱酸苦,偏要看笑话。”
风缱雪绷起唇角:“我没有。”
“不行,你得再吃一个。”
“好。”
“这么爽快?”
“我能吃酸。”
“……那你别吃了。”
“嗯。”
然后直到宴席散了,风缱雪才说:“骗你的,我最不喜吃酸。”
谢刃:“……”
风缱雪不紧不慢:“兵不厌诈。”
谢刃觉得自己这回真是亏惨了,于是又在桌上捡了一枚橘果,回头却见风缱雪已经御剑飞往云海深处,赶忙去追。此时小老翁布下的幻境尚没有完全散,娇艳的花海在,焰火也在,谢刃掌心带出的火索混在漫天火树银花里,并不引人注目,只挡得风缱雪后退两步。
谢刃单手握住他的肩膀,带着跌落在一只仙鹤背上,将人牢牢压住:“张嘴。”
风缱雪笑着往旁边躲:“走开。”
两人在云层与焰火间打闹,旁边有醉眼朦胧的修士路过,隐约窥得一眼,当场大吃一惊,赶忙拉着年幼的子女绕道走。
第二天就有消息传出,说是在星河宴罢后,有宾客可能是喝多了酒,稀里糊涂的,竟在云海间就……荒谬啊,荒谬!
谢刃靠在长策学府的秃头大树上,震惊地说:“谁啊,这么迫不及待,我们怎么没看到。”
风缱雪在树下看书,毫无兴趣地回答:“不知。”
第21章
璃焕和墨驰痛定思痛,还是觉得这事不能怪自己,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马礼德劝善歌》后面都应该跟一顿清心忆苦餐,大家围坐灯火手捧窝头,一起含泪感念马大德的崇高品质那种,哪有抛下朋友独自去吃星河宴的道理?
谢刃丢给他一枚红玲珑果:“分明就是你们自己要跑。”
璃焕大感不公:“谁能知道风兄的行程安排竟那般诡异,我们都以为你晚上在和老大爷一起喝咸菜汤。”
谢刃将剩下的果子都塞给他二人,打着呵欠往回走:“不说了,我去睡会儿,晚上还得继续看那本静心什么经。”
墨驰安慰璃焕,算了吧,阿刃虽然能赴星河宴,但陪风兄消遣可是苦差事,又静心又劝善,你我确实招架不住这八十岁起步的无聊生活。
璃焕:“有道理。”
夜间,小院里依旧灯火昏黄。
谢刃睡眼朦胧看完《静心悟道经》第二卷,刚想回去睡觉,却被风缱雪拉住,问他:“看完之后,有何想法?”
有何想法,想法就是我现在真的非常困。谢刃一头栽到他肩上,耍赖提醒:“风兄,先前只说陪读,可没说还有共议,这得是另外的价钱。”
风缱雪随手从乾坤袋里抽出一本书:“你不偷懒的话,这就是另外的价钱。”
谢刃看了眼封面绘图,当场清醒,修真界有四大禁书,这本《画银屏》就是其中之一,禁的理由是过分香艳。而十几岁的少年嘛,对这种书总是怀抱冲动的,他比较惊奇地问:“你们风氏还藏着这种书?”
风缱雪:“如何?”
谢刃揽住他的肩膀:“看在禁书的面子上,成交。”
他方才虽然困倦,但《静心悟道经》还是半字不差地看进去了。给自己倒了一盏温茶醒神后,便道:“书中说无欲方能久安,我却觉得未必,想有片瓦遮顶是欲,想要三餐饱足也是欲,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想吃饱穿暖有屋住,谁愿无欲无求地裹一片烂麻布去吃野果喝山泉?照我看,这书——”话到嘴边,又及时想起风缱雪好像甚是欣赏此《静心悟道经》,便锋头一转,“总之我不大喜欢,也不大认可。”
“太极端。”风缱雪摇头,“不过你愿坦诚说出想法,也算没有敷衍。”
谢刃伸手:“那给我。”
风缱雪将《画银屏》交到他手中,自己起身洗漱。
谢刃往床上一靠,舒舒服服看了两三页,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不是很正常的诗集吗,有何可禁的?再细细一看,封皮上三个大字并非画银屏,而是画……很屏?!
他想呕血:“你怎么又骗我?”
风缱雪用手巾擦干脸:“我说是什么书了吗?”
谢刃继续抗议:“多骗两次,往后我可就再不信你了。”
风缱雪坐在床边,长衫如雪落:“若我五回骗你,五回拿出真的好东西,这十回你要如何分辨真假?若分辨不出,是要全部拒绝,还是全部接受?”
谢刃:“……”
风缱雪挥手扫灭灯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