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有座城 第17章

作者:语笑阑珊 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玄幻灵异

  谢刃将袖中揣着的账单拍给他。

  璃焕打开一看,面色一肃:“算了,我突然觉得你睡不睡的也不是那么重要。”

  谢刃撑着脑袋展开畅想:“你说有没有可能,哪个铸币师突然发狂,非要送给我整山整山的玉币,我若拒绝,他就寻死?”

  璃焕满脸同情,你继续做梦,我要去看书了。

  在巨债的压迫下,谢刃很规矩地坐了一整天,只在晚上呵欠连天地问了一句:“我能先睡会儿吗?就半个时辰,等你要修习的时候,再叫醒我。”

  风缱雪点头:“好。”

  谢刃如释重负,连脸都懒得洗,往床上一倒就睡得昏天黑地。隔壁被毁的卧房尚未修葺好,所以两人还是住在同一间的,风缱雪替他放下床帐,自己回桌边静心打坐,窗外轻风吹着,罩中灯火跳着,空气里也漫开花香,学府的夜色总是静谧,比起别处来,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祥和美好。

  谢刃这一觉睡得很熟,连大雪孤城的梦都没了,枕间残余的梨花香沁进梦里,带出一片春日芳菲林。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睁眼看了会儿床帐外的小团烛光,以及桌边那个白色的人影……人影?!

  风缱雪听到动静:“你醒了。”

  “你一直坐在那里吗?”谢刃跳下床,惊愕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

  寅时。谢刃回忆了一下,自己睡着时差不多戌时末,所以他整整在桌边坐了三个多时辰?

  风缱雪道:“过来看书。”

  “你怎么也不早点叫我。”谢刃坐在他对面,“万一我一觉睡到大天亮,你岂不是要枯坐一夜。”

  “不算枯坐,我这样也能睡。”风缱雪替他倒了一盏茶,又将《静心悟道经》翻开第一页。

  谢刃睡得正渴,一口气饮尽杯中茶,酸酸涩涩加了梅子,倒很醒神。

  然而醒了可能也就半刻不到吧,因为面前的《静心悟道经》实在太无聊了,他看了不到半篇,就又开始困,满篇密密麻麻的字此时都变成重重叠叠的影,心如沉月寂静,心如沉月……月,神什么参不尽来着……道……

  风缱雪提醒:“谢刃,坐直。”

  谢刃强撑着坐起来,把无聊写了满脸。

  风缱雪耐心教他:“修身静心本就枯燥乏味,否则岂非人人皆可悟道,闭目,静心。”

  谢刃敷衍地闭上双眼,想着长策城里的风花雪月,街边的果子笼子里的蛐蛐儿,哪样不比静心有趣?哪怕没事干看别人两口子吵架呢。况且人心本就应鲜活生动,全部无欲无求地静下来,和枯木有何区别?

  过了一阵,他将眼皮偷偷掀起来,想看看身边的人。

  结果风缱雪也正在看他。

  目光交接,谢刃被吓了一跳:“风兄,说好的要静心,你怎么不看书,却看我?”

  风缱雪回答:“书我已经看完了。”

  谢刃却不信:“这《静心悟道经》足足有一百四十二卷,谁能看得完?”

  风缱雪道:“我。”

  谢刃随手翻开一页:“第十二卷,讲的是什么?”

  风缱雪道:“妄欲不生,心自清静。”

  “第三十卷 呢。”

  “知足之足,方能常足。”

  “第……一百零七卷!”

  “不欲以静,天下自定。”

  谢刃又问了几卷,风缱雪皆对答如流。他又惊奇又纳闷,惊奇的是竟真有人能背完整部《静心悟道经》,这得无聊到什么程度,纳闷的是,你既然都背完了,参透了,为何还要拉着我半夜苦读?

