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也可能稍微有一点。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风缱雪正靠在床上看书,头发柔软地散着,寝衣是奶色的白,满室淡香。
“你去哪了?”
“去找了趟璃焕。”
风缱雪放下书:“你在山里守了一夜,今天早点睡。”
谢刃站在桌边,本来不打算上床,想靠着《静心悟道经》消磨一夜,至少能将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但转念一想,平时自己各种偷奸耍赖不肯看书,这时却主动提出要苦读,确实很像心生邪念后的自省,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床很大,摆两床被子还很宽敞,两人已经这么睡了多日,风缱雪早已习惯,谢刃本来也挺习惯的,可今夜却被山洞里突如其来的心乱扰了神思,他裹着被子看着床帐,一直听到身后的人呼吸平稳,才小心翼翼地转身。
风缱雪整个人都陷在松软的被子里,睡得很熟。谢刃看了他一会儿,手指鬼使神差在空中画出一只漂亮的红色蝴蝶,蝶翼轻舞盘旋两圈,眼看要落在那柔软的唇上,却被谢刃心慌意乱地凌空一攥,霎时散了个干净。
他精疲力竭搭住额头,不懂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干脆闭起眼睛想《静心悟道经》,哪怕只能零星想起几个字,也算转移了注意力。
翌日清晨,等风缱雪睡醒时,谢刃已经意气风发地出现在了前院。
墨驰正在翻书:“这么早就来上课,你今天算稀客。”
谢刃挤在他身边:“问件事。”
墨驰点头:“说。”
“先前璃氏请你家修葺兰芳苑,一共用了多少钱?”
“……没细问,但肯定不会少,据说光是移植花草就用了半年。没办法,那回璃氏要求娶的可是风家最受宠的小女儿,排场哪能小。修葺房屋已经算是小头了,大头在聘礼上,一望无际的大船浩荡南下,每一艘都装满奇珍异宝,压得渭河水位都上涨了半尺高。”
谢刃一阵头晕目眩,牙疼道:“这些有钱人怎么都这样,非要找一个家世相当的吗?”
“不然呢?世家千金难道要嫁给家徒四壁的乞丐。”
谢刃心塞:“也没有到乞丐的程度吧!就普通的人家,有钱有地有丫鬟仆人那种。”
“普通人家要娶风氏的小姐……”墨驰帮着想了一阵,“书里倒是有普通人娶到过仙女,具体是这么干的,趁着人家下凡洗澡,将衣服藏了,逼她答应。”
谢刃听得呼吸不畅:“这也忒缺德,什么破烂故事。”
墨驰答:“牛郎织女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谢刃心想,我知道,但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来找你探讨感情问题。
于是又去找了璃焕。
璃焕主动开口:“你那位朋友又有新问题了?”
“这回不是我的朋友,是我。”谢刃坐在他对面,“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才能扬名立万,天降横财?”
璃焕道:“你现在已经够扬名立万了,连长策城里的狗见你都要多叫两声,至于天降横财,我以后可能也会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不肯去火焰峰,我叔父已经停了我的月钱,以后八成要靠着你和墨驰养活。”
谢刃爽快答应:“养你没问题,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家怎么做到那么有钱的?”
璃焕答曰:“祖辈积攒了十几代。”
面对这毫无参考性的答案,谢刃泄气一靠:“我看我还是继续许愿,有哪个造币师突然发疯要送我钱吧。”
璃焕纳闷:“我看风兄也没逼你还债啊,你最近怎么老在想着要发财?”
