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第17章

作者:月色白如墨 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众人朝着他望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一名高冠广袖,身着华美长袍的端秀少年在侍从的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

  慕怀安容貌温雅,虽然与慕子翎是一母同胞,却看起来与慕子翎是完全不一样的少年。

  一个是举止得体的云燕太子,一个是长在潮湿角落中苍白而阴郁的花。

  “太子殿下会将我们拿去明镜堂么?”

  一名王室子弟有些怕了:“被王上知道我们这么胡闹就遭了!”

  “他不会这么多事吧……兴许都没有看见呢。”

  “再怎么说,这小子也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兄弟,无论如何都不会坐视不理罢?”

  少年们瑟缩了,不由自主纷纷松开了慕子翎,连幕简也窝火地放下了袖子,掩耳盗铃地微微站到了慕子翎前面,企图遮住他,掩盖方才发生的一切。

  “你要是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胡说,我定不会放过你!”

  转身前,幕简咬牙狠声低低对慕子翎道。

  慕子翎微微喘息着,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素白的衣衫和干净的脸颊上被尘土沾染得脏兮兮。

  幕简的担心有些多余,因为慕子翎并不是那种喜欢仰仗别人,乞求保护的性格。根本从不告状。

  更何况他与慕怀安根本不熟。

  虽然是同胞兄弟,但是他与慕怀安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几面。

  一个住在宽敞明亮的太子宫,一个宿在乌莲宫中最不起眼避世的小偏殿,对慕子翎而言,他知道的只有自己有一个同胞哥哥,与自己模样长得一模一样这点信息。

  至于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什么样的性格,是怎么样被云燕臣民奉为神明,都是从宫人们七零八碎的嚼舌根中拼凑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不熟,慕子翎心中其实是始终抱有着某种隐秘的好奇与期待,想知道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

  尽管他从来不提。

  “太子殿下。”

  眼见慕怀安越走越近,幕简主动靠了上去,讨好地笑道:“您今日怎么到南庭来了,我们在玩投壶,您要一起玩玩吗?”

  少年们纷纷围了上去,慕子翎稍稍落在后面,站在一个不太远也不太近的地方,垂着眼,沉默地拍衣物上的尘灰。

  他独自站在那里,虽然不说话,但是慕怀安一定能够看到他。

  他们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孩子啊,就像照镜子一般相像,倘若是普通的小孩,一定对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孩抱有好奇,忍不住互相打量。但是慕怀安自走近之后,甚至一眼都没有看过慕子翎。

  他是我的哥哥么?

  慕子翎在眼角的余光中瞥到慕怀安,抿了抿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他的眼睛下也有泪痣。

  可是慕怀安却享受着与他截然不同的待遇:方才堂兄们围着慕子翎,是想捉弄他,戏耍他;此刻他们再围着慕怀安,却是各个嬉皮笑脸,满脸的笑容,好像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就是天大的荣耀。

  “太子殿下还要去洗砚斋学识字,不可与诸位小公子们一起投壶。”

  慕怀安身边的仆从道:“请改日再约太子殿下来南庭吧。”

  他分开慕怀安面前的少年们,使他们与慕怀安隔出一定距离,好似离得太近都是对慕怀安的一种亵渎一般。

  而慕怀安从始至终,都由身边的仆从护着,安静站立,略微蹙了一点眉头,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

  随从拨开少年们,想引慕怀安离开,却突然迎面看到了一直站在后头的慕子翎。

  “……隐,”他模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像不大愿意把那几个字说出来,十分低声地道:“劳烦您让一让。”

  慕子翎身上灰扑扑的,刚打完架,细长的银针还捏在手上。

  他一声不吭让出路,站到一边,幕简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抢声道:“我们方才见公子隐从南庭路过,就约他一起玩了投壶!”

  仆从低低应了一声,却像十分心不在焉似的,见慕怀安走了过来,他才蓦然做了一件十分令人意外地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他脱下了衣物,平铺在了慕子翎刚才站过的那块地上,好使慕怀安能够踩着他的衣物走过去。

  “……”

  慕子翎怔怔站在一边,几乎一瞬间就无师自通地明白了那是何用意。

  ——他们在嫌弃他,连他站过的那块地方,都嫌不详晦气,怕沾染到慕怀安的靴底,玷污了他!

  慕子翎握紧了拳,上挑漂亮的眼睛一下便红了,轻轻发着抖无声地站在原地。

  这就是他的哥哥。

  和他有着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却从来不见他,目睹他被旁人欺辱也一句话不吭的哥哥!

  既然嫌他晦气,为什么也要走那块地方,云燕这么大,他大可把那里围起来,土地全部挖空,令人一百年都不准再经过!

  他那么高高在上,施令这么一点事情做不到么!?

  慕怀安踩着仆从的袍子过去了,水蓝色的外套上留着几个灰扑扑的靴印。

  随从看着地上的外袍,皱了皱眉头,没说多余的话,但含义再明显不过地吩咐道:“拿去烧掉。”

  慕子翎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奴隶上来,拖起外袍,拿到一旁焚烧,紧紧攥住的手心被指甲掐着,几乎快要破皮,他却一丝疼痛都没有感到。

  慕怀安早已走远,但正当幕简松了口气,准备呵令着其他少年也一起离开,放过慕子翎一马的时候,慕子翎突然毫无征兆地冲了上来,将幕简按倒在地上疯狂地掐他的脖颈:

  “你太讨厌了,我讨厌你!!”