  风缱雪道:“因为我实在喜爱此书,所以想让你也看看。”

  谢刃被这种奇诡的分享欲噎住了,他看着面前厚窑砖样的大部头,心底再度悲凉起来,干脆往桌上一倒,叫也叫不动。

  风缱雪提醒:“早些看完第一卷,你还能再回去睡一个时辰。”

  谢刃握住他的一截衣袖,依旧趴着耍赖:“风兄,明日不用上课,我带你去城里玩吧,保准比看书有意思。”

  风缱雪答应:“好,你看完第一卷,我便陪你去城里玩。”

  谢刃一骨碌坐起来:“不是,不是这样的因果关系,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今晚不逼我背书,我明日就带你吃喝玩乐。”

  风缱雪用扇骨一敲他的头:“看书!”

  谢刃:“……”

  他又磨蹭了一阵子,见风缱雪已经开始凝神修习,自己一个人再演也没人看,便只好不甘不愿地坐起来,总算能静心看完第一卷 。

  炊烟袅袅,晨光熹微。

  风缱雪替熟睡的谢刃盖好薄被,自己起身去了南堂。竹业虚依旧在藏书室内查阅《黄烟集》,虽也从中挑出了一些与仙船黑雾类似的妖邪,但细细比对之后,却都有区别,不能做到全然相符。

  风缱雪问:“最像的是哪一种?”

  竹业虚答:“玄花雾,由万千尸骸怨气所化,时而轻如烟,时而黏如浆,力量最强大时,曾弥漫笼罩住了整片大荒原,狂风吹不散,烈火焚不灭,后被烛照神剑所伤,仓皇逃窜。”

  “烛照神剑?”

  竹业虚道:“是。不过书中记载的玄花雾如寒冰刺骨,但仙船上的黑雾,伤人时却如岩浆滚烫,也有细微区别。”

  “玄花雾当初为神剑所伤,最终受伤逃往何处?”

  “书中没有记载,往后也再未现世。”

  “若那黑雾真是玄花雾,上古妖邪重现人间,听起来可不像好兆头。”风缱雪道,“那就先劳烦先生将余下卷宗查阅完毕,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答案。”

  竹业虚点头:“上仙尽管放心。”说完之后又试探,“阿刃昨晚可还听话?”

  风缱雪道:“虽不愿静心悟道,却也没有太胡闹,天亮时刚睡下。”

  竹业虚闻言松了口气:“没有胡闹就好,至于被焚毁的房屋,请来的仙筑师说至少需要五天才能恢复原状。”

  风缱雪道:“五十天。”

  竹业虚吃惊:“五十?”

  风缱雪解释:“五十天,刚好看完上卷。”

  至于为什么修补房间竟要用上五十天——因为那是银月城风氏公子要住的嘛,自然不能草草了事,精雕细琢一些,并不奇怪。

  而谢刃此时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爱的师父打包送人,睡醒后就舒舒服服出门去逛。照旧是三人小分队,加上新来的风缱雪,璃焕问:“阿刃,咱们今天去哪?”

  “听说书。”

  “说书人的段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斩妖除魔打打杀杀,没意思。”墨驰指间夹着一片叶,转了两圈后道,“风兄是新来的,不如我们听听他的意思,风……他人呢?”

  璃焕纳闷:“不知道啊,刚刚还在。”

  谢刃拨开人群找了半天,才在一栋小楼前找到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风缱雪伸手指着一块木牌:“我要去看这个。”

  “这是什么?”谢刃莫名其妙,站在前面念,“马礼德劝邻向善歌,马礼德是谁?”

  墨驰小声嘀咕:“这名字,像是刚出生就有八十岁。”

  璃焕:“噗。”

  风缱雪问:“是戏楼吗?”

  谢刃揽过他:“原来想听戏啊,走,我带你去牡丹楼看煞神成魔大乱四方。”

  风缱雪却不肯挪步:“这里也是戏楼。”

  “这里是戏楼没错,可你看看进出的人,个个头发花白,哪有像你我这种年纪的。”谢刃哭笑不得,“若不是因为要找你,我都不知道城里还有这地方。”

  风缱雪道:“那正好,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谢刃牙疼:“你就这么想听马礼德向善歌?”

