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否则上京的那些暗杀刺客也不会有源源不断的生意单子。
只是,有时候如果只是想除掉某些平民,也不用请动那些身价高昂的刺客出马,只消得一百颗金株——也就银止川这等纨绔在赴云楼春宵一度的价钱,就能买通钦天监,叫他们下次占卜时把自己讨厌的人写上祭祀名单。
“这样的国……”
银止川轻笑了一下,低哑说:“难怪沉宴那么怕何地会生叛乱。他一直很清楚他的子民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境地啊……所以才那样甚于防川地防着平民。可是如此高压的手段政策,又能维持岌岌可危的统治到什么时候……?”
马车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银止川。
但是答案又都在他们每个人心中。
半个时辰后,惊华宫到了。
银止川朝守城的侍卫出示了镇国公府的令牌,直奔求瑕台。
然而没有想到,向来宁静安稳的求瑕台此时竟也一片兵荒马乱。
“让开!”
有穿着官袍的官员低喝:“我等是受陛下指令,彻查神女河石像沉裂一事,这求瑕台中有妖孽横行!”
“陛下的指令?”
观星阁的弟子们则反问:“手谕呢?陛下让你们如此野蛮地横闯观星台的手谕!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
钦天监的官员涨红了脸:“是是口谕……!我告诉你们,再不让我们进去,胡搅蛮缠,就是抗旨!”
观星阁的少年们嘻嘻哈哈地笑了,做出“请”的姿势:
“我们也无人抵挡,有请各位大人们进来罢。”
钦天监的大员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喝!”得一声从路边搬起一块巨石,慢慢朝求瑕台宫门挪着,最后往前一推——试图砸碎什么,然而下一刻,那块巨石却骤然反弹回来,正砸在他脚上,疼得那名官员“唉呦!”得叫唤起来。
观星阁的少年们哄然大笑,像一群恶作剧得逞了的顽皮少年,纷纷鼓起掌来,朝后头大叫道:
“言师兄,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变个更厉害的给他们瞧瞧!”
原来庭院的碧落树下,正端坐着一个面上挂着银面具的少年。
面具将他的面容遮住了四分之一,只能瞧见微微抿起的线条锋利的唇。树下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袍一角,他双手合十,正在打坐,身旁点着一支龙涎香,看上去无比的安逸静谧——
然而,却有一道无形的光柱从少年手中升起,直冲云霄,从高处分散开来,化作一个无形的屏障。屏障笼罩住了整个求瑕台,将外头的钦天监等人与宫内完全隔离开了。
楚渊所在的卧房内,则又设了一道结界,令外界的声音也传不进去。
正在沉睡的楚渊甚至没有被惊动到一分一毫。
“臭小子,这是哪家的臭小子!”
钦天监的人被气到破口大骂:“我要与你爹面前告你一状,打到你腿断!”
——观星阁里也不少富家子弟,然而这时他们都躲起来了。
言晋听闻到宫殿外的叫骂,微微睁开眼,漆黑如深水的眸子里满是戾气。他微微勾出一笑,冷酷想:
“朝我爹告状?行啊,回去上吊罢。”
“……好,好像是楚渊那厮的关门弟子。”
片刻后,有人认出言晋来了,怯生生地朝太史报禀:“楚渊之前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那个疯小子……”
“一个贱种!”
太史啐了一口,骂道:“指不定流着什么样的脏血,你们……”他的手指头挨个朝身后的官员们点过去:“你们一个个,连一个出身低贱的野孩子都斗不过!”
按理讲,钦天监和观星阁都涉及秘术,类似设置结界、手中生焰、构筑幻觉等技能,钦天监应当比只专攻观星的观星阁还要更熟练一些。
但是钦天监的酒囊饭袋们多年不务正业,只顾鱼肉百姓,早已将老祖宗的本事忘了个精光。今日面对言晋自学出来的结界,竟叫所有钦天监术士都束手无措!
实在是狼狈不堪。
“楚……楚渊!”
这群养的膘肥肉厚的术士们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先帝在时,你和野男人勾结,行那龌龊之事,坏了十字贞砂!而今陛下登基,你却也要祸乱媚上,赖在这惊华宫不走吗?”
“你……你可知按辈分,陛下唤你小娘也唤得,放在民间,这便是乱伦!!”
“现今天神已经震怒,连神女河的石像都在你与陛下同游时沉没。这,这还不够明显吗!?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害他?介时盛泱千年基业都毁在你手上,你非要这样才肯甘心吗,啊?”