第15章 春花谢时 14

  慕子翎从南庭那场争斗中脱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星月高悬,庭内空空荡荡,幕简和几个少年郎骂骂咧咧地走了,慕子翎躺在地上,衣服上满是靴印和灰尘。

  他鼻青脸肿地坐起来,擦了把脸上的血迹,有些疼得龇牙咧嘴,却又漠然地笑起来。

  ——是,他们好几个人一起捉慕子翎,慕子翎打不过他们,但他有淬了毒的银针!

  他方才把他们每个人都扎了个遍,这种从蝎子上萃取出来的烈度会叫他们未来半个月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全身痒得快要裂开都不能挠,一旦抓破,就是脓血腐蚀皮肤,留下这辈子都消不掉的丑疤!

  慕子翎扶着墙,神情漠然地往回走,略微有些跌跌撞撞,但是一想到那些少年们即将遭遇的惨状,又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云燕的夜里潮气重,风刮在身上十分寒冷。

  但尽管如此,慕子翎还是一边走,一边脱掉下了脏兮兮的外袍,只露出里面干净的中衣来。

  他在路边的小池塘掬了捧水,对着影子将自己脸上的脏污轻轻擦掉。

  孤月照影,皎白的月亮落在池塘中,像把小银钩子似的轻轻荡漾着。

  池子里还栽着莲花,只是已然谢掉了,只剩下几枝干枯的茎光秃秃地立着。

  池边是一丛丛的灌木和凤凰树。

  慕子翎忍不了自己不干净的样子。别人可以憎恶他,但是他自己记得,“公子隐”,也是“公子”。[*注1]

  将脸上的脏污洗净之后,慕子翎才站起身,继续往又远又偏的寝殿走去。

  路上静谧安逸,白天蒸腾的热气都一下散掉了。

  隐隐约约的前路中,却突然传来驾辇的声音,慕子翎顿了顿,站到一边,对方走近了,他才看见,竟然是云燕王的驾辇。

  云燕有自己养降头小鬼的传统,云燕王也不例外。这么晚才回寝宫,约莫是去饲毒场看新养的阴魂去了。

  “王儿?”

  慕子翎站在一边,原本低着头,没准备和云燕王说话。云燕王却看了他一眼,登时令驾辇停住了,对他张开了手,主动笑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还在外头,快,到父王这里来!”

  慕子翎一怔,迟疑了一下缓缓走过去,云燕王却一把将慕子翎抱到了膝上,笑着搓他的脸颊:“冻成这个样子,你的衣服呢!”

  云燕王的身上带着饲毒场的潮气,氅衣的毛发扎在慕子翎的脸上,硬硬的。

  他用厚重温暖的氅披裹住慕子翎,把慕子翎整个小小的身体都搂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笑着道:

  “穿得这样单薄,你殿内的贱奴怎么照顾人的?明日父王将他们都杀了!”

  慕子翎却懵住了,记忆中,云燕王从未这样待他亲近过。

  平日里和云燕王在乌莲宫偶遇,他都只是十分淡漠地微微点一下头,或者连一瞥都不屑于给予,只以一种淡漠而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着慕子翎。

  今日是怎么回事,突然转了性?

  在云燕王的怀中,慕子翎僵硬得像只小兽,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动了。

  “父王几日不抱你,就不自在成这个样子?”

  云燕王注意到怀里发僵的小身体,笑了起来,又瞧见慕子翎手中的东西,问道:“去领蜡烛了?”

  慕子翎略微点点头,虽然心脏跳得很快,却努力让自己身体放得柔软下来。

  他不想叫父王也觉得他很奇怪。

  云燕的蜡烛十分稀贵,每月都要乌莲宫的各个殿宇自己去领。慕子翎没有小厮,便只有自己去。

  若不是这样,他今日也不会遇上幕简,被捉弄一番。

  “嗬,怎么都是这样的蜡烛星子?”

  云燕王凑近了瞧,眉头却拧了起来:“那帮贱奴,怎么能将这样的蜡烛给你,瞎了眼么!父王明日令人再给你重新送一些过去好不好?再剁了他们的手足!”

  慕子翎几乎要被他父王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态度弄蒙了,抱着蜡烛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这和从前每次见到他都眉头紧皱、还暗暗带着不耐的父王是同一个人么?

  “不用……”

  慕子翎哑声说:“我平日就用这些蜡烛的,够了……父王有空,有空就多来看看我吧……”

  也许是被云燕王突如其来的和蔼砸昏了,慕子翎突然鼓起勇气,想把平日想过了无数遍的愿望告诉他:“我练了字,但是不知道写的好不好,父王替我看一看吧……”

  摇摇晃晃的驾辇中,云燕王却根本没听清慕子翎的话,他的声音太低了。不由凑近了去,笑着捏慕子翎的鼻子:

  “说什么呢王儿,父王没听清,再说一遍。”

  慕子翎“嘶”得轻轻叫了一下,他的鼻尖受了伤,被云燕王捏的有些疼,云燕王听见了,立刻紧张地捧起他的脸:

  “怎么了?……这是在哪里弄的,这么多伤,摔着了?平燕呢,他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慕子翎的脸上青青紫紫,嘴角破了,额头上还有道磕伤。

  刚才灯光暗,云燕王竟一直没有看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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