谢刃正直回答:“因为我品德高尚,人家不催,我也想快些还上。”
“若只有几万玉币,我们倒是能一起想想办法,但你一烧就是近百万,要去哪里找。”璃焕摇头,“所以不如昧起良心继续赖着,品德再高尚也没用,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帝君庙。”
“什么帝君庙,曜雀帝君吗?庙里藏有多少钱?够不够……”够不够将渭河的水位压高半尺。
“我哪知道这些细节,只知道修真界一直有传闻,帝君庙现世时,瑚珠似急雨,万株玉树开。”
听起来只需要端着簸箕站在原地,就能接住不少值钱货。
璃焕很讲义气地保证:“若真有那一日,我一定帮你多捞点儿。”
谢刃将书拍在他脸上:“行了,你继续学习,我现在不想说话。”
一个藏衣裳,一个要端着筐去接钱,听起来脑子都不大好用,还不如先回去睡一觉,做梦来得比较快。
风缱雪问:“你今天怎么主动来上课了?”
谢刃顿住脚步。
风缱雪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笑道:“我方才去饭堂,听周婶说你没吃饭,所以带了一点,来侧厅吃。”
谢刃尽量自然地接到手中,关心一句:“别烫到,我自己来。”
睡什么觉,不睡了,这辈子都不睡了。
第33章
两个馒头三碟小菜,谢刃没吃出任何味道,却在心底打翻了一坛子糖渍山楂。风缱雪坐在旁边,随手闲闲翻着一本书,几朵小花被风吹落,顺着阳光落在杯中与书中,带了一丁点香。
风缱雪问:“在看什么?”
谢刃收回视线,掩饰地说:“今日桑道长应该会将落梅生带来,你怎么看,还是同以前一样,觉得不可能是他?”
“愿意闭门数日去制造一座‘无用’的微缩城池,这样的炼器师不该被名利所惑。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具体如何,还是要等竹先生与他仔细谈过。”
既然提到了微缩城池,谢刃就假装很不经意地问:“你喜欢那座城池吗?”
风缱雪答:“不喜欢。”
谢刃:“……”
他刚才是这么打算的,等对方回答完“喜欢”之后,就再顺理成章地问一句,既然喜欢,那你为何不自己留下,却要送给我。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一切才刚开始,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消磨。
竹业虚准时来到学堂,进门见到谢刃坐在第一排,还当是自己眼花。于是用戒尺敲了敲爱徒的脑袋,想看看是不是又弄了个幻象来糊弄自己。谢刃被打得往旁边一躲:“师父!”
底下一片闷笑,竹业虚却颇为欣慰,连带着对琼玉上仙也肃然起敬,真不知他是用了何等高妙的教育方法,竟能在短短月余就取得如此显著的进步,待到闲暇时,定要好好探讨一二。
而更反常的还在后头。
谢刃平时上课什么样,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多数时间在蒙头大睡,另一成在罚站,剩下一成在捣乱。但今日却大不相同,因为他不仅坐得腰板挺直,还要主动回答提问,震得众多同窗集体说不出话,甚至还很惊慌,因为怎么说来着,陡生异状必有大灾,和地动前满街乱蹦跶的青蛙一个道理。
墨驰侧身小声问:“他真的没有中邪吗?”
璃焕猜测:“该不会是想表现得好一点,然后问竹先生借钱还债?”
墨驰嘴角一抽:“傻了吧,先生哪有上百万玉币。”
风缱雪也觉得奇怪,于是在下课之后,专门问道:“你今天怎么如此自觉?”
谢刃道:“因为闲得也无聊,不如听听课。”
立刻就显得又天资聪颖,又玩世不恭,总之很迷人。
风缱雪点头:“那你最好每天都能这么无聊。”
谢刃撑着脑袋,只要你能陪我上课,一切都好说。
像是一整颗心都落到火中,噼里啪啦燃起来时,比掌心烈焰更不可当。哪怕他其实并没有想得很清楚,怎么只是多看了一眼,一切就开始不受控,但连戏文里都在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所以,管他呢。
风缱雪起身想坐回去,却被谢刃叫住:“你等会儿想吃什么?”
“等会儿?”风缱雪道,“我替你去厨房取早饭时,周婶好像要做翡翠菜羹和素豆汤。”
“不是我,是你。”谢刃看着他,“你不是爱吃雪豆炖蹄花吗,有家叫青城间的小菜馆做得还不错,我带你去,好不好?”
