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色白如墨
他说。
而后慕子翎抬眼看着站在他面前,逼他最近的那名大汉,轻轻道:“这对你们来说是个坏消息。”
大汉想,他没有钱,自己抢不成,自然是个坏消息。
但他说话的那副样子,又总有哪里好像透着诡异。
“你……”
劫匪开口,却还未来得及说话,喉咙猛然感觉一紧——
只见慕子翎左手虚握,缓缓从身侧抬起,而那大汉就像被什么吊住了一样,呜咽挣扎着不断往上提升,直至脚尖离开地面——
“我没钱,所以需要从你们这里弄一些过来。”
慕子翎唇角慢慢弯起,露出一个诡谲残忍的笑容:“银两在哪里,你的这个布囊中?”
慕子翎目光移向壮汉右手死死抓住的一个布袋,再次一拧,劫匪登时痛得隐忍低呼,龇牙咧嘴,却依然不肯松手。
“花钱买命,不要耍什么花样。”
慕子翎说:“这不是你刚刚告诉掌柜的道理么?怎么一转眼自己倒忘了?”
劫匪疼得破口大骂,支使同伴快像慕子翎动手。
同伴原本瑟缩了一下,但眼见匪头将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然而刹那间,他们几乎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出现,就感觉像被什么猛兽咬住了双手,匪头更是疾声惨呼——
只听“啪嗒”一声,一截断肢掉掉落在地上。
已然离体的手指还紧紧抓着钱袋,那钱袋却已经被淌出来的鲜血缓缓濡湿了。
“体态笨拙,不适合做降头。”
慕子翎厌恶地看着倒在地上滚动惨叫的匪徒,不知在向空气中的什么吩咐:“吃了吧。”
霎时几名大汉便被无形的某种东西捉住了,欢天喜地地拖出了门去,在院子中传来骨骼被咬碎时的“嘎嘣”声。
以及由盛转衰的哀嚎惨呼。
“店家,打尖儿。”
经历了这样一场杀戮,慕子翎的衣物却还是雪白干净的。
他绕过地上的那摊鲜血和断肢,朝掌柜的走去。
掌柜和小儿皆被这番变故吓蒙了,看着慕子翎提布囊走来,登时以为他是要将被抢夺的银两还给自己。不住战战兢兢地道:
“多谢恩公,多谢少侠……”
然而慕子翎只将几锭碎银放在柜面,淡声说:
“要一间上房。”
他的怀间探出一只朱红的蛇头,接着,那只颜色鲜艳的蛇便顺着他的肩膀缠到了慕子翎的脖颈上。
他提着脏污染血的布袋走上楼梯,而被留在柜台上的暗白碎银上,还留着隐隐的血迹。
……
“已至风烟泉,明日入盛泱。”
从梁成王宫飞来的信鸽停在慕子翎窗前。
慕子翎静默看完秦绎传来的书信,提笔回了寥寥数字,重新塞入鸽鸟爪侧的小匣内。
飞鸽“扑簌扑簌”很快飞出窗去,窗外,是寥寥枯枝,和大片褐色赤-裸的山脊。
这里是梁成和盛泱的边界,在往前走,就将是只有黄沙漫天的赤枫关。
慕子翎垂眼看着桌上秦绎传来的字条,因为卷起来的时间久了,纸张都蜷曲了起来。
慕子翎便找来了一块镇纸压住了它。
他手指轻轻抚过那纸条上的字迹,秦绎的每一笔画都凌厉带锋,十分有君王气势。
不像慕子翎,慕子翎学识字太晚,更谈不上练过书法。
能整齐漂亮地写出一手小楷就不错了。
那是他从他娘遗物中翻捡出来的,只是跟着字帖都临摹会了,很久之后,慕子翎才知道小楷一般是女儿家练的。
太过秀丽。
慕子翎看了一会儿,将字条折叠起来,收入一个小锦袋中,与其他纸片放在了一起。
那里还有一些七七八八零碎的字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都有些发黄了。
慕子翎将阿朱安置在床头,接着合衣便睡下了。
这是他在梁成宿的最后一晚,第二日就将潜入盛泱。
朦朦胧胧的意识间,慕子翎看到仍然亮着的昏黄烛火,安心地陷入睡眠。
他一贯不喜欢吹灯睡觉,太黑会做乱七八糟的梦。
第14章 春花谢时 13
云燕地处深林,是中陆最南之地。
因为贫瘠与风俗,他们鲜少有用得上油盏的时候。
慕子翎身为王亲血脉,虽然也能分到几盏,但是对他来讲,整个云燕都好像浓得化不开的长夜。
“你为何还活着?”