钦天监的这几名术士已然疯了,口中骂出来的话不堪入耳,多年来对观星阁独得圣心偏宠的不满和嫉妒一朝宣泄而出。
言晋神情冷酷,专心构筑着结界,只在听到他们说楚渊与沉宴同游神女河,才致使石像裂沉时,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
“这群渣滓……”
带着银面具的少年低哑骂道,他手指动了一下,结了一个印,欲从原地起身,却突然听到纸门后传来响动。
“晋儿。”
一个轻轻的声音道,楚渊扶着额头,慢慢从沉睡中转醒,低哑问道:“外头有什么事么?我似乎听到喧哗声。”
言晋身形一僵,顿在原地,片刻后,他整理表情,装作无事道:“没有什么。”
“……师父喝药么?”
他到旁侧的暖房捧出早已温好的药,小心翼翼端送过去。
转身时,才见楚渊卧房的纸门已经拉开了,雪衣人靠在门边上,微微偏头看着远处,眉头蹙起。
宫门外的一切喧哗都落入了他眼底。
“师父……”
言晋手中还端着木盘,扣着端盘边缘的手指紧了紧,欲言又止。
楚渊缓缓收回目光,仰首看了看整个庭院上方的无形结界,笑了一下,问道:
“你做的?”
言晋低哑地“嗯”了声。
“很好。”
楚渊赞许地点点头,而后走回房内,道:“放他们进来罢。”
钦天监的官员们如猪牛入圈,劫匪洗劫一般将求瑕台翻了个底儿朝天。
楚渊坐在房内,独自喝着一盏平尘茶,仿佛对屋外的闹抢喧哗充耳不闻。
言晋一声不吭站在他身边,脸色微青,少年的眼底闪烁着冷漠又狠戾的目光。
“小崽子还不服气是罢?”
一个路过的钦天监术士瞧见他,笑了笑,将手中的符咒往言晋额头上拍去:“来历不明的下贱崽子……”
这举动带有某种明确的羞辱意味,术士的手还未碰到言晋,在途中就被言晋捏住了手腕。
少年的手坚固如铁水浇筑,“咔嚓”一声,那术士的面容登时扭曲了,言晋像扔开什么脏东西,冷冷道:“废物。”
术士脸色一变,楚渊静坐在桌边,淡声道:“这是我徒儿,不是来历不明的小崽子。”
“他方才一个人,打败了你们所有人。”
术士脸色极臭,正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当此时,钦天监的太史含笑负手,慢悠悠走了进来。
“楚渊少阁主。”
他略微颔首,见礼却毫无敬意,像打量自家房子一样四面打量着楚渊的卧室:“少阁主平日里就休息在这样的屋子里啊……唉,还真是同陛下一样,节俭的很。”
楚渊漠然地看着他:“太史大人有何要事,不如直言。”
“也没有什么。”
太史微笑道:“只是神女河石像裂沉一事,我等奉命查办。根据神佛启示,恐有妖邪入了求瑕台,楚渊公子得罪了,在下恐怕需要在您身上驱一驱邪。”
他眼神朝旁侧示意,那里有三个捧着瓷坛的术士。
坛中分别是雄黄烈酒,兑了符咒飞灰的冷水,和发出一股刺鼻气味的黑血。
言晋脸色骤变,驱邪?这是能对观星阁堂堂少阁主说的话么!?
况且驱邪是何方法,他们心中都再清楚不过,那样恶意作践人的方法,怎么可能用在楚渊身上?
言晋手指指骨微微发青,正想将这异想天开的蠢猪直接丢出去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渊面容苍白,神情中仍带有久病后的倦容。
在瓷白皮肤的衬托下,他眉心凌乱的红色十字标志愈显得突出。
白衣人点点头,说:“可以。”
观星阁在君王心中的地位,从来更优于钦天监。
像而今即将发生的事,恐怕在盛泱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观星阁的弟子们脸色发青站在周遭,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圈,楚渊仍坐在他惯常休息的软塌边。
在他面前,钦天监的人正缓缓将瓷坛里的液体都分别倒进白瓷碗中。
楚渊懒洋洋地等着,言晋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群人,牙齿都快要咬碎。
“师父……”
他几近祈求地说:“让我把他们都赶出去。”
楚渊一笑,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说道:“你相信我是附身的邪祟么?”
“当然不是!”
言晋说:“这……这不一样。”
“那就没有关系。”
楚渊说。他偏回头——
却就在下一秒,那碗搁在他身前小案上的雄黄酒骤然往他面上泼去——!
楚渊猝不及防,下意识被刺激性的烈酒进到了眼睛和口中,刺激得猛烈咳嗽起来。
“你!——”
言晋又惊又怒,冷然的脸上登时浮起一股戾气,听到楚渊的咳嗽声后,又慌慌张俯身去看楚渊的情况。
楚渊的脸上满是酒水,眼窝和面颊不住有酒滴滑下来,眼睫上停着的水珠随着闷咳不住轻颤。
“我吹吹,师父,我给您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