他问得满心期待,结果有人赶在风缱雪前头大声接话:“青城间?好啊,我说咱们大家一起吧,许久没去这家馆子了,我还真馋那口川蜀辣子鸡!谢刃、风兄再加上一个我,你们还有谁要去啊?”
四周一片积极响应。
谢刃拳上爆青筋:“钱多多!”
钱多多招呼:“哎,我在呢,那我先让人去定位置了啊,咱们全部都去!”
谢刃:“?”
风缱雪转身问:“川蜀辣子鸡,好吃吗?”
钱多多答:“当然好吃,厨子都是从蜀地过来的,别看门脸不大,但鸡豆花、水煮鱼都是一绝,还有大刀金丝面,风兄我跟你说,到时候你只管看我点菜,包你这顿吃得尽兴而归!”
他说得眉飞色舞,极有感染力,聊起美食头头是道。见风缱雪有兴趣,又主动讲起了开水白菜的做法,修仙能不能修出成果不知道,但将来肯定是个好厨子。眼看对方上半身已经快要越过桌子,谢刃不得不将风缱雪挡在自己身后,一本书把人拍回去:“闭嘴,知道你会吃!”
这也就是谢小公子静心悟了一个多月的道,再加上已经考虑到了渭河水位的事,成长了,比较能沉得住气,否则小钱此时可能已经燃烧着挂上了树。
风缱雪道:“听起来不错。”
谢刃心想,何止听起来不错,吃起来也不错,不然我为何要带你去,但我也只想带你一个人去,和他们都没关系。
竹业虚还要一阵才会回来,于是风缱雪趴在谢刃桌上,想稍微睡一会儿。同样是白色的衣服,偏偏他就能穿得又美又清丽,胳膊垫在头下,几根细白手指搭住书册边缘,被风吹起的衣摆飘落似雪覆。
谢刃用指背蹭了蹭他的头发,往后一靠,眯起眼睛看外头刺目的金阳,还有满树粉白的花,被雕花窗框裱起来后,就是一幅充满生机的画,如流淌的溪流般静而美好。
而在云雾缭绕的青霭仙府中,木逢春也正在翻看着风缱雪送来的书信,甚是可爱,甚是可爱,甚是可爱,几乎每封信都要提这么一句,有时还要在后头画两笔,头大身子小的柴火小人趴在窗户上,嘴里叼着花手里举着酒……确实有点可爱。
那问题就来了,既然这么可爱,有什么必要费心去感化?原本还当山下是个混世魔王,原来却是个吃花少年。
青云仙尊道:“小雪像是极喜欢他。”
木逢春将信一一收好:“少年人逃课打架都是常事,哪怕多烧了些东西,也是因为控制不好灵脉剑魄所致,如何就与堕入魔道扯上了关系,我看再过一段时间,待九婴一事解决,就能让师弟回来了。”
青云仙尊却说:“怕是不能。”
木逢春不解:“为何?”
青云仙尊道:“今晨,无为仙尊刚刚送来一卦。”
卜的是前路,却看不出凶吉,举目唯见上有冰雪千重,下有火海万丈,焦土遍布深渊,天地纵横撕裂。
木逢春担忧:“这虽说看不出凶吉,但好像也同春暖花开、天下太平扯不上关系。”
青云仙尊叹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小雪解决不了,你便下去帮他。”
……
风缱雪掌心接住一片落花,随手插到身旁小女孩的头上。谢刃在后头提意见,你怎么不给我,我也要。
小女孩咯咯笑:“男孩儿不戴花。”
“谁说的,我就能戴。”谢刃将她抱起来,小跑几步送回给前头的夫妇,省得再占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这是刚下课,准备去吃馆子。本就不宽的小路挤了十几人,越发走不动道。虽说可以御剑,但那多没意思,只有像这种说说笑笑慢慢地走,才能算作消遣,“嗖”一下飞到城中的,叫跑腿买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