乌莲宫的庭院内,几个和慕子翎差不多高的男孩将他围住,其中领头的那个手中一上一下地抛着石子。
这是慕子翎的几个堂兄。
他们方才在玩投壶,慕子翎从旁边经过,他们发现了,顿时像发现什么稀奇东西似的纷纷围了上来。
“公子隐,北边的十几个寨子都发生瘟疫了,古叔的奴隶死了好多,你可知道?”
慕简皱眉看着他:“你真是害死古叔了。”
慕子翎漠然地站在中间,眼睛微微低垂着,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他个头小,又只穿着最简单素白的衣衫,长发垂下来,微微遮住了侧脸,被围在这群比他年长又高大的少年中间,几乎要被淹没了。
“你为何不说话?”
幕简道:“你该去给古叔道歉,自从古叔上次遇见过你一次之后,他的领地就发生这样倒霉的事情。你没有意识到你的罪么?……说话!”
慕子翎充耳不闻,只不断地尝试绕过他们,从这包围中挣出去。
——他平时很少离开自己的寝殿,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王族宗亲们都住在一处,稍微有点血脉的孩子就可以随意出入乌莲宫。
而这群年长于慕子翎,又明显不喜欢他的少年,一旦与慕子翎遇到,就会赶紧见缝插针地抒发一下自己对慕子翎的恶意。
“你娘亲真不应该留下你。”
幕简道,“自从你活下来,云燕就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整日不是这里毒瘴伤人,便是那里瘟疫横行。你父王真是一时之仁,害云燕不浅!”
这话慕子翎听了无数遍。小时候他们是悄悄地说,后来他长大了,见这么说也没人收到过惩罚,反倒灾疫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就也变得大了起来。
有时候怕慕子翎没听见,还十分贴心地跑到他面前说。
慕子翎已然快听得麻木了。
“你明天就会死。”
慕子翎被堵得无路可走,无论去往哪个方向都会被拦回来,只得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漆黑幽深,睫毛也乌青蜷长,映着苍白的皮肤,分明像个漂亮的小瓷人,但是被慕子翎这么抬眼望着的时候,那帮少年却总会有种心里发憷的感觉。
“古叔遇见我一次,领地就发生了那样大的瘟疫。”
慕子翎轻轻说:“你们这样站着同我说话,就不怕明日全家都会死绝么?”
“……”
少年们登时全怔愣住了。
不为别的,而是在云燕这种极其迂腐迷信的国家,当面说出“死”字就会被认为相当不吉,更不提还像慕子翎这样一句话直接捎上了贵族少年们的“全家”……!
“你……”
少年们登时涨红了脸,幕简更是要被气的跳脚,连声道:“你在说什么?!你在诅咒我们,公子隐,你好大的胆子,我要让慕蒙长老割掉你的舌头!”
他说着就去抓慕子翎的领口:“走,跟我们走!”
慕子翎被扯得一踉跄,却随即倔强地站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要从比他更高大的堂兄手中挣脱出来。
“放开,别碰我……!”
然而少年们怎么可能放手,数人推推搡搡地参和上去,非要将慕子翎拖去冥罪室不可了。
身体的碰撞间,幕简突然大叫一声,捂着手跳出人群,骂道:“你这没教养的小崽子,敢扎我!”
只见慕子翎指间抓着一枚细细的长针,不知之前藏在了哪里,此时正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
慕子翎有些急促地轻喘着,敌意地注视着这群所谓与他“血脉相连”的堂兄。
“把针抢过来!”
幕简一声号令:“教训他!”
那针上不知道涂过了什么东西,被扎之后,逐渐全身都变得发痒,幕简一撸衣袖,小臂上眨眼间就起了一层红疹。
“你用了什么有毒花草……”
幕简边挠边骂,慕子翎被几个人拉扯着,按在地上,却突然恶劣地对他展颜一笑:“是恶尘散!……你明日就要死了,七窍流血,手指头都腐烂!”
幕简上去就朝慕子翎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我也先弄死你!”
他使劲地掰着慕子翎的手指,要将他掌心的那枚银针抠出来。
然而正争执间,压着慕子翎一名少年突然喊道:“糟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