  风缱雪:“嗯。”

  墨驰小声相劝:“算了吧阿刃,你刚烧了风兄那么多值钱货,不如就让他一回,璃焕,你去买票。”

  “好!”

  谢刃眼睁睁看着璃焕攥了四张票回来,头直疼,进去戏楼一看,头更疼。昏昏暗暗一处小戏台,桌子上连瓜子蚕豆都没有,因为来这里的观众们大多牙口不好,所以换成了软烂一盘点心。

  四人寻了张空桌坐下,此时戏文已经开始了,马礼德是一位乡绅大德,看起来吃穿不愁的,每天不用忙碌生计,所以就发展出了劝邻向善的新爱好。偏偏邻居又很暴躁,只要马礼德一来,就打他,马礼德被打破头也不恼,回去养好后再来,如此循环往复骂了十几幕,最后邻居终于被大德感动,两人相拥痛哭。

  璃焕与墨驰都是第一回 看这么无聊的戏,都比较震惊,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开眼界。再扭头一看,谢刃也是泪眼迷蒙,一脸生无可恋,像是困得实在不行,偏偏坐得又很直,因为风缱雪只要看他往桌上一趴,就伸手来掐,掐的胳膊都紫了,简直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戏罢人散,璃焕和墨驰赶紧寻了个借口溜走,生怕又被拦住再来一次——反正烧房的又不是我们,何苦一起受这罪。

  告辞!

  谢刃眼睁睁看着二人跑远,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他现在倒是不太困了,但已经被马礼德唱出了阴影,打算在漫漫余生里都要绕着这木头小楼走。

  风缱雪还在有礼貌地询问管事:“下一幕是什么?”

  谢刃受惊不已,赶紧上前把他拽走。其实风缱雪也觉得这戏文无聊至极,简直想掀桌打人,但大德劝善总比牡丹楼的煞神成魔要好,差不多和《静心悟道经》一个效果,重在熏陶。

  这时两边的铺子已经亮起了灯火。

  谢刃站在长街尽头,很没抱希望地问:“风兄,我们现在去哪?”

  风缱雪道:“我带你去赴星河宴。”

  谢刃惊讶:“星河宴,我们能混进去吗?”

  风缱雪拉住他的衣袖,一起御剑飞往星河万千:“有我在,就能。”

第20章

  风吹散云絮,带起一片闪着融光的粉末。

  修真界最有名望的两大家族,一是银月城风氏,一是锦绣城齐氏。

  风氏素雅高洁,虽立于世间却不染纤尘,真如一轮银白皓月,高悬不可攀。而齐氏也同样应了锦绣城的名,府内热闹繁盛灼灼娇艳,仙乐不绝耳,宾客酩酊醉。每逢三月三十日,还会在星辉阁大设酒席,便是修真界最有名的星河宴。

  星辉阁是飘浮在天上的,百余只白鹤托起百余间造型别致的小木楼,缓缓飞行着,高低错落灯火明亮,远远看去,当真如散落半空的星辰,琴声歌声笑谈声,连月影也搅上酒香。

  一名蓝衣姑娘正站在仙鹤背上,她佩银剑戴银冠,本该英姿飒爽,但一双杏核大眼天生就水汪汪的,笑起来时杀气减弱不少,看谁都像在看情郎:“风公子,这边!”

  谢刃侧头问:“那位漂亮姐姐是谁?”

  风缱雪答:“齐雁宁,我与她的哥哥齐雁安是朋友。”

  而且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知根知底那种,前些年还曾一起仗剑斩旱魃。不过齐雁安并未将琼玉上仙的真实身份告知妹妹,所以此时她只当他是风氏贵公子,笑道:“我哥哥在外地有事耽搁了,赶不及回来,让我招待……咦,不是说有四位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